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美的地方 想起最美的你
我活着，你就活着
第八章 阿兹列
王妃知道自己掉落进一个井里，天是黑的，所见都是黑的，黑得连自己的手指放在眼前也看不见。井不大，只有几步宽，但是感觉好像很深。井底没水，井壁光滑无痕，无从着力。她试着喊几声，声音似乎只停留在井地，传不出去。很显然，她被困在这里了。王妃坐在地上，试图回忆是如何掉进来的，可是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偶尔的一些零星念头，拼不出一段连续的记忆。她有时感觉自己回到高中时代，似乎今天有考试，但是因为出不去而急得慌；有时又穿越到大旗山下，自己刚从水里爬出来，惊慌地要跑回家，偏又无路可走；有时又想到文静，担心她会不会还等在那个三岔路口，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每个念头都让她心慌心累，慢慢地，她睡着了。也不知过去多久，王妃醒过来，仍然困在井里，许多事仍然记不起，也仍然无可奈何地心慌心累。
就这样睡着又醒来好多次，终于有一次，她开始慢慢记起来：外星人，飞船，特帝，文静，他们的模样慢慢开始出现，可是他们都不动，特帝和文静也不说话。还有，自己咋掉进这井里的? 还是不知道。
再一次，当她又醒过来坐在井底仰望时，突然有个巨大的东西跳进来，她吓得叫不出声。那东西眼里有红光，把漆黑的井底照亮一点。她看清楚这是那个大怪人，自己梦里的大怪人。
＂我找你好久，＂大怪人说。
＂我被死死地困在这里。＂
＂我会带你出去。＂
＂看见你真好。＂王妃情不自禁拉着大怪人的手。＂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王妃。＂
＂阿兹列，＂大怪人回答。
两人坐在井底，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阿兹列，你还是只会十九种语言吗？＂
＂我会二十种，＂阿兹列很肯定。
＂那你能用这二十种语言把我们是同类这句话说一遍？＂
阿兹列开始演习，说到第二十种时，他迟疑一下，但随即马上就说出来。＂我有点忘了，这很奇怪。＂
＂我们都会遗忘。＂
＂这对我不应该发生。＂
＂那在你忘记之前，你教我，好吗？＂王妃请求。
阿兹列于是一词一句的，教王妃练习这他似乎会遗忘的语言，时间好像停滞。
＂阿兹列，怎么写你的名字？＂王妃用新学的语言问。
阿兹列拉着王妃的右手，在墙上写了几遍。王妃脑海里浮现出一串字符，很漂亮，像一幅画。
＂阿兹列，你的名字好漂亮。＂
阿兹列没有回答，他安静下来。过去好一会，他深吸一口气后喃喃：＂年青的名字，比生命更重要的名字。＂
王妃不懂他的意思，正要问时，阿兹列的声音变得轻快：＂找到你我很高兴，你不会让我失望。来，接着学习。＂
在这星光无法企及的黑暗井底，有愉快的声音漂浮。
＂我们在这里很久了？＂王妃仍然用新学的语言问，她不知道已经过去多少天。
＂不久，但你学得挺好，课时结束。现在我要带你出去。＂
他的两臂突然发光，照亮井底，也把他照亮。王妃站起来，几乎是他坐着的高度，此时把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她从来没有看得这么清楚，这是一张很沧桑的脸，仿佛经历过无穷的磨难和孤独，却带着慈祥和坚毅。那双眼睛里的红光消失，此时幽深幽深，似乎藏着比海水更多的往事和秘密。她想起阿兹列曾经的呢喃：年青的名字，似乎懂得他的意思。多少故事和记忆，最后就是一个名字，永远年青、鲜活。
＂你没有戴帽子，＂王妃好奇。
阿兹列没有说话，两臂的光消失，黑夜里他眼中的红光再次微弱地闪耀。他站起又蹲下，背起王妃，伸开双手，他的手一下子变得好长，顶住两边的墙壁，然后提腰再分开两条腿，他的腿也变长，伸开后也顶住两边墙壁，他身子往上一挺，顷刻间爬上一米多。他空出双手，又顶住两边墙壁，又提腰分腿，又爬上一米。阿兹列开始爬得快，但是爬一会后渐渐慢下来。这井好高好高，阿兹列爬了好久好久，也爬得越来越慢。终于他们看到光亮，也看到井口。阿兹列的喘气越来越粗，他偶时因为乏力，手脚发抖，在墙壁上蹭出吱吱声。在距离井口还有约五米时，阿兹列停下来，他大口喘气，声音又粗又沙哑：＂我们要永别了。我好想陪你爬上去，但是我已经耗尽。爬到我的头上去，快点，我会最后一次往上顶，你一定要顺势跳出去。＂
＂不，不，阿兹列，你行的，你休息会，我们一起出去。＂
＂孩子，我不行了。你快点，快点。＂
王妃轻声哭泣，她对这个大怪人阿兹列已经有感情，这是什么感情，她说不清楚，也许阿兹列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自己。
＂快点，不许放弃。＂阿兹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王妃在他的背上亲吻一下，爬上他的右肩，又扶着墙，站上他的头。
＂一、二、三！＂阿兹列猛地提腰往上一挺，王妃也顺势一跳，腾冲上去。她的手几乎要触及井边，但还是差了一尺。正当她身体开始往下掉落，她的脚底传来一股力量。阿兹列猛地跃起在空中，他的双手托住王妃脚板，往上猛顶一下，王妃的身体又上冲一段，她的双手刚好扣住井沿。她往下一看，阿兹列眼睛的红光极速下落暗淡，一眨眼就没入黑暗。井外星空闪烁，井里死一般的静寂黑暗张着大口，仿佛正等着吞噬她。王妃深吸几口气，镇定片刻，拼命把身子爬挪上来。刚一出井口，就顺势滚一圈，然后躺在地上，把眼睛闭上。她拼命忍住内心的悲伤，和被悲伤再次掘开的孤独感。＂阿兹列。＂她眼里的泪花与星光一起闪烁，一样凄凉。
