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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剩女》(二十)

(2014-11-22 06:36:08) 下一个


 
月子中心


 
茹欣媛专门带着栗秋和菁喆参观了改建过的独栋楼。房屋总面积330平方米,总共两层半。一层是宝宝间,二层是产妇区。茹欣媛的办公室设在一层客厅,
12平方米大,放了写字台、长沙发、电视、电话和传真机。二层的产妇区,又分为待产间和月子间。总共能住9名产妇。茹欣媛把它们分成三个档次,豪华间、雅间和标准间。


 
“收费呢?”菁喆问。


 
“豪华间,5000美元左右;雅间4000美元;标准间3000美元。”


 
“哇,为什么这么贵?”菁喆喊起来。


 
“怎么,你觉得这里靠公园的环境不美吗?不安静吗?我请护工伺候月子,请厨师做营养餐,联系医院和床位,交着土地税和房产税,还有收入所得税,你觉得这些都不花钱吗?还有,我为此承担的精神压力和生意风险,都没算进去呢!连刚才那个房客都说,这个费用一点都不贵。你这书呆子,你知道国内现在物价涨到什么程度了吗?我大妹,月工资3000元人民币,但孩子去吃一次肯德基得30元,进一次餐馆怎么也百八十元。她儿子上个月买了条Levi’s牛仔裤,花了400多块。他们买辆红色夏利都得5万元人民币。而在波士顿呢?我光出租房,每月净收入都六七千美元,吃一次肯德基也就四五美元吧?咱到中国餐馆吃一顿,也不过四五十美元,你身上这条Levi’s牛仔裤,最多30美元。”茹欣媛数落了半天。


 
“的确是这样。我刚买的尼康单反相机D3X,2000美元,还送一台彩色打印机和70张超大相纸,但在国内,这款相机竟卖到了4万人民币。越来越没谱了。现在国内一些行业的职业底线都在迅速下滑,我真很担忧。”栗秋补充说。


 
菁喆摇摇头说:“我出来几年了,不清楚。”


 
“你就算在国内也不清楚。”茹欣媛说。


 
“她只是在学校的时间太长了。其实她心里啥都明白,对吧,菁喆?”栗秋替菁喆圆场。


 
菁喆憨厚地笑了笑。栗秋话锋一转,“哎,你这三个档次怎么区分呢?”


 
“单人单间带卫生间,还有阳台的,是豪华间;两人一间共用一个卫生间的,是雅间;三人一间,共同一个卫生间的是标间。”茹欣媛有板有眼地报价。


 
“你这连国内的两星级宾馆都够不上,但价格却翻了几倍。”栗秋说。


 
“没错,可是就是孕妇住到国内的五星级宾馆,也生不了美国宝宝。这就是商机,想不赚钱都难。”茹欣媛对月子中心信心满满。


 
“谁能想到这就是‘美国梦’的发源地?我真想变回我妈肚子里,就从你这个屋里出生,一落地就是美国公民。”菁喆感叹道。


 
“变是变不回去了,但你可以把你的宝宝生在这里,我可以亲自伺候。”栗秋打趣道。


 
“我可以给你按照2000美元起价。”茹欣媛狠狠心说出这个价。


 
“我说玩笑话呢。其实,我还是喜欢中国,不稀罕美国。”菁喆声明。


 
就在菁喆正想念她的大西北时,茹欣媛接了一个中国长途,话毕,她激动地宣布:“搞定一个客户!明天就签约,本来我只想收客户15%的定金,既然这是个冒险的项目,我得收30%的定金。等孕妇过来,入住后,我再收取60%的费用,最后10%的余款,等客户生完宝宝,登机前再付。”


 
菁喆问:“那人家要是签证失败来不了怎么办?”


 
茹欣媛回答:“我当然要退还定金呀!我得讲究行业道德呢!”


 
栗秋向:“我很好奇,这是个什么人来生孩子?”


 
茹欣媛正色道:“我不能透露人家隐私。但跟我联系的,老公大多是企业家,老婆大多是演艺界的。像刚才这位可能有官员背景,他说本人在国内有一定的地位,收入也颇高,但他不会英语,在美国没人脉,就算过来也是生活在底层,他打算让老婆把孩子生在美国,算是留条后路吧。他老婆的旅游签证办下来了。他问我何时可以入住,我让她怀孕七个月左右时过来。天哪,我的月子中心马上要开张了,我真幸运!”


 
茹欣媛一高兴,摸了下菁喆的脸,又摸了一下栗秋,说:“看来我这个商机是瞄准了,一个月前我心里还没谱,可自从在网上登广告后,平均每天都有五六个人打电话或QQ咨询,看来这个市场潜力很大呀,只要我肯吃苦,按章纳税,肯定稳赚!”


 
菁喆问:“真有这么多中国孕妇想到美国来生孩子?”


 
茹欣媛说:“不只有中国孕妇。我看了一份研究报告,说亚洲、拉美及世界各地的孕妇跑到美国来生孩子的情况,开始很久了。2003年非法移民的子女中,63%是美国公民;到2008年,就升到73%。统计数字显示,现在在美国,有380万非法移民,每年有30万这种‘定锚婴儿’出生在美国。”


 
“什么是‘定锚婴儿’?”菁喆不解地问。


 
茹欣媛耐心解释:“美国宪法第14修正案的主要内容是说,在美国出生的孩子有公民出生权。1965年修改的移民法规定,这些婴儿在21岁后,可以为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申请绿卡。”


 
“可是这些孕妇节衣缩食花几十万,还受那么多罪,到美国来生个孩子值吗?这些小孩肯定得在中国长大,但没有中国户口,想到美国上学,父母又没有美国身份,等他们18岁回到美国,不会说英语,就算21岁时帮父母办了绿卡又怎样呢?”栗秋不无忧心地问。


 
“哎呀呀,这些问题留给政治家或社会学家去研究吧!只要市场有需求,我遵纪守法,能赚钱我为什么不赚?你俩又不想在美国生孩子,操那么多心干啥?等我的月子中心启动后,你们从护理方面给我当顾问就行。我一定会付工钱的。劳动光荣,劳动应该有回报。”


 
茹欣媛觉得事情进行得很顺当,最让她欣慰的是,一家人终于可以在波士顿团聚,这是母亲梦寐以求的愿望,作为二女儿的茹欣媛替她圆了这个梦。


 
婚姻难民


 
茹欣媛的母亲、大姐和小妹,一同来到波士顿。茹家大女儿生在湖南,所以取名茹雨湘;四女儿生下来胖嘟嘟,取名茹玉瑶。茹雨湘提前3个月就拿着儿子的毕业典礼邀请信,到美国驻中国大使馆通过了面签;母亲的绿卡和茹玉瑶的绿卡几乎是同时拿到的。只是母亲用了5年时间,茹玉瑶只用1年半。1年半前,茹玉瑶在亚洲交友网站认识了波士顿昆西区联邦邮局的雇员哈林。哈林与前妻离婚已两年,两个儿子也都已读大学。他在交友网站也交过几个女友,都不满意,对茹玉瑶却一见钟情。虽然茹玉瑶比哈林年轻15岁,但她还是被他真挚的情感打动,两人视频了3个月后,哈林飞到中国,与茹玉瑶领取结婚证。飞回波士顿后,哈林用8个月时间通过了公民资格审查,然后给茹玉瑶申请了临时绿卡。所以,茹玉瑶一下飞机,就幸运地有了身份。


 
茹欣媛特意把小妹带到33号公寓,想让她跟菁喆见面,交流一下在交友网站找男友的经验。


 
茹玉瑶看看菁喆的打扮说:“你怎么像是来旅游的?”茹玉瑶这是凭印象问话。“听我姐说,你好厉害呀,是美国的博士呀,牛人!”


 
菁喆心头颇有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她问茹玉瑶:“你呢?什么文凭?”


 
茹玉瑶摸摸凝脂样光洁的额头,说:“我?我才不读博士呢!我怕我的额头上都是皱褶,又怕找不到老公,所以,能读到大专,还是我二姐逼的,唉,啥人啥命,就该有个男人伺候我。”


 
菁喆祝贺说:“你命真好。”


 
茹玉瑶问:“听我二姐说,你还是单身?咱俩年龄差不多呀,得赶紧找了,像你这样的,在国内特别不好找。我就是在国内找不着,才嫁给老美的。”


 
菁喆不高兴了,脸拉下来,哪有一见面就这么直接说人家嫁不出去的,这茹家小妹也太不会聊天了。


 
见菁喆沉下脸,茹玉瑶并没作罢,继续说:“哎,咱都是中国人,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为你好。我这人直,但没恶意,真的,你都读博士了,还没男朋友,那过几年岂不就是‘婚姻难民’了?”


 
菁喆不服气地反驳:“‘婚姻难民’?说谁呢?谁的嘴那么损,给扣这么顶帽子?真难听。”


 
茹玉瑶哈哈大笑:“网上呀,媒体呀,还有情感问题专家学者呀!都这么说。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在日本,一些有博士学位、高收入的大龄女人,想到农村找个老头,人家都瞧不上呢。为什么?那些老男人宁愿找年轻的,没什么文化和社会阅历的,也不愿找高学历的老女人。老头们都懂,从传宗接代的角度看,女人32岁以后生的孩子就不能算优生。所以,有高学历的女人未必有好婚姻。一年前,我还担心自己要成为‘婚姻难民’呢,现在脱帽了,呵呵!”


 
看来茹玉瑶还真不是乱说。既然她是通过网络婚姻到波士顿来的,那在这个过程中,她一定有不少经验和教训可以分享。菁喆关切地问茹玉瑶:“你的婚姻好吗?”


