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电脑店打工的时候,遇到一个上海人,他说他是偷渡过来,在地下制衣厂打黑工的。他使劲纠缠着我讲价。他说,他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腰都直不起来。工厂在地下,空气又不流通,噪音又大。每个月他有半天时间逛街,他脑子里还总是嗡嗡地响,眼睛晃啊晃,到处都是模糊的。我的老板,一个胖胖的青田人,居高临下带着蔑视地笑着看了我们一眼。我只好一言不发。
其实,比起我的温州朋友阿东,这上海人也不算辛苦。阿东和他老婆是办了假护照先后到法国的。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最初就在地下制衣厂工作。那前后他们还生了两个孩子。孩子背在背上。缝纫机旁边放一个小炉子,上面长年累月熬着粥。有时候里面还放个鸡蛋。饿了就扒拉一口。吃饭也是在缝纫机前面,自己吃一口,给孩子塞一口。“工作是不能停下来的,因为你做的东西,下一个人正等着用呢”。每天他们只有五六个小时睡觉。他们有个朋友就是打瞌睡,打着打着,手就跟着衣服料子从缝纫机底下扎了过去了。
后来,实在不行,他们把孩子偷偷送回了国,直到十几年过后,他们都拿到居留,生活略略稳定了,才又把孩子接过来。
又过了几年,他们找到更赚钱的工作了。就是做皮衣。在家里做就行了。但是,做皮衣需要一种胶水,味道很难闻。他们又不能开窗户。害怕招来警察。“尤其是夏天的时候,闷热得不行了,那个味道真是难闻得要死”,阿东的妻子说,不过,收入很高,一天有两,三千法郎的收入。他们就这样还清了蛇头的债务。本来做得好好的,有一天,阿东的妻子突然就倒在地上。一查,是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子。
“就在这里面”,阿东的妻子指着她眉毛的一处说,“做手术的时候,阿东还忙着,我一个人去的。他们说把我的脸皮都揭开了,翻上去,然后做的手术”。我看着她不过四十来岁,却皱皱巴巴到不成样子的脸,突然就明白了。
后来,有一天阿东自己也突然摔倒了,也得了一样的脑瘤。
我认识阿东一家人的时候,他们在巴黎很偏僻的地方,开了一小餐馆,生意本来就不好,经济危机以来,更是艰难,连生计都有些成问题了。
阿东回忆说,以前他做皮衣,那个真是赚阿。只是后来病了,借了他哥哥的合法护照回国去看病,钱就花得差不多了。而且从此干活,就再也没力气了。
前年,一个做黑工的东北女子在家里听到警察的声音,惊惶之中,翻身从窗户上跳下去,而横死在异乡街头。其实,当时那班警察根本就不是来找她的。
常常听到偷渡客不幸遇难的轰动新闻。然而,那些躲过了凶险的偷渡之旅,最终却直接,或间接地死于黑工的同胞,更不知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