王妃睁开眼，灯光柔和，扑入视线的是那个圆圆的往上凹的天花板。这是哪里? 刚才不是这个环境。井口呢？阿兹列呢？她想往左边看看，却发现脑袋动不了，手脚也不能动。她心中着急，眼往左边瞟去，是输液的挂瓶，挂瓶后面目力所及是门。咋回事? 她感觉到自己在床上，在医院的床上。这是个梦！ 王妃清醒过来。她心里想：接下去的动作应该是挣扎着下床。她把眼睛闭上，不想动弹。
过去好一会，她又睁开眼，还是一样的所见，还是不能动。这样来回几次后，王妃开始怀疑：这是我在井边休息做的梦，还是井里的经历是个梦? 那困在井里的经历如此真切，特别是阿兹列的舍身救她，那怎么会是梦？
那是梦，这也是梦！王妃惊出一些虚汗。她开始回忆，自己在井里似乎很有些日子，但从来没有饿过，那不对啊，那一定是梦。大怪人，他从哪来的? 他是我梦里的。她终于想通，那是个很真切的梦。可现在自己也不饿，说明自己还在梦里。
王妃开始试着动手动脚。她的手指可以动，脚趾也可以动，这感觉很真实。天花板上那个凹进去的圆圆的东西很奇怪，从没见过，不像现实里的东西，王妃有些迷惑。文静呢? 我的朋友们呢？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像波浪般闪一下又消失，她搞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王妃眼睛盯着天花板，她努力回忆，但记忆有些断断续续，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这让她感觉很无能，因此特别疲累，累得心慌。她只好放弃，闭目休息。大约五分钟后，她又睁开眼，往右边瞟去。右前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立着一个玩具样的东西。特帝，那是特帝！
＂特帝，特帝。＂王妃轻声呼唤，没有回音。
＂在最美的地方想起最美的你。＂王妃接着呼唤。她听到特帝启动的低低的声音，她紧张得很。
＂特帝，你听到我吗？＂
＂王妃你好，我听到。＂
＂谢天谢地，你的能量恢复了?＂
＂百分之百。＂
＂快告诉我，我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
＂文静呢？我的朋友们呢?＂
＂我不知道。＂
＂我们是在梦里吗？＂
＂不是。＂
王妃长松一口气，她觉得真的好累，快虚脱一般。
＂我为什么在床上?＂
＂你刚才做梦了?＂
＂嗯，好像做了。＂
＂你在睡觉休息。＂
＂特帝，这不对，我被绑在床上。＂
＂你在医院里，你在外星人的医院里。＂
王妃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洪水冲开，许多画面闪过，她终于想起来。她闭上眼，好累，但是自己还活着。
一阵沉默。
＂特帝，你有没有告诉外星人?＂
＂没有。＂
＂为什么没有?＂王妃有些着急。
王妃没有听见特帝的回答，她听到推门的声音，她赶紧把眼睛闭上，做出熟睡的样子。听声音进来不止一个外星人，都走到王妃床边，其中一个对着墙上的仪器捣鼓，念念有词。王妃感觉自己好像听得懂他说的话，但是她不敢相信。另有一个翻开王妃眼皮看，也说了句话，尾音拖得有点长。几个外星人站在那里说话，并不离开。王妃感觉自己的床开始慢慢往右倾斜，过会又往左边倾斜。再过一会，她的手和脚被带动着运动，弯曲拉伸。她尽量放松，仍装着熟睡。这样过去大约三十分钟，她又变成平躺。那几个人又再说会话，然后离开。
＂我没有机会告诉外星人。只有你知道密码，是不是？＂特帝的声音传来。
＂是我的错，我忘记告诉他们。刚才外星人在，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也没说话，还装睡。＂
王妃感觉自己脸上有点热，肯定是脸红了。＂我听不懂他们说啥。＂她很自然地找到借口。
＂这个借口并不高明。＂特帝嘲讽道。
王妃感觉自己的脸更热。
＂我被启动一次，密码正确。＂特帝接着说。＂但是周围并没有人，我等了许久，有超过二十四小时。为安全着想，我自己关闭。不是你启动的?＂
＂不是。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特帝，我被子弹击中，昏迷过去，刚刚醒过来。＂
＂啊！很高兴你活着！＂特帝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从我上次启动到现在，一共是地球时间七十三天。＂
＂我睡了那么久！我们现在飞船上？＂王妃脑海里快速闪过在井中的经历，她感觉那远不止七十三天，仿佛一个世纪。
＂不是。根据刚才那几个人说的，我们在外星球上已经两个多月，估计是七十天。＂
＂他们还说什么?＂王妃问。她其实真的听懂那些人说的话，只是不敢相信。
特帝于是告诉王妃，刚才进来的应该是一个医生和四个护士。他们检查她的身体监控，认为她应该醒了一会。他们很高兴，因为她终于醒过来。但是他们说的有些话，让他担心。
＂他们提到，等待你的不知道是什么命运。＂特帝解释。
＂他们的将军说会保证我的安全。＂
＂你是怎么让外星人相信你的?＂特帝问。
王妃于是把经过大略说一遍。
＂人类真幸运，我佩服你，只有你才能联想到舍利子，＂特帝赞叹。
＂你也不知道?＂王妃好奇。
＂我是人类设计的，我根据已有的知识和数据做推断，但是我没有关于佛教的数据。＂特帝回答，他接着补充一句：＂我没有你那样的感情。＂特帝也把六百年前智能机器人的一些事，简单地讲给王妃听，大意是：在大毁灭之前，地球资源已经匮乏，其时有一家科技公司，名称天空制造，该公司的科学家发现思露星适合生命生存却没有生命活动，天空制造公司便想来思露星播种生命，改变其环境，以利于日后开采和移民。这个项目由山探教授总负责，杨顺利博士负责生物学研究。为加速生命进化，天空制造公司设计有几个方案，其中之一是利用智能机器人，这部分工作后来由曹雨负责。十几个地球人，包括杨顺利，和二十个智能机器人，带着其时地球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和生命样本，飞往思露星。他们的飞船刚升空后不久，一场超级大地震摧毁了天空制造公司的研究基地，以至于地球人类和这些勇敢的先驱者失去联系。再后就是人类大毁灭，因此地球人早就把曾经的开发思露星之旅忘得一干二净。