 
茹玉瑶不置可否地说:“凑合吧。我就图他对我好,对我妈和我姐好。你别吃惊,我老公年龄挺大的,我们俩差好多,但他人挺好的。”


 
菁喆好奇地问:“听说你是在交友网站认识他的?”


 
茹玉瑶落落大方地说:“对呀!虽然网络是虚拟社会,也有好人。你以为现实中的人都是好人吗?坏人一样多。反正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就抱着一定要找老外的念头,虽然吃了不少亏,但也积累了经验,还真成正果了。至于有没有爱情,都是无所谓的事,只要他对我好,我就嫁,年龄大点也没什么。咱国内也有交友网站,什么世纪佳缘啦,什么玫瑰之约啦,但我不想找中国男的,没劲透了。我想,自己的人生必须自己把握,自己寻找,我才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传说呢!与其相信传说,不如自己创造神话,对不对?”


 
菁喆问:“你是一下子就找到他的,还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茹玉瑶说:“一下子?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反正挺难的,一句话说不清楚。前前后后吧,两年多时间里,我在网上交往过几十个老外,筛来选去,觉得这个人最靠谱就选择了他。再拖下去也不行了,年龄大了。女人过了30,过一天就贬值一天。”


 
菁喆:“我看你比实际年龄小多了,又挺漂亮的。”


 
茹玉瑶回答:“还行吧。”


 
菁喆还是很关心爱情的问题,她问:“你爱你现在的老公吗?”


 
茹玉瑶吃惊地说:“你该不会还相信爱情吧?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像咱们这个年龄的女人,务实点好,找个可靠的伴儿,凑合过下半辈子得了。”


 


 
茹欣媛没想到,波士顿的月子中心生意这么好做,也许因为自己是第一家,也许这里是美国的教育圣地,茹欣媛不敢肯定。但自从姐姐在深圳的赴美生子中介机构打出广告后,预定月子中心的孕妇源源不断,让他们应接不暇。茹欣媛也纳闷,怎么就冒出这么多孕妇,这么多人都想到美国生子?茹欣媛心里暗叹国弱人思异,家贫不恋亲,这已不是几个中国人这么想,而是有很大一个群体都这么行动了。茹欣媛也不明白自己充当了什么角色,虽然心里也别扭,但自我安慰:暂且把这种行为看成是伟大中国对美国发动的一场人口侵略吧。有朝一日,若是在美华人的人数超过了美国白人,自己还是有功之臣呢。茹欣媛着急地想,既然这个市场如此叫好,为何不把其他出租房也租给孕妇呢?这可比租给留学生赚多了。于是,茹欣媛重新拟了一个赴美生子套餐价格,老规矩,还是分三档:基本型10万元人民币,居住场所是那三套出租房,每日三餐,每餐四菜一汤,每4个孕妇配一个婴儿保姆照顾;舒适型,15万元人民币,居住场所是独栋楼的双人间,每日四餐,每餐四菜一汤配早晚两次水果,每两个孕妇配一个婴儿保姆照顾;豪华型,22万元人民币,住在独栋楼的单间,茹玉瑶作为护理负责人,亲自为孕妇贴身服务。茹雨湘则成为来自深圳的有经验的大厨,主管豪华型孕妇的食餐。连茹欣媛自己都觉得这个价开得太高,但当她问起一位享受豪华型价格孕妇时,对方却回答:“这个价格呢,贵也不贵。如果说贵呢,确实顶得上中国普通公务员工作三四年的收入;要说不贵呢,看看到美国读大学的中国孩子,哪个不花掉百万左右?但如果孩子一出生就是美国公民,这些费用不就免了?所以现在亏,以后赚,亏即是赚。”


 
茹欣媛也清楚,做这档生意虽然暴利,却全程灰色,处处地雷,搞不好就毁于一旦,但这个机会又千载难逢,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不需酌情,这是场赌博,茹欣媛只需小心翼翼地操盘即可。


 
面 膜


 
菁喆又郁闷了一阵子。虽然还像往常那样和人有说有笑,但这笑里毕竟多了几分苦涩。如果不到交友网站会是什么情况呢?她多次这样设想,那只有一种结果,就是继续不知道美国社会是怎么回事,继续不了解美国男人。母亲那边,则继续催她赶紧找工作,找人结婚,催得她都害怕跟她QQ聊天,幸亏母亲还不懂得视频聊天,否则,她会把菁喆逼疯。


 
她想,就算凑合,也得找一个男朋友,让家里那边安静下来。


 
真蹊跷,那个曾给“丽莎”写过信的在海军陆战队服务过的医学博士凯文,也现身蜜蜂网,当他看了“玛丽”的档案资料后,便来信主动介绍自己的情况。菁喆不确定这个男人是否知道“丽莎”与“玛丽”是同一个人,她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这个美国男人会对中国女人如此感兴趣?


 
凯文的信如下:


 


 
你好玛丽:


 
我是一个高个子男人。我肌肉发达,因为我定期锻炼。别人都说我是个英俊的男子。


 
我的眼睛可以告诉你,我是个温柔善良,有耐心和富有幽默感的人。我出生于美国,我的母亲是意大利人。虽然我单身,但我仍从中国领养了一个女儿,我不怕担责任和尽义务,只要我努力工作,就一定能把家庭照顾好。我是一个很热情的人,我常常紧紧地拥抱我的女儿,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你知道,意大利人是很有激情的。


 
我住在新泽西州,我的家很大,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发些我的房子的照片。我有一个女助手,她主要的工作是协助我照顾我的女儿,但不是我的妻子。我需要寻找一个妻子。


 
如果你对我有任何疑问,请询问。我也想了解你。


 
请回复邮件。谢谢你。


 


 
凯文


 


 
菁喆决定给这个男人回信,基于三个动机,第一,这男人曾提到他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跟他沟通起来,文化差异应该不是问题;第二,他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务过,菁喆一直对在军队受过良好训练的男人抱有好感;第三,现在的合作导师要求菁喆去纽约医学院一次,跟那里的一位教授完成一篇论文的修改事宜。而这个凯文就在新泽西州,如果两人发展顺利,也许还能见一面。菁喆的信颇简短:


 


你好凯文:


 
感谢你的来信。


 
从信里来看,你对生活应该是认真而严肃的。那么,请问会说中国话或读中国书吗?


 
平时你是怎么工作的?


 
请回复。


 


 玛丽   


 


 
凯文的回复内容清晰,回答明确。菁喆想,到底是当过兵的,她对他充满了好奇和了解的欲望。


 


 
玛丽,你好!


 
谢谢你的答复。您看上去是个漂亮女人。


 
我出生在美国,只能讲一点中文,我奶奶懂一些中文,但她在41年前就去世了,没人再教我讲中文,我的中文水平也无法阅读中国书籍。


 
我通常周一到周五在我的医疗诊所工作,很忙。周六有时我也工作,但周末我尽可能陪伴我的养女。


 
我认为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期待着你能多介绍你自己。


 


凯文   


 


 
栗秋先在厨房里把一杯酸奶倒在一个小碗里,并往里加了一点面粉,然后用力地搅拌,一边搅拌,一边来到了卫生间。她刚刚用热水洗净了脸,这会儿用一个小刷子,一点点把浓稠的酸奶往脸上抹。菁喆倚在门边看着,像看一道风景,心里却叹道,真浪费。栗秋问她站那儿干吗,菁喆就说,想让她看凯文的邮件。她又问:“哪儿的?”


 
“新泽西州。”


 
栗秋撇嘴:“太远。你怎么老是找远地方的人呢?这样了解起来多麻烦。”


 
菁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说:“筛选人时,我总是首先考虑对方是什么人,而忽略了距离问题。”


 
栗秋把面部涂抹均匀,然后摸着门框回房间,菁喆赶紧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到床边,栗秋放松地躺下,一语中的地说:“恐怕你对美国根本没方位感吧?你眼里就知道纽约和波士顿,因为其他地方你都没去过,也就没概念,就像你只见过白人和黑人,就以为全美国也只有这两种肤色吧?”


 
菁喆承认:“对于美国,我的确就只知道纽约和波士顿,而且还谈不上熟悉。作为一个来美国多年的人,的确是很可悲的事。这是因为实验室工作拴人;另一方面也是手里没钱。饭菜吃最便宜的,衣服买10块钱以内的二手货,没出去旅游过,当然不敢说了解美国。”


 
栗秋选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的两只眼睛被一张湿纸蒙住,只有嘴和鼻孔是露在外面的,所以,她对菁喆说话时,仿佛是对着空气:“对别人来说,钱不是问题;对你来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要是再不改变这个现状,你就是与这个国家、社会和时代都脱节的怪人。除非你在专业方面有独到之处,否则无论是进入美国社会工作还是回到国内,你都会有不适应感,别人也适应不了你,最后的结局就会导致你极度抑郁。作为一名博士,你的信息量跟不上,思维必然要滞后,你怎么当教授,怎么带学生?课余时间,拿什么跟他们打擦边球?你如果只停留在听妈妈话的初级阶段,你在中国和美国,甚至世界各国之间的学术交流和发展,又怎么进行?我去过亚洲、欧洲和中东的一些国家,走来走去,还是最喜欢美国。”


