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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一个屋檐,两份孤独

(2011-02-26 23:01:22) 下一个
一个屋檐,两份孤独
(原创,真实的无奈,写于2007圣诞前夜)


不清楚这世上有几对夫妻,象我和任同学这样,在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却不能开口。一开口必吵。也是自由恋爱过来的,也有过手拉手一起散步看电影买菜的日子,不知怎么十年下来,磨着磨着就搞成了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重大变故,就象一条裤子,穿太久了,等到发现臀部出现破痕想去缝补时,却发现磨损过于严重无法修复了。记得几年前我家老大还只有三岁时,我们之间争吵级别尚处于上升阶段,任同学当时还认定是我提前进入了更年期,对带老大的胡阿姨说,不对呀,这才三十三岁,整天发飙,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胡阿姨胸有成竹地说,绝对没有问题,我当年和她一样年轻气盛,你就放心吧。夫妻呀,都是磨出来的。等你们到了四十岁,保证不会再吵了。果不其然,之后经历了狂吵的巅峰期,我和任同学渐渐安静下来,从敌人变成了路人。从我这厢看,这路人关系比敌人关系更不如,明明看见他穿鞋出门,却不知道他要去哪。也不愿问,以免又得忍受那极不耐烦的语气。任同学呢,似乎不太在乎我们之间说不说话,比起隔三差五就体验一次语言的杀伤力来,他显然觉得哑巴比疯子好。绝望之下我也曾细思过分手的种种可能,离婚离婚翻来覆去也琢磨了几万遍,不过最终以放弃告终。主要是懒惰加害怕。任同学似乎只是对我不感兴趣而已,至于一对儿女,那是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紧的。每次看见两个小鬼骑在任同学背上满屋乱爬时,我就想算了吧。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愿意趴在地上让他们骑呢。

日子就这么过着了。最多会在夜里醒来时,想到还有好几十年活呢,不自觉地就叹出一口气来。

不久前院子里新搬来一户人家,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天我在厨房做晚饭,从窗户看出去,只见任同学正和那个年轻妈妈聊着,三个小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做好饭我过去叫孩子们回家时,他们还在聊。我就邀请母女俩也进来坐坐。女的很大方,眉清目秀的,笑盈盈地进来,夸我的菜好香,夸家里很整洁。任同学一言不发。我问她这么晚了还没做饭啊?她笑着答道,排骨汤正炖着呢,先生要到八九点才会下班回家。任同学插了一句,他那么晚回家?那你一个人带孩子好辛苦。女的说,那倒没关系,他刚工作半年挺忙的,反正我在家又不累。任同学想说什么,瞟了我一眼,还是闭了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么多年因为我工作忙他早就恨之入骨了。炖排骨汤等他回家?任同学还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呢。我本来想梗他一句,我要是敢九点回家,那就进不了门,得在车里过夜的。又觉得这样酸溜溜的没意思,搞不好在外人面前会吵起来,就没有开口。那一刻,我看见了幸福和不幸福的区别。

再后来每次下班回家,常能看见任同学和那女的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散步的身影。任同学视工作如粪土,觉得工作的唯一功效便是果腹和缴房租。所以他总是早早地回家,把时间花在孩子身上。在他眼里,我是个十足的神经病,花时间取悦老板,又把如此赚到的钱拿去请保姆糊弄自己的孩子。他曾不厌其烦地为我洗脑,而我则报之以冷笑。我看见的是,房子贵得一辈子怕都买不起,养孩子到处要花钱,趁现在年轻努力挣点钱有什么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俩对生活的逻辑会如此不同。