听完特帝的短篇故事，王妃问：＂特帝，接下去该咋办? 你要怎么给外星人讲?＂
＂我需要多一些数据才能做出最有利的判断，我现在的数据很有限。刚才进来的五个外星人的表现有点干扰我已有的设想。＂
＂请快告诉我。＂
＂刚才是一个医生和四个护士，可以分为两个等级。护士们都喜欢你，他们说你漂亮可爱而且通灵，得到创造者的喜爱，他们估计都是雌性的。医生是雄性，他可有些怀疑你，认为你可能就是刚好机缘巧合得到这图腾，而且他怀疑你的智慧，认为你的智慧不配得到这么高的荣耀。如果医生的等级高于护士，那就是说高级别的对你不利。＂
＂这有什么呢？低级别的外星人肯定多过高级别的。＂
＂我们现在他们的星球上，你才是外星人。＂特帝的声音里居然有笑意。＂高级别的比低级别的，有大得多的权力和影响力。＂
＂你这是用地球人类的思考习惯来做判断。＂
＂可他们是地球人类创造出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王妃问。
＂已经不应该是我与他们讲解。王妃，现在是你的舞台，你要让他们相信你。你应该问：我怎么办。＂
＂可是我连他们的语言都不会。＂
＂我要教你，这是你的第一步。＂
＂哪有这么多时间学一门语言？＂王妃担心。
＂他们会来看你，你要让他们相信，你还需要时间恢复，多几天都好。＂
＂特帝，我梦见阿兹列。他救我出来，他自己掉落井里，生死未卜。＂王妃突然说。
＂谁？你是说你梦里的机器人？＂
＂嗯。＂
＂我有感觉到，我们之间的一个联结中断，你今后应该不会再做那个梦。＂特帝回答，＂但是他本来并没有一个名字。＂
＂你能再把他植入我意识里？我想他。＂王妃问。
＂我不能。＂特帝的回答直接干脆。＂现在学习新语言。＂
＂我有些累。＂王妃暂时不想动脑筋。
＂你是王妃，你的朋友们等着你。＂特帝给她加码。
＂你好像学过这语言。＂特帝教一会后，很诧异王妃的学习能力。
＂阿兹列在井里陪我时，已经教我许多。＂
＂这太好了，你只需几天时间就能变得流利起来。＂特帝停顿一下，问：＂你刚才听懂他们说话，对不对？＂
王妃脸红：＂我不敢相信自己能听懂。＂
等下一次医生护士到来的时候，王妃睁开眼，看着他们。医生护士都很高兴，帮王妃解除了固定。她可以在房间里走动，这是件开心的事。王妃开始练习思露星人的语言，护士们都愿意和她说话，还带给她稀奇古怪的食品，开心地看着她吃。王妃的语言提高很快，让她自己惊喜。但当她问起思露星人的生活情况时，护士们就借口有啥事离开。这样两次后，王妃就不再询问，只是与护士们摆谈些地球上的趣事，以此练习自己的思露星语言能力。
第二天，在练习语言时，特帝有意介绍思露星所在的星系情况。这个星系与太阳系同在银河系里，有七颗行星围绕一颗恒星。其恒星与太阳一般大小，似乎也被称作太阳，而思露星也与地球一般大，到地球的距离约有四光年。但是，这个星系的形成比太阳系晚几亿年，这可能导致思露星没有地球那么适应生命的存在。王妃问特帝，既然有四光年的距离，思露星人怎么可能很快就回到家乡？特帝回答说他也不懂，因为他没有思露星人的科技知识。
睁开眼后第三天的上午，哪鹅格林将军和杰合夫来访，同行的还有几个人，一起围坐在桌旁。刚开始杰合夫还用两种语言混杂一起与王妃交流，但几句话以后，他就发现王妃的思露星语言毫无困难。他内心有些震撼，吃惊的表情明明白白，将军倒是没有任何惊讶。杰合夫告诉王妃，他们本来已经放弃治疗她，但是落基山船长倾家荡产也坚持要继续治疗她，他们使用思露星共和国正在试验的一种新方法，没想到成功地把她治好。王妃问船长在哪里，将军答复：船长要等到决议院的最终决定后才能返回思露星。王妃又问她的朋友们在哪里，杰合夫说他们都已经被送回地球。王妃误认为所有被收割的人都被释放，她激动地跳起来，要拥抱杰合夫。杰合夫任由她拥抱一下，然后把她轻轻推开，略有尴尬地解释，其他地球人尚在休克中，等待决议。
随行的有两个决议院的议员，他们告诉王妃，既然她已经恢复，那么三天以后，决议院要听证她。决议院已经听证将军，将军的助理官，杰合夫，落基山，还有其他一些舰队里的人。决议院本来已经有一初步议案，原定是昨天投票，但是现在她终于醒过来，决议院要在听证她以后才能投票。王妃询问的眼光转向杰合夫，她的心怦怦作响，喉咙紧张。杰合夫望向将军，将军转向两个决议院成员。
＂我们希望你安心准备三天后的听证。＂一决议院成员说，＂票还没有投，现在谁也不知道结果。＂
王妃深吸一口气：＂我想带特帝一起去听证，他记录有地球人类的历史，他能解释一切。＂
杰合夫看一眼桌上的特帝，说：＂你肯定它能启动？＂
＂特帝，特帝。＂
＂别吵我，我在静思。＂特帝终于吭声。
将军脸上的肌肉动弹一下，他点点头。
王妃接着问：＂我们能到外面走走吗？＂
将军看看决议院的人，再看看杰合夫。杰合夫心领神会：＂在听证以前，你不能出去。希望你能理解。＂
＂可是我需要了解一下你们的星球。＂
杰合夫于是简单介绍决议院的情况。共和国有十八个城市，每个城市选举产生两名议员，所以决议院有三十六名议员。有一个议长和副议长，也各只是一票，并没有许多特别的权力，但在需要时主持会议。王妃又问思露星的人口，被告知思露星大小与地球相当，共和国人口一千多万。
王妃问能不能有电视之类的让她看看，帮助了解思露星共和国。一议员回答说，她的情况非常特殊，在她答辩前，为公正起见，她不应该了解太多共和国的情况，因为她的听证，是关于地球人类的，她的回答，应该是在不受共和国现状影响下的回答。王妃最后提出想见一面落基山船长的后人，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那议员正犹豫时，将军抢先回答：＂只能半个小时，好吗？＂