 
“为什么?”菁喆是从中国直奔美国来的,没有去其他国家的阅历。


 
栗秋那张被酸奶盖住的脸,依然看不到表情,她的观点和她的见识,都是随口而出的,她说:“美国有包容性。它融合了全世界两百多个国家的人种和文化,所以它活跃,变化多端,它是动态的,所以它对我是有魅力的。到了德国,人家都讲德语,你觉得自己是外人;到了阿拉伯国家,人家都信仰伊斯兰教,所以你当然成了异教徒;到了亚洲,日本也好,新加坡也好,虽然跟你有一样的面孔,但人家对中国人是不屑的,他们只服气比他们强大的欧美国家。但到美国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觉得这里不属于自己,每个人又觉得这里属于自己,因为大家都是外来的。汉克斯也告诉过你,印第安人早已被弱化和边缘化,而早期的欧洲殖民者也渐成了少数民族。所以,在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都有机会,都可以公平竞争,只要你努力,你想办法,你拓宽思维,就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两个月,我观察实验室那些人,努力干活的都是中国人、印度人和日本人,这些人聪明而勤奋,别看这些人今天一个个低眉顺眼、毫无怨言地给美国社会当高级民工,骨子里却暗藏着一种巨大的潜能和心不甘情不愿的情绪,一旦他们获得公民身份,就像外地农民工在北京拿到了户口;只要给他们舞台,他们跳出的踢踏舞将震撼美国社会,等着瞧吧!英雄不问出处,这是美国几百年的风格。只要是成功者,你只要有钱有地位,人们就高看你,尊敬你。虽然我们来晚了,虽然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但我们有知识有头脑有想法能吃苦,我们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菁喆听傻了,觉得自己在美国真白混了,同时也庆幸认识了栗秋。


 
“你改变了我。或者说,你正在改变我。”这是菁喆发自内心的感激之言,她希望她的表情能被栗秋看到。


 
栗秋用手有节奏地轻拍着脸部,菁喆看到她白皙而细长的手指很是羡慕,暗想,这才是一个女人的手,不像自己,手指又粗又短。栗秋接着菁喆的话说:“不是我改变了你。欣媛不是说过了吗?是知识改变了你,我们都被知识所改变。学历只是一种学科知识,但不是社会知识,不是文化知识,你需要扩大知识结构,不能只满足于单一的学科知识,那就太狭窄了。一旦你的思维发生变化,你的知识面也不同了。最终是知识改变命运。为了适应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我一直努力以开放和接触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世界,因为我意识到,只有这样,才能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才能与其并行发展,不至于因为遭到抛弃而痛苦不堪。”


 
菁喆问:“栗秋姐,你的这种思维和心态的形成,与你的离婚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关系大啦!”栗秋对菁喆的提问不无坦诚,“我在你这个年龄,正全心全意在家看孩子呢。然后婚姻出现问题,离婚。但很快心态趋于平静,然后就变成了今天的我。我认为,离婚不仅不是坏事,反而让我脱胎换骨,像开始了一个新的生命轮回。现在,发生什么事,我都能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


 
“您已经‘百炼成精’了。”菁喆赞叹道。


 
“最多是百炼成钢。茹欣媛才是‘百炼成精’呢。呵呵!”栗秋纠正道。


 
栗秋喜欢菁喆的质朴和实在,但她担心菁喆也因此遭受痛苦。这个时代就像一棵树,人类的根部已然腐烂,繁茂的枝叶只是它最后的华美外表,树叶间虫子爬满,她能看见那一切,但菁喆看不见。菁喆双眼看到的仍然是这棵大树的欣欣向荣和美好。这是栗秋与菁喆的巨大差别,她们是两个时代两个年龄段的人,但又生活在同一个空间。


 
“那我到底要不要见这个海军陆战队员呢?”菁喆征求栗秋的意见。


 
“见。当然要见!你询问我的语气,就说明你对他有强烈的好奇心,你喜欢军人对不对?你想知道美国的军人是什么样,与你想象的有多大差别对不对?你还想知道这个混血儿,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到底有多少对不对?”栗秋善解人意地问。


 
菁喆用力点点头,说:“是。但他应该先来见我对不对?”菁喆拿捏不准。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面子吗?你觉得他是男的,应该先来看你。那是在中国,切记现在是美国。女的主动又怎么了?再说,又没让你跟他怎么着,就是顺便看看,是真的,就继续相处;是假的,转身走不就完了?而且,如果他同意你去见他,那就说明他是真的;如果他找借口不让你去见他,他就有问题。”栗秋给出了建议。


 
“我其实真的想见见这是个什么人,没打算跟他怎么样,成不成的都在其次。”菁喆承认了自己隐匿的好奇心。


 
“那我很高兴,这次你没有把全部心思放在情啊爱啊的虚无缥缈里,你不再简单到只想知道这个人爱不爱你,爱你有多深,你的傻劲儿似乎不明显了。换句话说,你理智多了,清醒多了,可以全方位去看一件事情,从不同角度打量一个男人,你的社会理性意识在苏醒。这本来是你母亲应该教会你的,但一直是个空白,还好,现在补上也不晚。唉,国内的教育体制培养出来的女博士,大都像你一样是生活的畸形儿,说生活的白痴也不过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10年前的我,幸亏这些年有机会出来开眼界,不然一傻到底还以为聪明。”说着说着,栗秋转而剖析自己。


 
“谢谢你开发出我的生活技能潜力。”菁喆真的很感激这位室友。


 
“但仍然不能放松警戒,一到地方就把他的家庭住址给我发来,最好把他房屋的照片也传过来,让我心里有个数,万一有什么不测,我报警时基本资料是齐全的。”栗秋很细心地提醒。


 
菁喆有些感动,她想拥抱一下栗秋,但又没这个表达习惯。15分钟到了,栗秋开始对着镜子揭掉自制的酸奶面膜,脸上果然白皙许多。菁喆赶紧夸赞她漂亮。


 
栗秋笑笑说:“这话我爱听。我知道自己算是漂亮的,如果有人赞美我,那是提醒我,一定要保持这种美丽。好啦,睡觉前我还想练一会儿瑜伽,你想不想跟我一起来?”


 
菁喆摇摇头说:“反正也坚持不下来,算了。宁愿围着湖边去跑两圈。”


 
做完面膜,栗秋兴致很好,她说:“走,那我陪你到湖边走走。”每回两人围着湖边散步时,栗秋的回头率总是很高。菁喆也由衷地高兴,仿佛那些人也顺带围观了她。


 
今晚,栗秋和菁喆见到两对混搭情侣,羡慕得不得了。因为这两对情侣的男方都是美国人,个子高高的,看上去很有教养,而女方都是亚洲人,身材瘦矮,脸色焦黄,脸上长着乱七八糟的痘痘,怎么看都没有可取之处,但却能受到身边男人的百般呵护。栗秋甚至有点不服气,说:“就凭咱俩的条件,在美国就找不到一个理想的丈夫?我还真不服这口气!”


 
物质欲


 
栗秋也曾有过令人羡慕的婚姻,男才女貌。可是为什么家庭解体了呢?栗秋认为是与丈夫的价值取向不同,或者说是对物质需求的程度不同,导致两人各走各路。出人意料的是,有强烈物质欲需求的是栗秋的丈夫,而非她。


 
栗秋生于1969年,比茹欣媛小一轮。栗秋家住北京南城,父母都是本分的中学老师,父亲教化学,母亲教数学。因此栗秋的化学和数学成绩最好。读医学院时,栗秋的成绩中等,但模样俊俏,算得上“班花”。起初,她最讨厌班长祈富贵,瘦高个儿,河南人,特别喜欢说话,没有消停的时候。从第一学期,他就经常从她的座位旁边走过来跳过去的,有一次还故意踩到了她的脚,她瞪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看书。直到大三,栗秋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在栗秋眼里是个土包子。但实习时,班长偏偏跟她分到一个组,而且同值一轮夜班。栗秋后来怀疑是他从中做了手脚。总之,那半年里,班长对栗秋呈现的是温柔敦厚实在的一面,行为也内敛许多,他把栗秋当女皇捧着,事事为她着想,对栗秋的父母也极尽关照,也许就是这一点,让栗秋感动了。一来二去,班上两个最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人,竟成为毕业后最早结婚的一对。


 
当时,正赶上北京南城新建了一所三甲医院,夫妻俩双双被分配到急诊室。但是栗秋很快怀孕了。丈夫认为上夜班不利于母子身心健康,就极力游说栗秋改行搞行政,丈夫用请客送礼的方式搞定了医院人事部门,把栗秋调到档案室。对于自己完全废弃专业,栗秋有一肚子不满,但她也同意,作为一个女人养育健康的孩子是头等大事,便暂时妥协了。丈夫则信守承诺,无论是对长辈还是小家庭都很尽责,这让她心理得以平衡。


 
孩子出生没多久,为了给家庭积累更多生活费用,丈夫办理了留职停薪手续,下海从事药品推销。尽管丈夫挣钱比上班时多了,但栗秋不满意他的推销员身份,总觉得上不了台面。两人为此经常争吵。丈夫就是不收手,说只要能挣钱,当推销员怎么了?美国有个总统还当过推销员呢。丈夫的推销业绩还真的不错,壮阳药让他发了一笔横财。


 
孩子上小学后,丈夫突然告诉栗秋,他要重新拿起手术刀。他说这年头,肿瘤科医生最抢手,一些老同学不吭不哈地都买了车和大房子。于是,他稍加请客送礼,工作关系又转回本院的肿瘤科。重新当医生的祈富贵,刚开始还常跟妻子念叨患者情况,他总说,唉,现在的癌症病人怎么越来越多?到底哪儿出毛病了?是吃的问题,还是空气污染造成的,以前怎么没听说有那么多?一次,丈夫对栗秋抱怨说:“现在的病人求生欲望太强,好像医院真是个起死回生的地方。哪天就是我爹娘得了癌症,我也救不了他们呀!一个河南来的老太太,明明已经胃癌晚期,癌细胞全身转移,住医院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看在老乡的面上,也看出她家没权没势的,就好心把她儿女叫到办公室,建议对老太太放弃治疗,让她回去后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谁知半个月后,这老太太又回到我们肿瘤科住院了,她固执地认为,是孩子们心疼钱,不给她治病,所以她把老房卖了来治病。这还不算完,她跑到院长那儿告我的状,说听说我以前是干推销的,现在又回来滥竽充数了。”