昨天傍晚回家时,又看见他们在屋前的小公园里,边陪孩子玩边聊天。女的不知道说了什么,任同学笑起来。我远远地看见,忽然有很奇怪的感觉。任同学是个内向保守的男人。他的笑容有一种特有的羞涩和收敛。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样的一个内向害羞而且温柔的男孩,时常有着这样的笑容。十年婚姻之后,冷漠的眼神,尖刻的讥刺,无情的拒绝,和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就是他所能给我的全部。我还以为那个男孩已经成了永远的过去式了呢,原来还在啊。只是不在婚姻里,而是在另一个温柔的会炖排骨汤的贤妻良母面前。

我想起了去年的一个男同事。此君四十出头,在办公室很少说话,平时不易注意到他。有一天晚上和任同学暴吵后离开家门到处乱逛,那种无家可归的凄惶感直可透骨。后来实在不想回去,就跑到办公室,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静夜里痛痛快快地哭起来。然后就被这位回来拿东西的男同事偶然撞见了。女人在软弱的时候渴望倾诉,这种渴望在一个沉默稳重的中年男人面前几乎是很难控制的。那天晚上我几乎把任同学骂到臭死,当然不乏夸大其辞,在男同事充满同情和认可的倾听下,我骂完后觉得烦恼尽消,就告辞回家了。回家时已是深夜,任同学正在酣睡,房门反锁,没有给我留一盏灯。

那以后和男同事有了默契。他几乎成了我不良情绪的收容所。他专心倾听,适当安慰,偶尔开导,但很少评论。坦率地说,我非常感激他的倾听,为我减轻了许多心理负荷。否则也许自己已经疯了。他也和我说说他自己的家庭。他有一个贤惠美丽的妻子,两个可爱的女儿,听起来非常幸福。随着对彼此越来越熟悉,我们几乎无话不聊了。有一次他很认真地问我,你们这样子,晚上还在一起吗?我笑起来,说,当然不可能了。两个敌人,有什么意思。我甚至还告诉他,我和任同学,最后一次亲热,是两年半前。他非常不能理解,说,正常人正常的需要,你们怎么克服呢。我解释给他听,所谓的需要,是因时度势的。人过得舒服了,就会想这个想那个,人都过得要得神经病,谁还会想那个呢?这个有着幸福婚姻的男人显然不肯相信我的解释。因为我发现,那之后的谈话,他老是往那方面拐。有时候聊着聊着,他就隐晦地打探起性需求的问题来了。老实说,我还真没有那个需求,绝对真的没有,虽然本人三十多岁,身体健康,但是每天忙得两脚乱跳,白天一个黄世仁老板押着,晚上两个乳臭小儿拖着,再加上任同学的一脸寒霜冷嘲热讽,我只恨让我闭眼睛打鼾的时间太少太少,还有什么心思需求!可是这个幸福过头的中年男人,实在不能明白这种情形,因为接下来我已经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他的靠近了。先是眼神和声音中开始掺和了暧昧,直到有一天下午,他发过来一封电子邮件,只有一句话,你怎么看待一夜温柔呢?当时我正在赶工,看见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心里那个烦呀,非常冒火,觉得任同学原来不是这个世上最糟的男人啊,原来还有更糟的啊。我当时就回了一句,XXX,告我你老婆的信箱,我转发给她,行不?然后就没有下文了。好笑,此后,我们两人经过短暂的几天尴尬之后,又变成最初的陌生同事关系。这段插曲就此结束。

到了晚上,把两个孩子折腾上床后,我也一如既往地,快趴下了。去关窗帘时,忽然发现,窗外的小路上,两个人手拉着手,在树影婆娑的月色里,慢慢地走。再定睛一看,就是那个女的,和她的老公,边走边聊,还有低低的笑,如同一幅画。我想我是看呆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又温暖又伤感,又熟悉又遥远。我站在窗边没有动,直到他们走远。正要去关窗帘时,听见隔壁任同学的房间里传来关窗帘的声音。原来,他也和我一样,静伫在这窗前,看别人的美丽故事。我想起了傍晚他和那女的聊天时他脸上羞涩温柔的笑容。也许,此刻的他,比我更觉孤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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