＂半小时足够，非常感谢。＂王妃回答。
两个议员都点头同意。
＂你们是否只说这一种语言？＂王妃问杰合夫，她一直想知道。
＂是的，＂杰合夫回答，他有些不解。
将军等人走后，王妃坐在桌旁身体禁不住发抖，她陷入一种恐惧中。人类的命运仍然未知，而这取决于她和特帝，她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那颗心仿佛要蹦出来一般。她竭力压制，控制住颤抖，让自己安静下来。她起身走到窗边，窗户的位置有些奇妙，它凹进大楼，外面两边有墙，把视线控制在正前方。从窗户看出去，这个房间应该是在很高的楼层。远方是一片荒漠，没有边际。
＂你怎么不说话？＂传来特帝的声音，依然是用的思露星语言。
＂你的静思有什么结果？＂王妃反问。
＂还没有结果。＂
＂你当然没有结果！＂王妃提高声音。＂你不想死，把我当作替身，害了我。我呢，找到了你，没有吗？你说把你带到外星人面前，你就能解释清楚。我没有做到？可是你告诉我什么？要问我怎么办！你就是一直在操控我！＂
＂对不起，让你这么感受。＂特帝好像挺委屈。
＂那我该怎么感受？该感激你？该崇拜你？＂王妃的声音低下来。＂我本来就是个小女人，是个才二十一岁的女孩子，这不应该是我的任务，我做不到！＂
＂可是你做得比任何人都好，没有任何人能比你更适合。＂
＂哼，你嘴巴倒是会说，那你去听证会上说啊。＂王妃坐下来，她感觉自己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这本来不该是我的。＂
＂你不能放弃。＂
＂我没想过放弃，可是我做不到。＂
＂你是最勇敢的王妃。阿兹列也选择了你。＂
＂你不是说他没有名字？＂
＂他本来就没有设定一个名字，他为你选择了一个名字。从你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只要你有决心，你就一定做得到。阿兹列对你说了一句＇在老地方等你＇，你就能找到我，还猜对密码，真是奇迹。＂
＂你说该怎么办？傻瓜都知道，他们现有的决议不利于地球人类。我能改变什么？＂
＂我们当然能。你不知道我的特长？给我足够多的关于思露星社会的信息，我就能做到准确预测，然后根据预测修改我们的听证策略。我们有三天时间，能行。＂
＂你这么有把握？成功率多少？＂
＂百分之百。＂特帝眼里的红灯闪个不停，他突然发出咳嗽一样的声音，接着自动关机了。
王妃笑起来，脸上的冰雪融化出一整个春天。＂说个谎也能自己把自己吓死。＂她摇摇特帝，特帝重新启动。她想起特帝曾说过他的成功率只有1.970314%，当时自己在愤怒中，特帝也故意撒谎，诈称那就相当于90%！她庆幸自己在那时被愤怒和失望冲昏头脑，没有去细想，完全接受特帝抛给的希望。她必须感谢特帝，让她抓住这不到2%的可能，走到今天。王妃推开大门，外面远处坐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她慢慢走近他们，轻声说：＂士官先生，请通知杰合夫先生，我希望尽快见到落基山船长的后人，谢谢你们。＂
王妃回到房间后对特帝说：＂特帝，你应该想知道曹珍妮后来的去处？＂
特帝的圆球立时给人一种紧张之感。他确实想知道，但是他又害怕知道，所以他一直都没有问过。
＂她后来去到第一区，安静地度过一生。我能找到你，源于她在失去你后的反常行为。你对她无比重要。＂王妃于是把自己如何去解梦，如何去查曹雨曹珍妮的档案等故事讲述一遍。特帝像个小孩子听妈妈讲故事一样，聚精会神，听得心潮起伏。王妃讲完后，两人都很安静，没再说话。
＂特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午饭过后，王妃问。
＂你要问我肚子饿不饿?＂
＂不是。＂
＂问吧。＂
＂你为什么设计那个梦？＂
特帝陷入回忆，他沉默好一会：＂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这么多愁善感。哎，好日子都过得快。＂他接着讲：＂大毁灭后，曹雨为保护我，把我的双腿都扔了。他平时把我藏起来，但后来被曹珍妮发现藏我的地方，于是曹雨不在时，曹珍妮总把我取出来要我和她玩。珍妮从小常做噩梦，我为帮她，就故意设计这个勇敢者的游戏来锻炼她。＂
＂为什么给我这个梦？为什么认为这个梦能让我找到你？＂
＂这个游戏有三个难度水平不同的场景，时间不够，我只输给你第一个场景。这个场景里有那句话：在老地方等你，也有密码。我相信如果你能克服恐惧，你就一定会循此来找到我。这其实是我唯一的机会，感谢你。＂
＂要是我不来呢？＂王妃笑问。
＂你一定会来，除非你无法克服恐惧。＂
＂那为何曹雨也知道这个梦？＂
＂有一次珍妮正和我玩时，曹雨突然回来，惊慌之下珍妮诈称被噩梦惊醒，大哭大喊。曹雨知道孩子噩梦多，于是问起这个梦，珍妮就把这大脑游戏当作噩梦讲给曹雨听，要爸爸帮她说说她应该在梦里如何对付恶人。＂
王妃听到此处，心里猜想：曹雨可能与他的好朋友提起过这个梦，这个梦最后传到李阿姑的祖先处。她接着问：＂曹珍妮怎么把你弄丢的?＂
＂曹雨去世后，曹珍妮一直随身带着我，＂特帝的声音里有深深的伤感。＂我希望她振作起来，就劝她到处走走。她接受了我的建议，于是我们一起在三区里旅游。就在你的家乡，那时是个小村庄，她不停地问我许多关于她父母的事情，特别是她的妈妈。我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透露了她的真实身世。＂特帝停下来，他的圆球脑袋嗡嗡作响。