 
栗秋毫不客气地说:“你的业务水平本来就不行呀,老太太没说错。”丈夫听到后,不悦地说:“我还不是听了你的话,做个有医德的医生。可是你看见没有,人家患者不答应,别的医生也认为我脑子有毛病,明摆着能赚的钱却推了出去。”那时夫妻间还能探讨和交流些话题,丈夫对患者也抱有同情和怜悯。


 
但过了一段时间,祈富贵的心态就变了。一次,他面露喜色地拿出一沓现金,放到桌上,说是科室发的奖金。栗秋吃惊,为何这么多。丈夫说:“现在医院实行绩效考核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点工资连儿子的零花钱都不够用,只能挣奖金。怎么挣?医院规定,医生的收入减去成本再乘以提成的百分比,就是奖金。所以,医生们也都心知肚明,给患者尽量开高价药,这样提成就多。”


 
“你这不是昧良心吗?”栗秋很是不安。


 
“怎么,你跟钱有仇呀?如果当初我收留那个老太太住院,怎么也能赚几千块。”第二天,丈夫喝酒回来,一进门塞给栗秋两万块钱:“哈哈,谁说医院与商业无关?要我看商机无限!”


 
“这些钱哪来的?”栗秋开始后怕了。


 
丈夫喷着酒气说:“从患者那儿光明正大地赚来的呗。一个病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腹腔。这家人经济状况不错,我把他老婆叫到办公室,跟她实话实说,你老公情况不好,但如果能用昂贵些的药,他会少些痛苦。这个老婆还真不错,眼泪当时就落下来了,说只要能让老公减轻病痛,花多少钱都行。既然她开了这个口,我就专拣高价药开,三个月后,病人去世了,药费花了三十多万。”


 
“你可真够心狠的。”


 
“但病人的老婆觉得我好,还跑到院长那儿表扬我心肠好。”


 
“患者被你卖了还帮着数钱,你就缺德吧。”


 
“栗秋,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满意吗?都不能得到你的欣赏吗?你到底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要求不高,一个干净人。有底线的医生。”


 
“这年头,守底线的医生,只能喝西北风!”那一次争执之后,夫妻俩一个月谁也不碰谁,之后,再有争执,就是两三个月不说话。


 
最后一次冷战,祈富贵并没喝酒,但神情神秘:“谢谢你执意让我回归医生行业,我现在才发现,只要深谙医院里的潜规则,在这里赚钱真比抢银行还快。”


 
“又有什么得意事?”


 
“一个患者肺癌早期,我建议他早做手术,把他转到胸外科。这本来是很正常的诊治程序。但胸外科老刘给他手术后,病人请我吃晚饭,还塞给我一个红包。我们达成一个君子协定:以后,凡是癌症病人,都先介绍到胸外科做手术,等外科把手术的钱赚到了,再把病人转到化疗科化疗,然后再转到放疗科,最后再把病人弄到中医科喝中药。这样,各个科室都照顾到了。”


 
“没必要放、化疗的,也让人家遭一圈罪?”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没必要?所有病人家属都认为,把最先进的医治手段都用尽,才是对病人尽心尽力。而病人自己也觉得,该治的都治,能受的罪都受,才对得起家人和自己。但其实折腾一圈患者还是个死。从进来到出去,时间短的几个月,长的折腾两三年。”


 
“那要是病人已经没有手术指征,你们也把病人这么折腾一圈吗?” 栗秋真希望丈夫回答说不。


 
“当然!虽然很多病人已经没必要做手术,但他们的家人要求给他开刀,以为那样才叫治病;病人也认为那样才能痊愈。我也曾好心告诉病人,化疗就会降低免疫力,他们就说我医术不行,别的专家都建议化疗,为什么我却反对?也真不知他们从哪儿看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自以为是。他们宁愿把几十万投给医院,也不愿躺在家里等死。所以,造成这种局面,也不全是医生的意志,我被卷入这种潜规则,也是迫不得已。”


 
说完,丈夫一脸冷漠地进浴室了。


 
栗秋坐在沙发上,一直等丈夫穿着浴衣出来,她盯着他问:“作为一名医生,你就是这样对待那些不幸的人吗?医院作为一个救治机构,就是这样把这些不幸的人当作商机来运作的吗?”


 
“你去质问医院好了,你去质问这个社会,我只是一个小小医生,回答不了你。”


 
“过去只听说演艺圈有这样那样的潜规则,想不到连白衣天使的阵营也有潜规则了,你不觉得愧对医生这个称号吗?”


 
丈夫打着哈欠,进了卧室,丢下一句话:“你和孩子用的钱都是我从垂死的病人口袋里掏出来的,你不觉得有愧吗?”


 
栗秋无语了。她只觉得某种可怕的东西,正侵蚀着这个家庭。从那以后,她拒绝用丈夫的钱养家。她与丈夫的心理距离越拉越大。


 
和平分手


 
随着丈夫在病人中的名气越来越大,河南乡下的亲戚们也把栗秋家当成中转站,来看病的,介绍亲戚托亲戚来看病的,来来往往,门庭若市,令她烦躁不已,但礼节上,她还是要应付。


 
就在栗秋快要崩溃时,混乱的局面戛然而止。一个年轻女人直接约见栗秋,要求上位。


 
奇怪的是,栗秋对她很客气,还流露出对她如此勇敢地约见自己的佩服。这个年轻女人其实是医院的临时工,在胸透室当登记员。但她却有强大的手段,无论哪个科室,无论门前排多长的队,她都能穿着白大褂,领着患者推门而进,而且医生们大都买她的账。每个周末,她都会巧妙地安排某个主治医生与某个省市县的领导见面,或一起到郊外农家乐,或一起去看新开盘的房子,或介入中石油的哪个承包项目。她在患者中的知名度比某些医生专家还响亮,许多患者都知道,想挂哪个专家的号,找她就办得到。


 
年轻女人的另一个名称应该叫“小三”,但栗秋却觉得她比“小三”大气得多,她敢跟“正房”叫板,直截了当地要求她让位。年轻女人在电话里让栗秋直呼其名“小燕儿”。小燕儿就小燕儿吧,栗秋很好奇,想看看这个小燕儿想跟自己谈什么,她对自己的丈夫哪方面感兴趣。


 
小燕儿约栗秋到“俏佳人”茶馆,为两人点了一壶水果茶,她把手搭在栗秋的双肩,亲热地让座,说:“我不介意跟姐姐喝一壶茶,天底下,口味相同的女人多了去啦。”她的开场白竟把栗秋逗乐了。栗秋当时就想,也许老公这壶茶更对小燕儿的味。


 
小燕儿姐姐长姐姐短地给栗秋端茶倒水,还把绿豆糕亲手放到栗秋嘴里。看到栗秋真是招架不住了,小燕儿这才大胆地说自己与祈富贵的爱情。两人都是河南驻马店同乡,她说一开始,两人是纯友谊,后来碰到一起的酒场多了,发现祈富贵很少带夫人出来,才洞悉栗秋与祈富贵感情不和。与祈富贵有了性关系后,就产生了插足之念。小燕儿当面质问栗秋:“姐姐你说,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对吗?既然姐姐不稀罕祈富贵,为什么还继续浪费资源?如果姐姐把他让出来,跟我结合,那就是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栗秋平静地说:“我呢,另当别论,可是,把祈富贵给你,我儿子怎么办?你这不是强夺别人的父亲吗?”


 
“呀呀,姐姐,您还担心您儿子会孤独吗?他有妈妈爱,有姥姥姥爷爱,有学校的老师和小伙伴,有全社会的关爱,他都忙不过来呢!再说了,他才不会稀罕我这个后妈对不对?放心,儿子永远是你的。”


 
栗秋明白,儿子的抚养权自己不争而胜。


 
“姐姐,以您的气质和身份,再找一个与您身份匹配的男人不是难题。怎么样,富贵还是跟我过吧。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吃饭都是重口味,他跟您是错搭,跟我才是绝配,您觉得呢,姐姐?”小燕儿不笑不开口,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很是亲切,似乎这只是谈一个合作项目,而不是谈一个拆迁工程。


 
既如此,栗秋也没有妒意,她何不跟小燕儿认真探讨孩子的抚养费及财产分配原则?她知道,丈夫已经完全被这个年轻女人掌控,她也懒得再讨伐什么。


 
离婚手续办得出奇顺利。在民政局门口,祈富贵对栗秋说:“谢谢你。”


 
栗秋平静地说:“她很适合你。你们俩才是一对。”


 
祈富贵讪讪地说:“我知道你从心底看不起我。”


 
栗秋说:“你其实挺强大的,你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但我只想过一种踏实的自给自足的小日子。可惜咱俩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成长背景和生活理念,咱俩谁也改变不了谁,这样顺其自然反而更好。”


 
祈富贵还是歉疚地说:“对不起,伤害了你和儿子。”


 
栗秋调侃说:“不存在谁伤害谁,我还觉得你帮了我呢,谢谢你给了我多一次选择男人的机会。要不我亏大了,一辈子就跟你一人过,不知道别的男人长什么样,所以不是所有的离婚都是坏事。你放心,儿子永远姓你的姓。你按时把抚养费打到他的账户上就行。”


