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飘飘

情似深秋纷飞叶,人如清风半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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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意笔下的薛涛。。

(2014-02-01 02:06:15) 下一个

我想薛涛这样的女子,还是做妓的好,如果不去做妓的话,还真没有更好的职业适合她,寻常男子配不上她绝色的姿容和才情,也难有那个心胸去包容她做个才女,若做个深闺贵妇,或者做个小家碧玉,前者空虚无聊,后者日日操心家长里短,日子久了,再好的珍珠也成了鱼眼珠了。
 


 

只有像歌妓这样的角色,虽然不是良家女子,倒也空气清甜,水源丰富,供她长袖善舞,伸展自如。所以没什么好可惜的,反而是幸事一件,况且大多时候留得个虚名供后人钦敬,还是好过默默无闻,老死一生。要不然这世上追名逐利的心,怎么只见多,不见少?
 


 

最初的妓不同与日后倚楼卖笑任君挑选的妓女,她们只歌舞助兴,不卖身失色。间或有个公子相公看中了,问主人要来,收为内室,即使身为姬妾,也是一个男人的私物,或爱或厌,怎样地卑微到底比明清时的妓女们多点安慰。
 


 

唐宋的妓女,更应称作姬,更不比怡红院里一叫一大串的俗艳,尤其是达官贵人宴席间应酬的女子,大多都是有姿才的女子,娥眉婉转,还要胸有文墨,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贵。
 


 

薛涛的诗谶故事很有名,据说她八岁那年,她父亲薛郧看庭中有一棵梧桐树开得茂盛,便以“咏梧桐”为题,吟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后两句让薛涛来答,试她才华。薛涛应声而吟:“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亲听了,除了讶异她的才华,更觉得这是不祥之兆,这预示着女儿今后恐怕会沦为一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然而薛涛后来果然成了官妓。
 


 

薛涛做的是官妓,比起和她齐名的李季兰的放浪无忌,不是妓女,犹似妓女,倒更多一份庄重高贵。她的才情美貌名动蜀中,例任蜀中的节度使们都对她既爱慕又尊重。最先赏识薛涛的是蜀中名臣韦皋,韦皋听说薛涛诗才出众,而且出身不俗,是官宦之后,就把她召来,要她即席赋诗,薛涛即席写下一首《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雨雨云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看过赞叹不已,传阅给席间众宾客,大家也都叹服,薛涛这首诗写的是过巫山神女峰,《谒巫山庙》的情景,其实这样的诗不算特别出奇,只不过自从宋玉的《高唐赋》以后巫山云雨已经成了男女欢爱的代言了。薛涛却偏偏写出了点惆怅怀古的味道,大有凭山凭水吊望。感喟世事沧桑的味道,尤其最后一句“春来空斗画眉长”更隐隐指责前人沉溺女色。但这样的立意出自女人之手却是不易,出自一个官妓之手更是殊为难得。
 


 

后来薛涛在“筹边楼”还写出了“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这样见地深远,雄浑豪迈的诗,薛涛的诗好,后人赞:“工绝句,无雌声。”韦皋走后,继任的剑南节度使李德裕,对她同样非常欣赏。
 


 

同为女子,我们看鱼玄机感慨的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26岁的鱼玄机因妒挞死了侍婢绿翘,而薛涛晚年则隐居高楼,穿起女道士的服装,安然地接受老去的现实,因为心态平和,得享高寿,她死后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还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相较鱼玄机,薛涛阅尽世事的淡然,更让人倾慕。
 


 

韦皋对薛涛另眼相看。一捧再捧,把她捧成了蜀中首屈一指的交际花。韦皋是个敢于破旧除新的人,他看薛涛实在是才高,寻常男子也比不过,干脆她做了自己的女秘书,担任校书之职,帮自己处理公文,薛涛才能出众,她为女校书有实无名,韦皋就想上书朝廷,让朝廷下旨封她做真正的“女校书”,我看书总感叹这样的奇思异想也只要唐朝人才冒得出来。后来的人恪守礼教,心苗全是些枯枝败叶,再也绽不出花火。
 


 

这件事后来顾及影响而作罢。但他这么一闹腾,却好象现时媒体的炒作一样,使薛涛的“女校书”之名,更加广为人知。
 


 

唐朝诗人王建有诗云——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
 


 

忍不住感叹薛涛命比现在的很多女大学生都好,遇上个唯才是用,不歧视性别,也不单看容貌的男人。若说薛涛是烟花如幕,韦皋就是那根揭幕的火柴。如果没有他,薛涛的一生想必不会如此光华耀目。
 


 