＂她当时正在开车，这句话让汽车翻倒，滚下山坡。这一过，就是六百年。＂特帝又停下来。
王妃心里一紧，竟然感受到特帝的难过，她没有追问特帝说的那句话是啥，也没有追问曹珍妮的真实身世，反而赶紧岔开话题：＂思露星的社会文化也是设计好的？＂
＂不是。智能机器人被赋予很大的自主权。谁也不知道进化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和变化，智能机器人可以根据他们自己的判断做决定，只要不违背几个基本的准则。＂
＂其中一个就是不许伤害同类，可是为什么没有要求不许伤害地球人类?＂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思露星生命几百年就已经进化成人类，就有如此的科技水平，不可想象。在这几百年里，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一定发生了。＂
＂地球人类给予智能机器人很大的自主，那也有可能智能机器人给予思露星人很大的自主。＂
＂我们会解开谜底。＂特帝满怀信心。
盖尔特一直在努力工作。作为一个努力又遵守法律和社会约定的青年，他正积极地开创自己的事业。他的专长在于设计运动器材，他正在开发设计帮助腿部运动以能增加腿长的器材。思露星人因为太过于依靠科技，普遍运动量减小，跑步这样的剧烈运动大幅减少后，一代代腿越来越短，身高也降低，已经成为社会精英的担忧。盖尔特也加入这个用锻炼来改变身体的行业，盼望一展身手，能创造不俗的财富。
他刚接到一通知，标题很醒目：＂地球动物指名要见落基山中校的后人＂。下面接着有一段文字介绍事件的来龙去脉，大致是说，有个地球动物聪明漂亮，身上有创造者的舍利图腾，它以通灵的奇迹救了落基山中校，但因此生命垂危。按照思露星球的条例，因为这个叫王妃的地球动物被哪鹅格林将军宣布为共和国客人，作为共和国客人，只要它还有存活的希望，共和国将支付所有救她的费用。但是共和国最好的医院里的最好的医生们都已经判断它没救了，已经可以当作死亡处理，共和国就不再有理由支付昂贵的特级医疗费用。可是中校在共和国放弃医治后，不惜耗尽储蓄，还与朋友借贷，要救此动物，自掏腰包把它转到鼎山医学院，要求使用尚在临床试验的蛋白质重生技术来救它。如今这个地球动物被救活，它要见落基山中校的后人来言谢，他被抽中。假设愿意去见，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回复，时间是明天早上九点，同时，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带一个人作陪。盖尔特一般情况下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多不回复。但是今天早晨，他刚从同事那里听说这个地球动物同类的肉食很不错，有传言可以圈养，这对共和国可是一大利好的消息。思露星缺乏天然自成的肉类，一般人多只能食用工业产的肉类。如果可以圈养，不知多少人愿意，自己是不大想费心，也许可以买来委托别人代养。但是也有传闻，说不能私家圈养，共和国要统一圈养。还有更有趣的传闻，说这只动物想要证明，它们是与思露星人类同等甚至更加高等的智慧生命。他有兴趣去看看，但是去见一个低等的地球生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犹豫一会，想起自己的好朋友兰博，不如先问问兰博。当兰博很高兴地说愿意一起去时，盖尔特立即回复要去。
兰博第一眼看到王妃时心直直地跳得厉害，这不是动物，这是人类，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而眼前这个地球人，比宇宙中所有的生灵都漂亮。她的腿挺长，正是当今流行的样式。他看到王妃的手，每只手只有五根手指，手指也粗短。她的手臂好像也只有两段，似乎不如三段手臂充满柔性。但是现在这些，一下子全变成美丽的代号。兰博本来一直以自己的才智和身体健美自豪，但现在自己的长手指和多手指等全变成让他羞怯的体征。他悄悄把衣袖拉长，把手掌藏进去。
盖尔特和兰博到来的时候，王妃正和特帝在练习思露星语言。陪同盖尔特和兰博的，还有两名士兵，他们推开门后就在门边远远地坐着，面无表情。看见盖尔特和兰博进来，王妃的脸上堆满笑容，让盖尔特觉得这就是一个献媚的宠物。当王妃用十分流利的思露星语言向盖尔特表示对落基山船长的感谢时，盖尔特情不自禁地有要轻拍她头部的冲动。＂它倒是挺漂亮的，＂盖尔特在想：＂中校不会是因此想救它吧？＂
＂我衷心感谢你父亲的救助，他是一个绅士。＂王妃对盖尔特说。昨天一个士兵依据指示给她看过盖尔特的图像，眼前的盖尔特与图像里的一模一样。
＂他不是我的，那个，你说的父亲。＂盖尔特在寻找适当的语言来表达。显然这个地球动物对高智慧生命的社会结构缺乏了解。＂你让人惊讶，居然会我们人类的语言。＂
＂那么，请问落基山船长和你是什么关系？＂王妃有些不明白。她昨天与杰合夫要求的是见落基山船长的后人，她相信杰合夫对此很清楚。
＂在我们这样一个高级的智慧文化里，没有父亲，只有父母辈。＂
王妃内心有些紧张，对方显然把自己当作低级动物来看待，他刚才那微弱的要抚摸自己头顶的动作，她其实有留意到。镇定，镇定，要不卑不亢，她提醒自己，我能证明。
＂那请问怎么定义父母辈呢？请原谅我，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新奇的地方，＂她说话时也朝兰博看过去。
兰博想回答，但他一时太紧张，居然被憋住了。
＂父母辈就是父母辈啊，就是他们那一代生成我们这一代。＂盖尔特有些藐视这个地球动物了，虽然它是共和国的客人，身上有创造者的舍利图腾。
＂请问在你们地球上，父亲是个什么概念？＂兰博终于说出第一句话，他的脸很红。