 
祈富贵松了口气,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也太大方了。眼皮都不眨,就把丈夫拱手相让。我在你眼里,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栗秋苦笑一下,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没有太多失落,反而有一种从泥潭里拔出脚的释放感。


 
“小三”


 
离婚之后的栗秋,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相夫教子这些年,她没有时间进行社交。现在,她走出家门了。她开始学开车,打网球,参加游泳班,练习瑜伽,日子过得忙碌充实。当然,栗秋也想到了回学校继续充电。平时她还在档案室工作,周末就到医学院读在职同等学力硕士,她感兴趣的论题是健康与营养学。


 
就是在这期间,她当了3个月的“小三”,还好,最终她悬崖勒马主动出局了。那也是她第一次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一个比她大12岁看上去气宇轩昂的行政官员。


 
他一头浓密的黑发,不抽烟,偶尔喝酒,酒量很大,却从不失态。喜欢穿白衬衫,深蓝色的裤子,工作需要时,他会系条素雅的领带,庄重、整洁又不失潇洒。说来都是缘。这个官员妻子的亲戚要做一个肿瘤手术,官员托栗秋的导师帮忙,导师又托栗秋关照,因为主刀医生恰是栗秋的前夫,得,这事就成了。


 
栗秋与前夫虽然不再是夫妻,但总还是亲人,所以尽全力做了这个手术,而且没敢要一分钱好处费。手术后,官员偕妻子宴请一干人马,但栗秋的前夫缺席了。桌上的人都叫那个官员桑副局长,那人对栗秋自我介绍时说,叫我老桑吧。


 
那个晚上,老桑和妻子给栗秋敬了不少回酒,但栗秋总是抿着嘴,只在唇边沾少许。栗秋穿着件自己设计的改装过的旗袍,圆润白皙的臂膀给在座的客人们留下深刻印象。席间,老桑喝了不少酒,却谈笑风生。每当老桑给栗秋敬酒时,她都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但表面上她却若无其事,回敬酒时,也只是欠欠身,分寸感很强。栗秋觉得有点晕,起身去卫生间。她在卫生间补好妆,出门时,碰上老桑,像是刻意在等她。两人对视,老桑的目光很深沉。


 
第二天下班后,栗秋接到老桑电话,请她到门口来,栗秋不解,出来,老桑自己驾车已等候多时。栗秋上了他的车,老桑一下握住她的手,两人默默地从南三环绕到北三环,从东二环又拐到西二环。两人都不说话,陪伴他们的就是老桑车里循环播放的一首台湾歌曲《读你》,栗秋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她知道两人进入了一种不正常的状况。


 
此后他们频频约会,频频做爱,都想在对方那里把力气用尽。就在两人正处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蜜月期,栗秋突然害怕了,一怕她会失去这份爱;二怕伤害到老桑的妻子;三怕这份爱变成一种平庸;四怕自己陷得太深,终究吃苦。


 
此时的老桑也很痛苦,偶尔会产生离婚的念头,但是,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影响他的仕途,栗秋明白这一点;栗秋也有了想嫁给老桑的冲动,但这又是不可能的。这个不可能让她痛苦,这种交往也是压抑的。栗秋反省可能导致的后果,并生出对不起老桑妻子的内疚感,再与老桑做爱时,快乐的同时也伴着开脱不掉的负罪感。


 
用社会伦理道德来评判这件事,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发生了错误的感情。但栗秋不后悔,她只想把这种美好永远保留在生命中。想通之后,栗秋快刀斩乱麻,对老桑说,到此为止吧,谢谢你。不多说了,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老桑哭了。


 
栗秋发誓,以后绝不碰已婚男人,一旦陷入,太痛苦。她调整好心态,积极寻找适龄的单身男人。两个月后,医院领导找栗秋谈话,把她的工作从档案室转到保健品与食疗研究所。栗秋曾经对老桑提到过,她想进这个单位,因为这里出国机会多。栗秋知道这是老桑在暗中帮她,也是对她的一份补偿,她领情了。


 
进入研究所后,栗秋发现大多同事都有博士学位,所以,她又硬着头皮攻读在职博士。这次她的兴趣主要集中在食疗对癌细胞生成或减少的影响,随着研究的深入,她发现食疗在抑制癌细胞方面有些微作用。在此期间,她陆续参加了一些国际学术活动,也争取到了几次短期去国外访学的机会。工作渐入佳境,栗秋对未来生活越来越自信。对于家庭及儿子的教育,她本着开明和开放的原则。她选择了务实、平和、独立的生存理念来经营以后的人生。对异性的态度,她也发生变化,从被动转为主动选择。令她不开心的是她交往的男友们大都只喜欢她姣好的身材和容貌,但一提及共同抚育儿子以及栗秋多病的父母,就变得吞吞吐吐。栗秋决不勉强任何男人,每到这时,她都会淡然一笑头也不回便跟对方拜拜。当栗秋对这些没有担当的男人失望后,便自嘲,也许品种不对,那就换西方品种试试吧。


 
栗秋转而开始关注一些国际交友网站,希望在那儿能遇到喜欢孩子的外国男人,最好是欧美白人。因为,栗秋在与国际学者交流闲暇之际,发现来自欧美国家的学者总喜欢把家人照片带在身边,并兴致勃勃地介绍孩子们有多可爱多优秀。而有些孩子其实是他们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婚姻时,对方带过来的,但他们依然引以为豪,这让栗秋坚定寻找一个欧美男人。


 
老桑在与栗秋关系的处理上,显得还是挺大气的。平时各忙各的,但过年过节时,会相互问候一下。栗秋若真有个什么事,只要他感觉到了,都会不动声色地帮忙。他已经把对栗秋的喜欢转换成一份兄长的关照,两人相处起来,都挺舒服。栗秋到美国之前,老桑专门张罗了一桌饭局为她送行,当然老桑的妻子、栗秋的导师也都在场。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但什么关系都有了。


 
前夫祈富贵也携夫人为栗秋饯行,天本来就热,小燕儿还是主张吃麻辣火锅,所以,大家吃得满头是汗,热火朝天,倒也有送行的氛围。儿子祈阳伸出大拇指说,老妈,您真厉害,以柔克刚,不仅新老情人都为你送行,连他们的夫人都一边吃着醋一边“哈”着您,我看着真爽!


 
新泽西乡下


 
这个周末,菁喆给凯文写了回信:


 


 
你好,凯文:


 
下周我将到纽约出差。那里与你所在的城市相邻。不知你是否愿意让我来探望你?如果你不方便,也请告诉我。


 
你不是想更多地了解我吗?我想,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可以面对面地长谈。


 


 
玛丽


 


 
第二天一早,菁喆就收到了凯文的回信,对方的态度也算令菁喆满意。


 


 
玛丽,你好!


 
谢谢你来探望我。


 
我很想见到你。实际上,我并没有住在城市里,而是住在新泽西乡下。现将我的地址和电话发给你,希望尽快和你谈谈。


 
你的价值观或生活中的目标是什么?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的受过良好教育的职业女性。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希望我们应该有一个怎样的新的关系?


 
期待着你的到来。


 


 
凯文


 


 
菁喆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他住在乡下?既然他不在城里,那么,还去不去?她有点拿不定主意。她对栗秋说:“下周要去纽约医学院停留一周,期间想去见一下上次说的那个男人,但他好像住在乡下。”


 
栗秋想了一下,说:“太危险,不建议你去。一个男人就算他是个医学博士,也有自己的诊所,但长期闷在一个小地方,又有什么意思呢?万一你跟他对上眼,一辈子生活在那种地方,你甘心吗?你妈甘心吗?好歹你读到博士了,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再说他还有个领养的中国女儿,女孩跟后妈的关系最难处,我看你还是别蹚那个浑水了吧?你还能找到条件更好的,没必要冒这个险。”


 
菁喆告诉栗秋:“我没说一定就跟他怎样,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呢。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想看看新泽西乡下的风景。”


 
栗秋松口气说:“那就去吧。到乡下转转也不错,美国的乡下与中国乡下差别大了去啦。”


 
菁喆本来是想让栗秋帮着拿主意的,没想到自己反倒说服栗秋同意她去。通过这事,菁喆突然间看到真实的自己,比如向往出差,向往大自然,向往交结新人新事物,而且这种纵横世界的强烈愿望,一旦产生,便很执拗,可为什么平时没有显露出来呢?她想,主要是受经济条件的限制,无法自由行事而已。想到这儿,她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自己是那么渴望自由,而不愿受束缚。这次之后,心野了怎么办?她对自己有了隐隐的担心。


 
菁喆临去纽约之前,一直未与茹欣媛碰面。每天早晨,菁喆吃饭时,茹欣媛还在睡觉;菁喆睡了,茹欣媛才回来。她就像个神仙,好像整天不用吃喝,就是工作、工作、工作。这让菁喆很好奇,她哪儿来那么大的精神头呢?


