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星顿小镇
汉克斯走了。5月30日老兵纪念日那天,来了一个义演团队,在管理人员的帮助下,他们把院内所有参加过二战和越战的穿着制服的老兵集中到一起,为他们演出,给他们献花,甚至给他们献吻。有些演员还拉着老兵们一起跳舞。
据说汉克斯那天让一位漂亮女演员搀扶着,还跳了半支舞曲。回到房间后,他还要坐在轮椅上抱着枕头自己跳舞。后来他累了,40岁出头的女护工照顾他躺到床上,给他擦洗身体时,他突然兴奋地要求:“我想跟你做爱。”
女护工笑着说:“你能有这个想法,是件很美好的事。可是,你的‘工人’不工作了,怎么办?”
据说,汉克斯自嘲地说:“那就让我睡一觉,等我睡醒,我的‘工人’就能工作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跟我做爱呀!”
女护工笑笑说:“祝你做个美梦。”
汉克斯第二天早晨没有醒来。身边整齐地叠放着他的挂着奖章的飞虎队制服。他留下来的诗,发表在老人院的墙报上。
如果我走了
请不要为我难过
我是高高兴兴地去了天堂
我会微笑着在天堂看着你们
好好生活 在充满鲜花、绿树和河流的地方
我的灵魂在昆明上空 在中国的重庆 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
得以重生
我将微笑着在天堂里等你们
汉克斯走了。
爷爷也走了。
爸爸在电话里悄悄告诉菁喆,爷爷走的时候,他在跟前陪着。爷爷问他要来一支笔和一张信纸,说是要给杏妹写信。但是他只写了一个开头:“亲爱的杏妹,你好吗?”他的头就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去世了。菁喆问爸爸,杏妹是谁,爸爸只叹口气说,一句话说不清,等菁喆回到新疆,再告诉她关于爷爷的秘密。
爷爷也有秘密?还是跟一个女性有关?杏妹是谁?菁喆好奇的同时,也颇感欣慰,爷爷在临去世之前,念念不忘的是他心中的杏妹,这就说明,他的情感世界是丰富的,他是幸福的。不像自己,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男人让自己怀念,或者说,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刻骨铭心地想念一个男子,与爷爷相比,这算不算苍白呢?
爷爷和汉克斯都是90岁,都参加过中国的抗战,都在年轻时热血沸腾过,可他们突然就走了,以后菁喆找谁聊天去呢?这份感情突然断裂,再想要与另一个什么人亲近,那将是多么漫长的事呀!眼下,菁喆是孤独的,孤独是因为她同时失去了两位最亲的老人。
汉克斯最后一次跟菁喆聊天时说:“经过150年的发展,美国最早一批开拓者们已在北美建起13个殖民地,都归远在大西洋对面的英国政府管理。但是,各种欺压令北美殖民地的人们愤愤不平,凭什么在殖民地种出来的粮食,卖到英国去要交附加税?凭什么在殖民地生产的毛呢,被禁止外销?凭什么英国人跟法国人打仗,殖民地的人民却被增加税收?凭什么殖民地人民出版的报刊,小册子,还有证件、票据和广告,都要给英政府缴纳印花税?人民的自由在哪里?”
