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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病夫和爱国主义

廖康



经常看到人们误用“东亚病夫”和“爱国主义”这两个词语,一直感到有必要为之正名。很多人以为“东亚病夫”是西方人对中国人的蔑称。尤其在北京奥运会期间,在得奖的喜悦中,媒介经常欢呼“东亚病夫”的蔑称一去不复返了。作为华裔,我当然也分享中国人的喜悦,但这谈不上雪耻,与种族主义也无关,因为“东亚病夫”的原文Sick Man of East Asia指的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清朝统治的中国,不是指中国人。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早就让“东亚病夫”寿终正寝了。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在研究近150年东西方交流的英文文献中,我从来没有见过谁使用Sick Man of East Asia 或者Sick Man of Asia来指中国人,都是指中国,尤其是晚清王朝。而国人自己说“东亚病夫”时,虽然有时也指中国,更多的时候却是指中国人。究竟谁为始作俑者?有待钩沉。

这类词语有很多,最早的据我所知是“欧洲病夫”,英语为Sick Man of Europe,指晚期的奥斯曼帝国。那时土耳其屡经战败,失地丧权,其财政也陷入困境。逐渐遭到欧洲列国轻视。“欧洲病夫”原为俄文,据说是沙皇尼古拉一世的首创。我倒不相信他有这语言天才,很可能是某个朝臣的创作,他觉得恰当,也这样用。沙皇一言九鼎,自然就传开了。显然,欧洲人喜欢这表达法。于是,他们便把衰弱的帝国称为这个病夫或那个病夫。冷战后的俄国一度内乱,经济濒临崩溃,曾被称为“欧洲病夫”,让土耳其报了一箭之仇。近年来,阿富汗日益动乱,被称为“亚洲病夫” Sick Man of Asia。今日的美国,江河日下,也有人称之为“北美病夫”Sick Man of North America。这类称呼,是对这些国家的蔑视,但不是污蔑这些国家的人民。

爱国是不言而喻的情感,就像对母亲的爱一样,本不用专门教育,而是一点一滴从小自然培育的。谁不爱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和土地?无论它多么贫瘠,我们都会自然而然地爱恋自己熟悉的地方及那里的人和物。当然,例外不是没有。如果有人在自己的祖国遭受过极其惨痛的经历,他们就可能不爱国。但若一个国家需要进行大规模的“爱国主义”教育,是否意味着那个国家的广大人民都遭受过惨痛的经历,需要教育才能恢复他们固有的对家园的爱恋?

对此,答案也是不言而喻。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领导要你爱的“国”究竟是什么?是祖国motherland,还是国家机器state?即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一书中详细辨析过,在《新华词典》里定义为“占统治阶级地位的阶级为维护本阶级的利益、巩固其统治、对被统治阶级施用暴力的机器。”这个机器是“由立法机关、行政机关、检查机关、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组成。”由于单独一个“国”字太笼统,人们往往分不清楚其间的差别。结果,不是爱屋及乌,把祖国和国家机器一同爱了;就是恶紫夺朱,把国家机器连同祖国一道恨了。

“祖国”是指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和那里的人民。大多数人都热爱自己的国土家园和父老乡亲,这也是无需教育就会自然产生的感情。爱国主义教育的目的显然是希望受教育者热爱那个国家机器,也就是该政府、执政党,及其军队、法庭和警察等管理人民的机构和人员。当然,直截了当地这样说可能会引起反感,而一旦把国土、国民和国家机器等概念混为一谈,就很容易让人民一股脑地去爱了。

回顾我国遭受列强欺侮的近代史,学习中国自立于民族之林的奋斗历程,欢庆我们在奥运会上取得的光辉成绩,我们当然会为华夏文明的光复而自豪,我们当然会为大国崛起的前景而兴奋。当我们陶醉在这骄傲、这喜悦中的时候,祖国和政府可能融为一体了,祖国和政党可能融为一体了,祖国和军队、法庭、警察等都可能融为一体了。于是,爱国主义教育就取得了最大的成效。

2008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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