 
菁喆在纽约期间,跟凯文通过两次电话,听对方声音还是挺友好的。听得出来,为了照顾英语口语并不标准的菁喆,他有意放慢了讲话速度,语调上也极尽柔和。菁喆本能地对他有了些好感。


 
菁喆与凯文相约周五下午4点到他家。从纽约医学院到凯文所居住的乡下,车程一个小时,凯文提出要到车站接菁喆。镇上有家小旅馆,还有空床位,最低价在60美元,如果非住那儿不可的话,菁喆也得咬着牙坚持。因为凯文说他的家很大,有三层楼,许多空房间,到时,菁喆将视情况而定。


 
美国的乡下与城市似乎没有太大差别,都是绿树掩映着房舍,都是鸭子在湖里闲荡,都是随处可见包着花头巾撅着屁股骑单车,或是跑得大汗淋漓锻炼身体的美国人,都是蓝天白云。不同的是,城市人多,乡下人少;城市的汽车容易造成交通堵塞,汽车在乡下跑起来更惬意。进到屋里,美国的乡下与城市都很讲卫生,这点区别不太。但乡下院子更阔大,城里有块小草皮就不错了,比如波士顿,房产贵得也是寸土寸金,一幢小小的两房两厅带地下室和一块小草坪的房子,也得几十万美金。


 
菁喆坐在通往新泽西乡下的长途汽车上,这长途汽车也与中国乡下的那种汽车很不同,车里有空调,也比较干净。每个人座位上还预备一个装垃圾的袋子。这辆车里总共有三个乘客,司机也不会因为乘客少赚钱少而骂骂咧咧。


 
由于车内很安静,菁喆得以一边观赏着景色,一边想着童年时代跟爷爷在一起生活过的杏花村的味道。那里味道真的很难忘,以至于现在她似乎还能闻得到猪圈的味,还有饮烟的味道。她陶醉地闭起双眼,回味与爷爷在一起的童年的味道。


 
汽车准时到达乡下车站,菁喆等了一小会儿,看似高大健壮的凯文才赶到。他的面孔像中国人。他生着浓眉大眼,略重的胡须,不知是剃光了头还是已经秃头,头皮透着青亮。他说起话来带着笑意,挺英俊的一个男人,外形只输在头发上了。菁喆在心里给了他一个高分。


 
凯文驾驶一辆暗红色的破旧皮卡车,当他打开车门请菁喆入座时,她动了几次身子,才装着没事似的忍住车内的不洁气味而坐下。座位上横七竖八地沾满了狗毛,狗尿的腥味在狭小的车厢内弥散,加上凯文不停地流汗,那汗水又在空气中蒸发出一种酸腐味。可能他对这些混杂气味已经麻木了,但菁喆却本能地不舒适起来。


 
这就是乡下的味道,这就是生活的味道吧?菁喆嘴上没说,看到凯文的前胸后背一遍遍湿透又被凉气吹干,菁喆当即就明白,她不会喜欢这种脏不拉叽的男人。既然不用动感情,她觉得轻松了许多,自己心态也放平和了。


 
凯文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应菁喆的要求,载着她在乡下逛了一圈。3万多人口的小镇,清静安然。一座两百多年前建起的红砖墙教堂,高高矗立在小镇中心,算是小镇古老而显赫的建筑。其他诸如商场、学校、广场什么的,建筑风格都比较现代。这个小镇并未散发出古色古香的气质,看上去跟中国的新型县城感觉差不多。


 
没有了神秘感,菁喆便开始有说有笑,还时不时地请凯文停车,以便她拍照。这架势好像她真的是来乡下旅游,又好像她跟他是老朋友,一点不认生。凯文显然有些心虚,不敢多说。菁喆却问得很多,轻松愉快地就把凯文的基本信息核实了一番,等到他家门口时,她又是一通看似好奇地拍照,进门前,她已把凯文家的地址和相片发送到栗秋手机上。


 
做这些时,菁喆像个老练的女特工,沉着而不露痕迹。因为做了这些事,她心里终于踏实了。所以进到凯文家里时,她有了饥饿感。她心里明白,栗秋的气场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她了。


 
一只大狗吼叫着往前蹿,挣扎着想要扑到菁喆身上。牵狗的女主人一边跟菁喆客气地打招呼,一边斥责着大狗。菁喆笑着说没事,她绕着狗走就是了。她打量着凯文的客厅,有狗,有女人,有沙发,有凌乱的杂物,有昏暗的光线,有床,有电视,混杂着发霉的气味。


 
大狗冲着菁喆吼个不停,女人便牵着狗出门了,她对菁喆说:“我要去学校接孩子。”这女人个头不高,金发碧眼,看上去40岁出头。凯文说:“她是我的助手,帮我打理公司业务。”


 
凯文拎着菁喆的背包上了二楼。那里有四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最大的那个卧室朝阳,是凯文自己住。三楼则是个健身场所,屋子四周包括楼梯两边都贴着一些女模特的照片。凯文解释,他经常为一些广告商或大公司培训女模特,使她们的身材能在沙滩或特殊场景拍广告,作为她们的教练,凯文几乎揽着每个女模特的腰留影。他很得意,其中几个美女在美国成了名模,为此,他也赚了些钱。


 
现在,菁喆明白了,凯文的所谓医疗实践诊所,是一个打造女模特的小型健身训练房。自己喜欢这种东西吗?不。菁喆心里很明确这一点。


 
凯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菁喆的身材,说很有可塑性,除了腹部有些肥肉,其他部位都适合训练成模特。凯文时不时有意无意地做出拥抱菁喆状,菁喆左躲右闪,身体轻盈又顽皮。她不是不喜欢男人的拥抱,只是不喜欢男人身上的汗酸味;如同她不是不喜欢意大利人的激情,而是不喜欢这种环境缺少浪漫的情调。


 
越战老兵


 
凯文领着菁喆挨个屋看,仿佛真要她来当这幢房子的女主人似的。


 
凯文看出她心不在焉,便问她:“现在最想做什么?”


 
“吃中国饭。镇上有中国餐馆吗?”


 
凯文说:“有的有的。你确定要去吗?”


 
“如果不按点吃饭,我会胃疼的。”


 
凯文领着菁喆下楼。在一楼转弯处,菁喆猛然看到另一个女子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是谁?


 
女子站起身,转过脸,她有着不足1米6的瘦小身材,一张亚洲人典型的黄皮肤面孔。但对方不开口,菁喆无法确定她是中国人、日本人、越南人或是朝鲜人什么的。菁喆试着用英文跟她打招呼。凯文赶紧抢先介绍:


 
“这是我的另一个助手,负责模特的健身业务往来。”


 
“噢。你有两个女助手呵。她看上去很像中国人啊。”


 
女子不语。只是笑了笑。


 
凯文着急地走到门外等菁喆,她却突然发现,这个女子刚才在吃中国水饺。


 
“呀!你吃水饺啊,你从哪里来?”菁喆折回身来好奇地问那女子。


 
“我来自澳门。”女子用英文回答。


 
“那你能讲国语吗?或是广东白话?”菁喆欣喜地问。


 
女子点点头。


 
菁喆高兴地改用中文问候女子:


 
“你好,我叫菁喆,是从波士顿来的。”


 
那女子也用中文说:“你好,我是澳门来的。”


 
“咦,你怎么没有一点澳门口音,倒像是西北口音?”


 
“我是陕西人。”女子温柔地说。


 
菁喆立刻把手递给她:“来,握握手。我是新疆人,真没想到在这么个地方能听到乡音。”


 
那女子也只是憨憨地笑笑,没多说什么。


 
凯文在驾驶室里喊菁喆上车。


 
菁喆走到门口,再度折回来,她对那女子说:“走,一起去吃中国饭吧,我请客。”


 
女子摇摇头说:“你先问问凯文吧。”


 
菁喆敲着车窗玻璃对凯文说:“我跟你的女助手说,请她一起去吃中国饭。”


 
凯文一愣,随即同意了。但他又离开驾驶座位,过去与女助手低语了几句什么,说话时,他的手随意地揽着女助手的腰,由于他的个头高,女子个儿矮,他几乎是弯着腰,脸才能靠近女子的耳朵,远看他们像是在亲昵地接吻。


 
凭直觉,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可是管他呢!菁喆暗想。


 
所谓中国餐馆,是个小规模的快餐店,犹如中国国内的一些机关食堂,摆放了十几盘菜肴,15美元一份,任意取用。主人是美国籍的福建人。这里还有免费啤酒,菁喆一高兴,便提来一瓶。凯文和他的女助手都不喝酒,看着菁喆喝酒,有点目瞪口呆。其实,菁喆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借着取餐的机会,菁喆了解到,女子叫蔡文铮,是陕西周至县人,在澳门生活。这次她是以澳门游客的身份来到新泽西州,在凯文身边工作已经四个月。


 
菁喆忽而国语忽而英文地跟对面的两个人说话。


 
回家的路上,经过小镇公园时,有几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大声嚷嚷什么。凯文把车停下,拿着菁喆没喝完的啤酒走向那几个人,他过去跟他们说了几句,其中一人把啤酒瓶对着自己的嘴,咕咚喝着,喝干了,还在等着最后一滴入嘴里。


 
菁喆觉得那些人至少神经不正常。


 
蔡文铮告诉菁喆,那几个人都是参加越战回来的老兵,他们有的身体受伤了,有的心理残疾。政府每年都把生活补助发放到他们家人手中。他们自己组成了个怪异的小圈子,不愿意待在家,每天都在公园里晃荡,喝酒,大喊大叫,甚至吸毒。


 
回到凯文的家,他直接把菁喆带到卧室,说要跟菁喆说话。他体贴菁喆坐车累了,把靠垫放在床头,让菁喆半躺着,能舒服地跟他聊天。


 
卧室里挂着凯文年轻时蓄着大胡子的照片,他说那年他17岁,高中还没毕业。更多的照片,都是凯文参加举重比赛时的留影,他获得过新泽西州青年杯举重冠军,为此,一些纸质媒体对他进行了访谈。这是他的殊荣,他用了很长时间来讲述。菁喆也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这让凯文的谈兴不减。然后,他才谈到17岁就进入海军陆战队服役,这一部分内容,菁喆是睁圆了眼睛,竖着耳朵听的,生怕漏过一个细节。


 
凯文说:“我的父亲1950年到南朝鲜打过仗,在战场上负过伤。我有一个哥哥,四个妹妹。但是,我高中还没毕业,越战就开始了。哥哥比我大3岁,但他极力逃避服役责任,没办法,我只能去战场。至今我与我哥哥都老死不相往来。”


 
“你去过越南战场?你杀过人吗?你害怕吗?”菁喆迫不及待地问。


 
凯文没有隐瞒,全都点头。


 
“我那时才17岁,心里害怕。既怕死在越南,也怕因为我死了,我父母难过。我是作为侦察兵被派往越南的,此前,我在军队里受训了半年,然后就被派往前线侦察。我的那个侦察班共7个人,只有我一个活着回来了。”凯文难过地说。


 
“刚才公园里那几个人都是从越战回来的?”菁喆问。


 
“是的。我比他们幸运。我活着回来了,并用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但那几个人的心和灵魂还没回来,都留在了越南。”


 
“你经常看望他们?”