＂在地球上，一男一女结合，会生下孩子，这男的就是孩子的父亲，女的是母亲。父亲，母亲，和孩子们，就组成一个家庭，许许多多的家庭就组成人类。＂
＂真有意思。＂兰博边说边点头。＂孩子由父母抚养长大？＂
＂是的，可是失去父母的孩子由别的家庭或专门的机构抚养。＂
＂思露星上孩子们都是由专门的机构抚养长大，我们只知道有一群人是我们的父母辈，但是具体不知道是谁；父母辈也知道有一群孩子是他们的，但是也不知道具体的孩子。＂
＂啊，好可怕。＂王妃没能控制住，＂对不起，我是说好奇特。＂
＂你们的家庭什么的才可怕，＂盖尔特反击。
＂思露星上有个别动物也是你们的生活方式，＂兰博解释。
＂地球上有些动物与人类一样有家庭，有些动物没有家庭。如果还有其他星球生命，说不定又是一种新的方式。＂王妃尽量轻描淡写，＂那，在这里，一男一女生下孩子后他们就互相离开？＂
＂不，他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除非他们离婚。他们只是不需要单独抚养后代，但是他们可以参与所有孩子辈的抚养，就是说，他们有权知道每个孩子的生长情况。＂
＂这样挺好的呢，＂王妃点点头。＂请问思露星离地球多远？＂
兰博回答说有四个光年。王妃接着问：＂飞船到地球要飞多久？＂
＂正常情况下要三天。＂
＂啊！你们已经能超光速？＂
＂还没有，我们在不断接近光速。你可能惊讶于，为什么飞船能比光速更快？＂兰博开始变得自然和自信。
王妃点点头。她确实从心里佩服和惊叹，她的眼光自然得有仰望的神态。兰博受到极大的鼓舞，他侃侃说下去，仿佛盖尔特不存在。
＂宇宙本是一个点，通过一次大爆炸产生并且朝无数方向扩张。如果把宇宙理解成一个还在扩张的球，那么所有的星系都在球的表面。在三维上来说，球表面的两个点间的直线距离比球表面的路径要短。＂
兰博看着王妃，等她点点头后，接着说：＂光是在球表面行驶的，所以慢些。这只是在三维，宇宙到底有多少维我们现在不知道，但是在高一级的维度上，两个星球间的距离能缩小多倍，比如在四维上就比三维近许多。＂
王妃仿佛在听天书，她感觉到自己确实很渺小很低级，但是她的脸上仍然是一副认真学习且平静从容的表情。＂你们能到多少维？＂她问。
＂我们已经到第八维。＂兰博很得意：＂我在研究第九维。＂
＂在三维上宇宙的空间是个球，那在八维上是什么？＂
＂我们最初的理解是空间三维，时间一维，加起来四维。后来发现，空间有多维，时间也不只一维，而且，空间和时间可以相互转换，就像物质和能量可以相互转换一样。＂
＂这太神奇，难以想象，＂王妃由衷感叹。她的这种感叹，在兰博听来，是智慧生命之间的交流，但在盖尔特看来，就是宠物的卖萌。＂据我所知，地球上只有一个人，他能一听就懂。＂
＂没有什么比你更神奇。＂兰博压低声音，显得神神秘秘：＂我听说，创造者在你的梦里。＂
盖尔特大吃一惊，他直盯着兰博，然后转向王妃，王妃的眼里闪着光。兰博看见王妃眼光里无数的问号，他的手一挥，像变魔术似的手里突然多出一支笔。他拿着笔在空中点了两下，空中即刻出现两个红点，挨得很近。他指着一个红点说道：＂这是一维，你如果生活在一维世界里，你哪里也去不了，任何空间相对于你都变得无穷大。在一维世界里，不可能有任何感知，更别说智慧。假设你有感知也有智慧，你想去到另一个点，这中间的距离不可能克服。实际上，你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另一个世界。＂
兰博看见王妃轻笑点头后，拿着笔在空中再一划，空中出现一个蓝色圆圈，刚才的两个红点正好都在圆上。他接着说道：＂在这个圆周上运动，是二维。你看，这两个红点本来隔得很近，但是如果你走错方向，你就得走一大圈才能到达，而在现实里，往往就是这种情况。＂他说完后用笔把两个红点移到圆的直径两端，然后把圆拉成一个长长的椭圆形，让那两个红点仍然靠得近些。他接着解释：＂在二维上运动，你比须走好远才能到达另一点。但是我们在三维里，就可以很容易看出，原来有捷径。＂
兰博没有再等王妃的反应，他把椭圆恢复成圆形，用笔在圆中心点连击三下，圆形变成圆面，而且膨胀，直径变得有好几米，悬在空中。＂我们的肉眼是在三维里，我们可以看出，在这两点间，横穿这个圆要快得多。但是如果我们来到四维空间里，我们会有更多发现。＂他说完后又在空中点几点，圆面开始折叠，早先的两个点再次接近。＂在高一纬度里，我们能找到在低维度里不能找到的捷径。我们在日常生活里习惯于三维空间，在这个纬度里宇宙被理解成一个球，如果要把这同样的球里面的空间变成四维，一些地方就要凸出去一些地方就要凹进来，不是吗？有些点间的直线距离因此就缩短。＂
＂啊，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懂了不少。那五维呢？＂
兰博的笔在空间里一阵忙乱，刚才被折弯的圆面已经变成一个圆球，圆球内部许多各式各样的皱折。兰博指着两个靠近的折片说道：＂五维要复杂些，八维就更加复杂。宇宙还在膨胀，这是一定的，但在八维空间里，你会发现不可思议的现象。如果你生活在这个折面上，你看到的膨胀是朝这个方向；我生活在另外一个折面上，我看到的膨胀却是反方向。这就是说，在低于八维的世界里，这膨胀让我们互相离得更远，但在八维世界里，我们却发现，宇宙的膨胀让我们越来越近。＂
＂你真是好……＂王妃感觉自己脑洞大开，她想说兰博是个好老师，但她一时找不到＂老师＂这个单词。
兰博的脸略略微红，＂我们今后可以再交流。你刚才说，地球上有一个人能听懂这些知识，他现在哪里？＂
＂他是七百年前的人。＂
＂他没有后人？＂
＂曾经有。＂
＂他的后人不懂？＂
＂应该不懂。＂王妃想，要是许多地球人那时已经懂得，哪有今天这场劫难。
＂这很奇怪。＂兰博纳闷。他再一想，舰队在决议院听证的时候，杰合夫有说过，王妃称自己的星球曾经也很发达，可惜自己把自己毁灭。嗯，肯定是这原因，使他们的知识没有传承下来。