“我们中国人形容这种情况是山高皇帝远,有令不执行就完了呗!”菁喆忍不住出主意道。
“呵呵,那是你们中国人的对策,美国人不是这样的。知道那次波士顿人为什么用包着石块的雪球袭击英国士兵?那是找碴呢。其实英国政府并没有把他们逼到墙角,也没有对他们进行直接剥削和压榨,但殖民地的人们不耐烦了。你想想,我们祖先为了自由才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英政府都离得那么远了,凭什么还伸过手来控制我们?我的祖先们是站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角度来对抗英国政府的;而英政府当然很恼火:他们想,我们派人去开辟新大陆的殖民地,怎么刚让你们生活稳定下来,就想造反了?于是,英国政府赶紧又派兵,驻扎在波士顿,有枪有炮,看看你们怎么办。”
“哇,那不得打个头破血流?”菁喆完全可以想象几百年前的紧张对立局势。
“是啊,所以,美国人开始自己造枪。1775年4月,英国驻马萨诸塞州的总督,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康科德镇成立了一个地下通讯委员会,还私设了一个秘密军火仓库。于是,他下令英兵前往搜查和销毁那些军火。4月18日夜,英兵从波士顿出发,前往康科德镇。但是凌晨时分,当英军走到距康科德镇6英里时,被莱克星顿村庄手握长枪的村民们拦住了。”
菁喆一惊一乍地说:“我知道这两个地方。茹欣媛男友托尼就住在康科德小镇,托尼妈妈家在莱克星顿。哎,他们怎知英军要来讨伐呢?”
原来那个通讯委员会的探子,已连夜骑马把消息送出去。于是,这两个地方的民兵们联合起来,准备阻止英兵的进入。英军率先开火,民兵奋起反抗。由于民兵们人少,被打死8人,他们就先撤了。英军在康科德镇没有找到军火,捣毁镇上部分民房后,正要返回波士顿,就在这工夫,附近村镇的三四百名民兵迅速集结起来,伏击英军。后来人们称这些民兵为“一分钟人”,意思是一分钟就能集合起来。这一仗,英军损伤数百人,当地民兵死亡近百人。直到波士顿的援兵赶到,才救出溃败的英兵。这一战役,震动了北美13个殖民地。
汉克斯说:“呵呵,这一仗厉害吧?民兵们手里都有枪,还挺讲究战术的,把英国政府吓了一跳,同时也气坏了。几个月后,英国国王宣布,波士顿民兵的反抗运动是非法的,必须镇压下去。英国政府气势汹汹地调来5万人的军队,分散到13个殖民地。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英雄出现了,他就是43岁的维吉尼亚人乔治·华盛顿。他把分散在北美地区的民兵们都集中起来,组建成了大陆军,而他被推举为总司令,接管英国对殖民地行使的国家行政管理主权,而且自行发纸币。他带着大陆军奋战8年,北美独立战争终于结束,华盛顿本人被选为美国首任总统。”
“哇,原来美国是这样独立的!儿子为了自由,不服从老爸管理,自立门户。我有个想法,如果现在波士顿突然想脱离美国,成立另外一个国家,那么在美国和波士顿之间会发生什么呢?”菁喆的想法有点奇怪。当时汉克斯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说他已经老了,搞不清楚好多事,像菁喆提出的这个问题,也只有等到事情发生了才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总之,还是那句老话,人类社会发生的许多事情很滑稽。
现在,菁喆的耳边依旧回荡着汉克斯的笑声,可她只能看到汉克斯留下的诗歌,以及他的照片。就像菁喆只能回忆与爷爷在一起的温暖感觉,却无法再触摸到那种温暖。这一夜,带着追忆的心思,菁喆来到莱克星顿,看汉克斯的祖先是如何与英国政府对抗的,虽然这是节目。
舞台上还原了1775年春天的那场具有转折意义的战斗场面。穿红制服的英军士兵踏着机械的鼓点从黑暗中慢慢现出身影,滑膛枪声打响。坐在台下的菁喆莫名地跟着一起兴奋。“该死的叛乱者放下武器!”英军少校大声喝令,话音刚落,就呈现了排枪齐射、滑膛枪回击,以及“嗖嗖”的子弹在头顶上呼啸而过的场景。与此同时,“一分钟人”在舞台上策马疾呼:“快动员起来,拿起武器,不自由,毋宁死!”