 
“我最想看望的是我一个战友的妈妈,但她拒绝我看她。”凯文无限伤感。


 
“为什么?”


 
“因为他的儿子救过我,但我活下来了,而他死在另一个国家。我答应过他要照顾他妈妈,但他妈妈不愿看到我,不愿伤心。”


 
“噢。很难受很复杂的一种感觉。你受过伤吗?”菁喆只是轻声问了句,凯文却猛地把上衣脱了,他向菁喆展示他前胸和后背的刀疤,加上胳臂上的,菁喆数了数有7处。


 
“一年里,我被越共抓过4次,有时他们把刀尖烧红,烫我的胸口,有时他们直接用刀子划开我的肌肉。每次我都昏过去,等醒来时,不是四周没人了,就是被我们的人救了。我是个幸运儿,所以我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我要好好生活。”凯文眼里闪着泪花。一个看似刚毅的大男人突然流泪,让菁喆不知所措,她的内心充满了对他的怜悯。原来美国社会的某个角落,有一群被战争深深伤害的精神流浪儿,原来他们的痛苦是那么沉重,菁喆被瞬间的真实感受触动。


 
“那你是怎么回国的呢?”菁喆问。


 
“我不知道。等我醒来时,已经是12天以后了,我坐在美国政府的一艘船上,一上岸,我就被拉进医院手术。”


 
“你又一次被俘虏了?”


 
“是的。我去执行任务回来的路上,挨了越南人一枪,打在这儿——”话没说完,凯文麻利地褪下他的裤子。菁喆这才发现,他根本没穿内裤,长裤滑到脚底,他指着自己的大腿根处,以及另两处伤疤,说那次被俘,他的身体受到毁灭性伤害。说着说着,他突然用手拨拉起自己的生殖器,那玩意儿一点活力没有地耷拉着。对面的菁喆简直无语。虽然她也上过人体解剖课,见过男性性器官,但当一个大男人把他那东西在菁喆面前摆弄时,她还是不能接受。她的脑子里迅速出现栗秋和茹欣媛的脸,如果她俩遇到这种事应该怎么办呢?她们应该都不会当回事。于是,她迅速定神,将自己与凯文调整到医患关系,她认为眼前这个男人存在心理问题。凯文正自顾自地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他又提上裤子,然后,双手捂住脸,难过地放声哭了。


 
菁喆见状迅速跑出卧室,奔到楼下,并请正在厨房里的蔡文铮帮忙倒杯冰水。蔡文铮照办了。菁喆拖着她一同上楼,重新回到凯文的卧室,他仍然黯然神伤,但是比刚才好多了。


 
菁喆把冰水放到他手里,请他休息一会儿,并说,自己也累了。凯文知趣地站起身,说他尊重菁喆的选择。他下楼去了。


 
长见识


 
凯文一走,菁喆就拉住蔡文铮的手:“你别走,你得帮我。看样子今晚我得住在这儿,因为没有晚班车回纽约。你住在哪个房间?”


 
蔡文铮指指隔壁的一个小房间。菁喆探头一看,里面有两张小床。


 
“太好了。我能跟你住一个房间吗?”菁喆焦急地问。


 
“但是,凯文怎么想?看他的意思,没想让你跟我住一个房间。”


 
“我不管他怎么想,你得帮我。咱们都是中国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蔡文铮答应了。菁喆这才长舒一口气。


 
“天哪,这个男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突然脱裤子呢?吓死我了。”


 
蔡文铮淡定地说:“外国人就喜欢这样,他们在这方面很随便。”


 
“不对,那也不能说脱就脱啊!当然,也许他是为了给我看他腿上的伤疤。”


 
“噢。他从越战回来,大概住院一年多。医生护士动不动就把他脱光做手术,一做就是一天,他也习惯了,你别见怪。”


 
“是不是他的生理出毛病了?”菁喆小声问。


 
蔡文铮低头说:“是的,他那方面不行。”


 
菁喆意味深长地问蔡文铮:“知道我怎么认识他的吗?他跟你说过吗?”


 
“他只说你今天过来跟他签合同,我以为你是想训练肌肉当模特的,但又看你的个子不高,不太像呀。”


 
“他是那样对你说的?”


 
“他还不让我跟你接触。也不让我告诉你,我是中国人,让我只跟你说英语。可我看到你很亲切,就忍不住跟你说了中国话。”


 
“你又是怎么从澳门跑到这么个小地方来的?能告诉我吗?”


 
“我就是旅游,就到这儿了,他让我当他的助理。”


 
“那么,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还没说呢,反正他管我吃喝。”


 
“那让我替你说吧。你跟他是通过交友网站认识的对不对?你以为他会跟你结婚对不对?你根本不是他的什么助手对不对?”


 
“你怎么都知道?”


 
“因为我就是在交友网站认识他的。但当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决定要离开了。我们不合适。可是你跟他在一起都生活四个月了,他怎么还敢见我呢?”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爱我,要跟我结婚。”


 
“可是,他跟我谈越战经历之前,也甜言蜜语地跟我说,想跟我结婚,喜欢我,还问我要不要跟他生个孩子,说我生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


 
这下子蔡文铮张大嘴巴,真的吃惊了:“他真的是这么对你说的?天哪,凯文昨天还说想跟我结婚。”


 
“结个鬼。就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咋跟你过日子?你就那么愿意伺候他呀?看他人高马大的,虚着呢,你看他汗流的。而且还花心,还想找年轻漂亮的中国女人。你可要考虑考虑。”


 
蔡文铮小声说:“他身体是不好,可怎么着我对他也有点感情了。再说,我也回不了澳门,没退路了。”


 
“为什么?”


 
“都怪我自己,一晃20年,把自己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原来在周至县一家国企当会计,结婚后,有个儿子,但老公找了别人,我就跟他离了,带着儿子一气之下到珠海打工。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有澳门身份的餐馆老板,其实他是广东人。我们先是同居,生下一个女儿,结婚后才发现他在我之前,跟他的前女友生了一个儿子。而且我的婆婆又不喜欢我,整天挑唆我们离婚。后来我又生了一个儿子,以为能留住这个家,结果,还是不行,家里天天闹腾,只好又离了。从此,我单身一人带着3个孩子生活。唉,生活的艰辛就不用说了。


 
蔡文铮端起杯水,喝了几口,又接着说:“好不容易把3个孩子都养大,大儿子现在在一家不错的公司工作,女儿也读大学了,小儿子今年上高中。但我发现自己更加失落,因为大儿子对我不好,我很伤心。我就想,忙来忙去这些年我都干什么了?光为这个家庭付出了,一点没活出自我。自己年龄也逐渐大起来,就想给自己找个老伴。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到亚洲交友网站,希望能找个美国人嫁得远远的。这个凯文就频频给我写信,同时纽约也有个男人跟我聊得挺好的,大概他们也没想到,我会真的突然到美国,以为我只是说说。所以,当我真的在纽约给他们打电话时,这个凯文不愿见我,说家里没有地方住。我一生气,就先去找了纽约那个男人,但那人根本没诚意。没办法,十几天后,我又给凯文写信,他应该算是善良的人,他说你来吧。就这样,我又从纽约坐长途车到这儿。”


 
“你喜欢这里?”


 
“还挺适应的。我就想,反正已经来了,我又不认识别人,一个单身女人在外面转悠也很危险,他能管我吃喝我就先将就着,现在儿子也知道错了,天天来信让我回去,还说一定对我好。我儿子生意做得挺好的,我就想跟儿子合作,把澳门的货弄到新泽西来卖,再把澳门需要的货从美国弄过去,哎,你知道大陆现在缺什么货吗?我可以从美国发过去。我手里有几万块钱,随时能运转起来。”


 
菁喆笑了。这位弱不禁风、相貌平平的女子,还是挺有主见的。也许凯文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年龄太大才不愿娶她为妻。但反正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也只好对她说些情话。说起来,男人女人都是互相利用,真实的感情又有几分呢?