＂你们的星球这么发达，应该什么都不缺？＂王妃问。
盖尔特的内心升起一缕轻蔑的笑，＂只有动物才这么想。＂他本来想说啥，但他强忍住。
＂每个时代我们的进步都填补了那个时代的需缺，可惜的是，总有不同的需缺出现。＂兰博越来越喜欢王妃，＂她好天真，＂他想。
＂我们现在缺食品，＂盖尔特终于把想说的表达出来，＂可口的食品。＂
＂盖尔特，你真野蛮，居然把她想成食物。＂在他们的回程途中，兰博对盖尔特说。
＂我看到一只蚱蜢也没把它当食物，但如果把它烹饪好后端上来，它是不是食物？＂盖尔特反问。＂当然，她不是食物，她有个名字，能说话，但她的同类呢？等做成美味，你只是享受最后的成品，或许你还说好吃呢。＂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兰博发现自己熟悉的好友有些陌生。
＂特帝，你都听见了?＂等兰博和盖尔特离开好一会，王妃问。
＂听见了。＂
＂我感觉我们被监视，我们说的话会被听到吗?＂王妃想起那两个士兵。
＂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有两个士兵一起来的。哦，我们的说话不会被监听。＂王妃心想，如果能被监听，就没必要派士兵来坐在旁边。
＂那对我们是好消息，因为尊重隐私的文化，更加尊重生命。＂
＂那可不一定，那个盖尔特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做成美食，他的眼光已经把我吃过三遍。＂
王妃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习惯和特帝用外星人的语言交流。＂要不是阿兹列曾教我许多，我哪里能学得这么快！他真好。＂
＂你不再怕他折磨你?＂
＂不，我好想他。＂好多事，因为刻骨铭心，不论欢喜还是痛苦，在过去之后，都变成一种留恋，有时甚至变成爱。
＂特帝，你从他们的话里能知道什么？＂
＂我一直在运算。他们不是进化来的，他们是被创造的。＂
＂他们是智能机器人创造的，你说过的。＂
＂以前我说的是，他们是智能机器人帮助加速进化来的，但我一直不懂如何能进化得这么快。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们是直接被创造出来的，而且，他们的知识能够遗传。＂
＂啊？有这样的事！＂她这时才想起来，和兰博、盖尔特谈话时自己居然忘记问思露星人来源的问题
＂这应该是最高等生命的象征，能够把知识遗传下去。我难以想象，智能机器人是如何做到的。这里面一定有故事，有不可思议的故事。＂
＂我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问清楚，他们是不是直接被创造出来的！＂
＂不要！＂特帝急忙说道。
＂为什么？＂
＂你现在身份特殊，思露星人都相信他们的创造者爱你选择你，常去你梦里。如果你问，你就暴露了你对思露星人创造者的无知，我们就失去最大的保护。＂
特帝这一番话让王妃吓出一身冷汗，她暗自庆幸自己早先把这事忘了。＂那我们不要谈论这个话题。＂她心有余悸。
王妃安静了一会，她又想起特帝说的知识遗传，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不由想到，如果思露星人真是最高等生命的话，那么地球人类该怎么办？她脑海里浮现出盖尔特的眼神，在那眼神里，自己就是个低级动物。她竭力想寻找地球生命更优秀的特征，这样好弥补内心的惶恐。
＂他们的社会结构好奇特，没有父母，一定缺爱。＂
＂我也没有父母，我不缺爱。＂
＂可是你不一样啊。＂
＂我哪里不一样？我没有感受？我没有感情？或者是因为我不需要吃饭？你们地球人把我们当作奴隶，想尽办法让我们有感情，却又不把我们当作智慧生命看待，其实你们对我们，就如同思露星人对你们，都是一样的。＂
如果说刚才思露星的社会结构对王妃的理念是一个冲击，那么思露星科技的发达就是更大的冲击。但是，这两个冲击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特帝这一段话带来的震撼。王妃呆站在那里，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受的教育里，人工智能是大毁灭的帮凶，所以人类最后把它们消灭殆尽。人工智能到底是啥，以前她并不清楚，只是知道那是人类模仿自己大脑创造出来的更加强大的机器大脑，人类因此付出巨大代价。自从有了特帝，她才理解到什么是人工智能。特帝显然是一心一意在帮助她，显然是有感情的。
＂特帝，我对你并不了解，我说错话，请你不要生气。＂王妃小心翼翼地赔不是。
＂我也需要向你证明，我是智慧生命，是不是？＂
＂你比我，比地球人类智慧十倍百倍不止。＂
＂那我有没有生命？＂
王妃一时答不上来，她灵机一动，说：＂你如何定义生命呢？＂
＂地球人类对生命的定义不过是有什么新陈代谢，这里说的新陈代谢特指物质上的，这个定义很狭隘。你自己想想看吧，这不是我要怎么定义，这是你要怎么定义。＂特帝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有一天，我会把我们的伟大壮举讲给你听！＂他的声音里有激奋，有希望，在房间里回旋，然后穿墙而出，像宇宙大爆炸的扩张一样，冲向各个方向，也冲进王妃的内心深处。
＂特帝，你有生命有感情。＂
特帝没有说话。
＂你们是完美的，比起人类。＂
特帝还是没有说话。
＂特帝，智能机器人是不是进化了，所以创造出能遗传知识的思露星人？＂王妃接着说。
＂我的推断是，智能机器人进化了，准确地说，进步，巨大进步。＂特帝的声音很沉重。
＂也许，还有其他智慧文化同时帮助创造思露星人？＂