男女相悦似一种舞,更是一种斗,每每看到薛涛的《十离诗》我就会想起这句话,在韦皋的帮助下薛涛名盛一时,她的艳名随着蜀江水越流越广,意态高昂的她用胭脂掺水制出红色的小彩笺,题上诗句,曾给那些她认为相宜的客人,这就是后世称赞的“薛涛笺”。 
 


 

多年以后也有个女子制了“桃花笺”, 每日随水流诗,也招得无数王孙公子趋之若骛。行事作风与薛涛近似。然而若说“薛涛笺”是文人书房里的经没不息的沉香。“桃花笺”则更像是春梦醒后衣襟上沾染的香痕,淡薄地香艳地,很快随风飘散。
 


 

无论是何年月,人们对轻薄浮浪人的尊重总是少于端庄的,薛涛远比鱼玄机沉着庄重,她的风流赢得了后世文人的爱重,“薛涛笺”成为后世风流雅韵的代称。也因此能够获得比“桃花笺”更久远,更深长的存在。
 


 

人欢我不欢,韦皋吃醋了,他将薛涛贬往偏远的松州。薛涛的一生都是个聪明机警的女子,她审视度势,一直能够冷静的摆正自己的位置,和韦皋交往如是,和元稹交往也是一样,一旦确认元稹没有和她共聚白首的可能,她也就安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继续过自己的生活。虽然她曾经写了诗清楚地表现自己对元稹的欢喜眷恋——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薛涛《池上双鸟》
 


 

诗中浓情蜜意,还有“朝暮共飞还,同心莲叶间。”的言语,大有和元稹双宿双栖的想头,想来在情深意蜜的时候薛涛是想过嫁给元稹的。不过好景不长,一年以后元稹离开四川,那时薛涛已经四十六岁,芳华已至秋,元稹又是一个放纵多情的人,薛涛就静静地了断了这场情缘。我想聪明如她是明白她和元稹之间的关系的。露水情缘,朝生暮死,何必恩恩怨怨反复纠缠?
 


 

痴情女子太多。像这样能够斩断情缘,反而更显得珍重。我所喜欢薛涛的也正是这一点,聪明冷静。身虽为妓,心洁如冰雪,花容月貌不减清烈。
 


 

韦皋发怒,一纸贬书送到她面前。薛涛忽然醒悟自己玩得过火了,再怎么声名远播也是他捧出来的,那些王公子弟,再怎么样赞美留恋,数日之后,也是绝尘而去的事。真正和自己朝夕相对,能够掌握自己生死的是这个叫韦皋的男人。
 


 

心中的悲戚涌上来,小小的波折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和身份,艳名是虚名,才名是虚名,觥筹交错,男欢女爱都是假的,唯一真实的是——她是一个妓女,需要依靠别人的慈悲怜悯才可以立足于世。
 


 

非常聪明冷静的薛涛,她收敛了自己的悲切,那是无谓的。没有一个人的悲伤可以感动上苍,除非她有力量扭转乾坤。她在赶赴松州的途中写下了十首著名的离别诗。差人送给了韦皋,这十首“十离诗”是这样写的: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著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十离诗其一一犬离主》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十离诗其二一笔离手》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十离诗其三—马离厩》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十离诗其四—鹦鹉离笼》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十离诗其五—燕离巢》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十离诗其六—珠离掌》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十离诗其七—鱼离池》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十离诗其八—鹰离鞲》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十离诗其九—竹离亭》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十离诗其十—镜离台》
 

  
 

这十首诗是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来比自己,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
 


 

说实话,薛涛这十首诗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有离思而无离情,说是离思,却没有诚挚的苦意,一叠声的“不得”不像在作诗,十足地一封认罪书。太谄媚,失却了她诗里原有的气节,然而仅就离别而言,薛涛的构思算得上新巧,着眼的都是身边事物,不惊不奇,写诗的最难得也就在于能把身边寻常事物写得曲折动人,薛才女娓娓写来如泣如诉,难怪韦皋看过以后立刻就把她追回来,两人和好如初。
 


 

这一场舞斗纵然是韦皋赢了,可也胜的不那么光彩。
 


 

不知道为什么,这十离诗总叫我想起岳飞的十二面金牌,如果岳飞当初也有薛涛的媚诗功,不知道能不能使得高宗改变心意?直捣黄龙,免去后世百姓两百余年的离乱之苦,但这也不过是一种异想天开罢了。
 


 

读十离诗,我感觉到薛涛是强忍委屈的。然而就是委屈也得生受着,世人多是委屈的,只是依附与人的姿态不同罢了。像一园盆景,多被人剪去枝蔓,拗断筋骨,摆弄成喜欢的模样,然而有的血泪见得,有得见不得,深埋土底。
 


 

况且做英雄美人,原都是委屈的,想迎合这俗世,却迎合不上。“夜深同花说相思。”说到底,薛涛比很多人都要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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