 
“好啦。现在,咱俩都不动声色,就当什么都没谈过。你协助我今晚安然无恙,明天我坐早班车离开。你也早点撤吧,我的直觉是,他不会跟你结婚的。”


 
蔡文铮却说:“我还想再做些努力,实在没希望再离开。我从心底里想跟凯文结婚,虽然他的条件并不理想,但这总是个落脚的地儿吧。”


 
凯文的女儿回来了。菁喆把事先准备的小礼物——一包花花绿绿的金丝发带送给她。看起来小女孩比较喜欢,对着镜子比画半天,然后说了谢谢,就在一楼客厅的长沙发上斜躺着看电视。她生着一张普通的中国南方女孩的脸,说一口英语。凯文说女儿知道自己是从中国抱来的,到美国时,她只有一岁半。女儿应该不知道吧?她称牵狗的女人为“妈咪”,为什么喊那个女人“妈咪”呢?菁喆不解。


 
菁喆帮着蔡文铮做晚饭时,牵狗的女人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桌子上放了几个空啤酒瓶。蔡文铮抑郁地告诉菁喆:“就是因为这个神秘的女人从中搅和,我和凯文的事才变得一波三折,一会儿好了,一会儿不好,都是这女人在作怪。”


 
“为什么?”菁喆觉得这个屋里的人关系很怪异,她像掉进一个迷宫,又像置身于一个推理小说的场景,一切都扑朔迷离。


 
“看上去牵狗的女人只是凯文的助手,但她是这个家庭、这个公司的幕后总管,凯文都得听她的。她在凯文家里已经住了20多年,你想想他们得多深的关系?听说,她的父亲与凯文的父亲是一同到朝鲜战场的战友,她也一直喜欢凯文,但凯文说不喜欢她,我猜是生理问题吧。不知为什么她既没跟凯文结婚,也没跟其他男人结婚。中国女孩从被抱来那天起,就喊她“妈咪”。每当有漂亮的女模特到这儿来与凯文在一起,她都冷冷地牵着狗,守在一边,直到女模特们自动离开,她们受不了她阴沉沉的目光。我来以后,她就联合凯文的女儿,一直在我背后嚼舌头,但表面上对我极其客气。刚来时凯文对我挺好的,但每当那个女人跟凯文叽叽咕咕一通,他就对我不好了。”


 
听着蔡文铮一大堆埋怨的话,菁喆明白了,蔡文铮对凯文的确有感情,毕竟她住在这儿已经四个月了,晨昏相处的,多少还是有所期待的。一个快50岁的中国女人,但凡有其他出路,怎会窝在这里受这个委屈呢?


 
吃过晚饭,当着所有人的面,菁喆提出要跟蔡文铮住一房间,凯文无话可说。菁喆刻不容缓地把自己的包提到蔡文铮屋里。但她还是客气地陪凯文聊了一会儿。


 
菁喆直言不讳地告诉凯文:“明天我将坐早班车离开。”


 
“为什么?你可以在这里度周末,你是受欢迎的。”


 
凯文的自尊心显然受到了伤害。他感觉到这个年轻健康的女博士即将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因为她瞧不起他!她看透了他的心思,看透了他心底的忧伤,看透了他作为男人的软肋,甚至看穿了他在交友网站对付亚洲女性的一些小伎俩,他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这个女孩不会因为他能提供婚姻、绿卡,就会委曲求全。作为一个自觉有魅力的男人,他被拒绝了,从她拎着自己的背包进入蔡文铮房间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和她没戏了。


 
“蔡文铮是个很好的女子,你要珍惜她。”菁喆突然抛出这个话题,更让凯文无地自容。他只能被动地点点头。


 
“她喜欢你,她贤良、实在,能陪伴你的后半生,她会心疼你。”菁喆继续表达着自己想要说的话。凯文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并认真地点点头。


 
“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再过几年,你的女儿长大了,要去读大学,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你指望不了她;你的女助手也早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不会按你的生活方式生活。那么,谁来照顾你虚弱的身体?谁真的关心你?只有蔡文铮。中国女人一旦决定结婚,都会很认真很投入。你不要错失良机。”


 
“好的。我记住你说的话。你是我见过的中国女孩里最优秀的。”


 
“谢谢夸奖。也谢谢你今天去车站接我,我会祝福你的。”


 
“请一定接受我的心意,让我明天驾车把你送到纽约。”


 
菁喆相信凯文是实心实意的。因此,她领情地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正在这时,菁喆的手机响了,是栗秋打来的。


 
“还顺利吗?”


 
“还行。”


 
“安全吗?”


 
“没问题。”


 
“打算过周末?”


 
“不。”


 
“明白了。那就等你回来。”


 
凯文很关心电话是谁打来的,菁喆告诉他:“是室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你是同性恋?”凯文惊异地问。


 
“不。我们是好姐妹。这种中国女人间的感情,你们不理解。”


 
“噢。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好姐妹。”菁喆看得出来凯文更加自卑了。


 
这一晚,蔡文铮几乎没待在屋里。第二天早晨她告诉菁喆,凯文似乎很伤感,先是在健身房独自待了两个小时,后来说饿了,让蔡文铮帮他弄吃的,又喝了些啤酒,天快亮时,才回到各自的房间。蔡文铮说,可能凯文怕她跟菁喆说什么,故意把她调开了。也可能是菁喆跟他说了什么,触动了他的内心,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伤心。


 
菁喆也不便多说。她给蔡文铮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和邮址,叮嘱她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联系她。毕竟一个中国女人无依靠地在乡下生活,很令人担忧。菁喆还是劝蔡文铮:“此地不宜久留,对于和他结婚别抱希望。”


 
牵狗的女人上楼来了,她来通知菁喆,由她驾车把菁喆送到车站,还说可以帮助菁喆买车票。菁喆莞尔一笑说,不用了,她在电脑上已经订好票,她只希望蔡文铮去送她即可。


 
蔡文铮悄悄告诉菁喆:“凯文的确想亲自驾车送送菁喆,但那个女人不愿意,推说凯文的腿有伤,无法长时间开车。”


 
菁喆就想去问凯文的伤情。来到凯文的房间,他脱下鞋子,露出脚脖和小腿的部分,那里脓肿着,透着血亮,看似要破开了,这情景令菁喆同情和怜悯不已,她真的不知道,昨天他拖着腿上的脓包去接她,这让菁喆不免为这个人伤感起来,强壮的外表下,却是伤痕累累,这个人以后不知还得要吃多少苦呵?


 
菁喆背起包,下楼。她留意到,凯文并没跟到门口。但她知道这个貌似高大的男人正悄悄在她身后的窗口里注视着她,他似乎没有胆量再跟这个中国女孩道别。


 
菁喆回到波士顿的当天,就收到凯文和蔡文铮的邮件。


 


 
菁喆:


 
你好,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实姓名。但我仍要感谢你送给我女儿礼物,你的到来给我们带来短暂的欢乐。你和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让我印象深刻。


 
我希望还能再见到你。希望你在美国的学习和工作都顺利。也请你一定注意安全。美国这个国家,有许多坏人,他们是不受任何法律或制度限制的。因此,你尽量别去不安全的地方,就像你那天在公园里见到的那些战争废人,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的大脑仍然在越南,还没有回来,所以,他们可能会突然开枪,伤害好人。


 
我记住了你说过的话,虽然你很年轻,但我很尊重你。祝你好运。


 
凯文


 


 
蔡文铮的来信,也让菁喆心里很不是滋味。


 


 
菁喆你好:


 
谢谢你!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也没想到和你这么投缘,我真的很高兴遇见你。


 
谢谢你帮我。我在这儿四个月了,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话,我不想找我的朋友说,我怕让孩子知道担心,你是唯一给我带来阳光的人,谢谢你!你走后,他很伤感,我想更多的是挫败感吧!他没有接触过你这个层次的中国女人,而我在情绪最低潮的时候,也是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认识他,我们没有拒绝彼此,这助长了他作为美国人的优越感,你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中国很大,不是他了解得那么一点点,谢谢你为我们中国女人争了一口气,谢谢!我好高兴认识你,希望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我也希望你可以尽快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快乐生活。


 
好了,下次再说,保持联络。


 
蔡文铮


 


 
“也没体验,就这样结束了?不遗憾?”栗秋问。


 
菁喆果断地说:“没投入感情,就没遗憾。你不是让我去见识见识吗,我还真见识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他的那座老房子就像一个古堡,住在里面的人都很怪异,似乎每个人都藏着什么秘密。万一他真是坏人,万一我没遇到那个澳门女子,还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呢?”


 
“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给你打电话吗?”


 
“担心我的安全呗。”


 
“脑瓜挺清楚。跟你说呀,就在你奔他家的路上,他也往我邮箱里写信了。我怕你跟他当真,就想给你提个醒儿,没想到你戒备心挺强的,所以,我没多说。”栗秋表扬了菁喆。


 
“此行虽然有点危险,但毕竟让网络里的人现形了。你说美国男人是不是都不穿内裤?幸亏有‘美国大卡车’垫底,我才没被这阵势吓跑。这就叫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吧?”菁喆嘴上说得轻松,可还心有余悸。天哪,让这一幕赶紧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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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L彩虹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横流沧海' 的评论 : 谢谢横流沧海鼓励支持:) 我会转告作者张西。
得到张西许可,我仍将每周发一辑连载。你也可在Amazon直接购买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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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流沧海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XL彩虹' 的评论 : 我从首页注意到第二十集,然后爱不释手地一口气看完了全部,写得非常细腻翔实,谢谢作者张西和XL彩虹带来的好书!二十集后面还有吗?
XL彩虹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横流沧海' 的评论 : 同感。美国的犯人住监狱有电视看,有医疗保险,中国的犯人天天得打苦工。
当然美国对老人的保护也是中国老人无法得到的。。

谢谢你阅读和留言,我会转告小说作者张西你的共鸣支持!
横流沧海 回复 悄悄话 在中国这种老兵像普通人一样复员工作,在美国就赖着政府吸毒酗酒闹事,找落魄亚洲女人满足自己,一个不够要同时几个。不少外嫁的和那山西的澳门人相似,过着屈辱的日子有心有不甘晒写照片让其他姐妹同胞一起陪陪。这种实在的叙述很少见到。少数浅薄的西方人认为同性除了那事就不能在一起了马上就认为是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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