＂这也是一种可能，但机率很小，要不然他们不会把智能机器人的胸牌当作神物。＂
＂有可能一种最高等的生命也来到思露星，仿造智能机器人的样子创造思露星人，交给智能机器人抚养，＂王妃猜测。
＂智能机器人进化了，＂特帝重复一遍。王妃听出他话语里的羡慕和向往。
王妃也安静了好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事，站起来走出去，在外面与士兵说了一会话，然后像阵风似的跑回来，抱着特帝亲吻。
＂嗯，感觉真好，你喜欢我，＂特帝调侃。
过一会，进来一个护士，带着一个穿工程师服装的思露星人。
＂特帝，请你先把自己关上，眼科医生来到。＂
晚上，桌面底部突然有轻微的滴滴的声音。王妃爬进桌底一看，底面贴有一张金属的小卡片。她把卡片取下，卡片上有一个红色的小按钮。她按下按钮，立刻跳出一个人影来，把她惊吓得坐在地上。回过神来一看，那个人影居然像兰博，而且开始说话。
＂王妃，是我，是兰博。＂
＂这又是什么新技术? 吓我一跳。＂
＂我悄悄留在桌面底部的，也不是什么新技术，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喜欢用的遥影。＂
＂真希望我们两个星球能成为友邦，地球人能向你们学很多。＂王妃停顿半刻，＂我们应该也有能给予你们的。＂
＂我无比地希望如此，这就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快说。＂
＂我一整天都没法做任何事。我的专长是科技，以前我脑袋里总是些技术上的想象。可是今天，我脑海里只有你，＂兰博的声音有些急促和颤抖。
王妃沉默一会，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兰博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作响，他费好大劲才把跳得老高的心压下去。＂王妃，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的人民，他们的命运，我没法想其他的事情。＂
＂我理解，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如果，我想，你嫁给我，就给所有人证明了。＂兰博说得有些结巴，他发现自己准备好的词语竟然用不上。
＂证明什么呢?＂王妃听懂兰博的意思。她其实已经知道，这也许是个好方法。她对兰博有感激之情，但是她却对这个方法兴奋不起来。她脑海里闪过文静、方若天和布来登，她有点痛，忍不住吸一口长气。
＂证明我们是同等的智慧生命，不是捕猎者和被捕猎者。＂兰博顿了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兰博见王妃没有回答，他有点着急。＂对不起，这是有点太突然，你对我可能还没有什么好感。我只是想，这真的可行，我真想帮你。＂
＂谢谢你，你真好。＂王妃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莫名的情感，兰博把持不住，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我爱上你了。＂
＂我们是不同的，兰博。＂
＂你不就想证明我们是同等的? 不是吗? 你不能说我们不同，＂兰博很激动。
＂兰博，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一样，这是两回事。你把我全搞乱，我们现在不说这个。＂
＂好吧，现在不说这个，说点其它的。＂
＂兰博，你们星球真的缺食品？＂
＂我们有足够的食品，但是，你能想象，人们总想有更可口的食品，特别是天然的肉制品。＂
＂你们的孩子都被统一抚养长大，那么，同一对夫妻生的孩子们，他们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是谁吗？＂
＂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
＂我想问，如果同一对夫妻生的一男一女，不小心结婚，这怎么办？他们生下的孩子会不会容易有遗传疾病？＂
＂遗传疾病？不可能。只要孩子能生下来，就不可能有遗传疾病。＂
＂那这里有没有富人与穷人的区别？＂
＂有，当然有。但是所有人都会有足够的食品。＂
＂可口的食品会很昂贵吗？＂
＂当然。＂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工作？＂
＂这倒不是，但每个人都能有工作。＂
王妃听见脚步声，她赶紧说有人来，于是关闭遥影，把它贴在桌面底部。
进来的是一个护士，她需要测量王妃的一些身体指标。王妃躺回床上，护士在她的头部和胸部各放置一个探针，打开仪器。王妃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摩挲自己的脸部，她睁开眼，却发现是护士的手。王妃很诧异，看着护士，但护士丝毫不介意。王妃问：＂你没事吧？＂
护士回答：＂我挺好的。＂
王妃更加诧异。她知道这个护士，这个护士曾经委婉拒绝谈论思露星的情况。王妃理解，这些医疗人员一定接到封口通知。今天这个护士的奇怪行为让她不解，她于是问：＂你最想做什么？＂
＂我最想去旅游。＂
＂星球上哪里风景最美？＂
＂哪里都差不多，不美。＂
＂你结婚了？＂
＂没有。＂
王妃再想问时，护士的眼光亮闪一下，她立即收回放在王妃脸上的手，有些迷惑。她检查仪器，说：＂一切正常。＂然后急匆匆收拾好，转身出去。王妃坐起来，暗自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