当年波士顿人的自由与不自由之间,隔着一场流血的战役;而这段历史与菁喆之间,又隔着一场复原演出。这个历史故事与菁喆有何关联?菁喆尚无法厘清。但是,这个夜晚她是振奋的,她的心绪是起伏的,这有别于她在上个冬天经历的那些不悦的事情。历史是一条河流,源头的水凛冽而纯净,但是流经到她眼前时,却早已扭曲而混浊。她在想,如果她是240年前的美国先民,也会成为民兵吗?如果那些为了自由而拿起武器的民兵们活在当下,又该怎样争取新的自由?有趣的换位思考,让菁喆沉浸在这个宁静的夜空下。菁喆独自在莱克星顿感受着如今已是烟草种植业和良种马饲养业的贸易中心弥漫着的当代气息。可这里的枪声,对美国带来的重大意义,却是至今没人能比的。
波士顿的树木黄了,绿了,但仍然暖一阵寒一阵,寒一阵又暖一阵。菁喆对这里的气候永远在适应当中,并力图摸清它的变化规律。菁喆也意识到,变化多端的世界虽然令人恐慌,但它的魅力也在于此,如果当年,欧洲人一登陆美洲,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所有状态都与今天没差别,这世界这人类是否也太无趣了?就像5年前登陆波士顿的自己,如果5年后还没有任何变化,那么美国求学之旅是否也太乏味呢?
然而,没有如果。
自驾游
栗秋的儿子以探母身份,来到波士顿。近一年没见,祈阳长高了,脸上都是青春痘,声调也变浑厚。最高兴的就是栗秋,自从在机场接到儿子,她的目光就没从儿子身上挪开过。看得出来,菲利普对栗秋儿子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关心。接飞机,收拾房间,浏览哈佛校园,看电影,打高尔夫球,看足球比赛,做中国饭菜,他笑呵呵地安排着一切。
“菲利普怎样?”一周后,栗秋问儿子。
“妈,真让你捞着了,这种男人在中国已经绝版。”
“儿子你真会说话,就是想让妈高兴是不是?”
“妈,我也是男人了。男人看男人更透彻,这个男人是真的在乎你。”
“那你觉得他对你怎样?在妈的眼里,儿子最重要。如果他对儿子不好,妈不要他。”
“别别,妈,您别拿儿子做标准来检验人家。说实话,这男人真不错,如果他愿意跟你结婚的话。”
“到现在他还没提这事呢。美国人都不着急结婚,再说,我们刚处几个月,也到不了结婚的议程呀!”
“那就以结婚为目标吧。妈您放心,我会跟菲利普处好关系的,他对你好,我真的很感谢他。”
“哟哟,你还装着挺懂事的,真的假的呀?我怎么觉得你嘴巴像抹了蜜似的,谁教的?”
“妈,咱天生嘴甜,再说,我的遗传基因好啊!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嘛。嘿嘿,妈是我的榜样!”
栗秋听着儿子的这席话,感觉到儿子的懂事,眼眶湿了。这么好的儿子,不为他创造一个好未来,自己真不配做个妈妈。
“儿子,做好准备了吗?明天咱就开始自驾游。”栗秋深情地看着儿子。
“谢谢妈。咱们是开车去吗?”
“当然。菲利普驾车,还有菁喆,她正好放假,咱们四人的路线是,从北到南,再从东向西,最后回到北部。具体路线是,从波士顿出发,第一天开到南卡,第二天开车到休斯敦,第三天到新奥尔良,之后咱们到旧金山,到洛杉矶,再到爱荷华,到密苏里,芝加哥,再回到波士顿,全程15天,够刺激吧?”
菲利普驾驶一辆城市越野,自驾游小分队有说有笑地出发了。祁阳他称菲利普“老普”,而菲利普称他为“足球”。因为,小伙子是波士顿足球队“爱国号”的铁杆粉丝。
菁喆由衷地感谢栗秋给自己提供这样一次远行的机会。来美国这么久,还从未为了玩而远行呢。虽然外出只有15天,菁喆还是悄悄在网上的租房信息里把房间挂出去,才几个小时,就有好几个人来租。这样,菁喆轻松地把房子临时出租,她和租客各付一半房租。这么一来,菁喆更感觉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