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2000年7月
上海机场。
爸的两个儿子高举着写着我名字的牌子来接我。
两兄弟一副憨憨的农民样相。我问了他们的名字,大的叫大立,小的叫二禾。
两兄弟一见面就接下了我手中所有的行李,不过他俩特别的拘谨,不怎么讲话。
我想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就打趣二禾说:“你真是长秀的弟弟呢。”
二禾羞怯地问:“姐,这是啥意思?”
我说:“长秀是我们家第一美女,你是我们家第一帅小伙儿啊。”
两兄弟的脸上这时都铺上了无极的灿烂,人也活络起来了。
我们坐车直奔火车站。在火车站我们买了最近一趟路过安徽宿州的列车的火车票。大立说俺得赶紧给俺爹去个电话,俺家里没有电话,只有集上有,俺爹一大早就在集上等电话哩,俺通知他去车站接俺们。
大立比我小几岁吧,可是头上已经参杂着星星点点的白发。看到他我才生平第一次觉得生长在红星农场和乌什洼,在妈的打骂声中长大,能够有衣穿有饭吃有书读,这些寻常的或者不那么幸福的事其实都是包含着幸福呢。
在火车上我忍不住问大立几岁了。
“虚岁二十五啦。”
“才二十五岁,怎么都长白头发啦?”
大立腼腆地笑笑,他欲言又止好像在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二禾快人快语地接过话说:“俺娘死得早,俺爹不怎么会种地,俺哥为了不让俺饿肚子经常自己饿肚子,他那是缺了吃的才变成那样。”
我又盯了一眼大立的白头发,心中不免对这位‘哥哥’肃然起敬。
我又问:“那现在生活是不是好多了?”
二禾说:“肚子是可以吃饱了,可就是没闲钱,呆在村上挣不上钱,连村长都贪污。”
我以为我听错了。我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说:“中国的贪官多,这不是什么秘密。可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村长能贪到什么?”
“贪什么?比方说我们种树苗,可是到末了卖树苗的钱都被村长黑下了。你说你有啥办法?”
“那你们咋办?”
“去外地当民工呗。村子里没多少人上学,都早早就外出打工去了。反正早挣钱就早点过上好日子。”
我们到达安徽宿州火车站时已经过了晚上11点了。
在火车上,两兄弟为了给我疏乏解闷,交替着给我讲他们生长的乡间流传的历史故事。最让他们自豪的是陈胜,吴广的故事。我知道陈胜、吴广领导的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农民大起义是在大泽乡,但没想到它跟我也有着那么一丝一缕的关联。虽然史书上说陈胜,吴广是河南人,但现在有新的考证,说陈胜、吴广的生地可能就在安徽的宿州一带。而两兄弟也宁愿相信这个说法。他们的讲解让我对于即将踏足的土地有了新的期待。
火车终于进站了,我在站台上见到爸。
爸很高很瘦,他的头发是灰白的,他沧桑的味道很农民,可是他挺拔的腰板好像跟农民又不太一样。
岁月比大西北的风还要厉害,爸老了,老得让人心疼。
我看到的爸他身上有白杨树的影子,也有大病初愈的孱弱,可是让我凝眸的是他浑然天成的风骨。
我曾经思考过我血液中与生俱来的总想放飞自己的心志从何而来。在我凝眸于爸的这一刻,我明白了我是爸的孩子,我就是他的孩子,虽然我是个女儿,可是爸已然铸就了我不屈的风骨和无畏的胆魄,所以在艰难蜿蜒的命运之河中我的每一个挣扎,我踉跄迈出的每一个脚步都是生命的必然。
因为在爸生养的这片土地的垅亩之间早就有人发出过“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一浩叹,在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人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是风的浩叹和风的呐喊,小草在风的呼唤声中告慰自己不会轻易死去,小草曾经交给风一个承诺 — 那就是等待春天。
我沉浸在风和小草的遐思里,我看见在昏黄的灯光下爸朝我走来了。
爸来到我的面前略弓下腰摸到我的手,他拉起我的手说:“家去吧。”
爸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我就一下子觉得万分委屈,为了二十多年来从没有被爸牵过手而觉得万分委屈。
我的泪奔涌而出。
爸说天太晚了,已经没有别的汽车了,爸是在集上雇了一辆私家运输车。
不知那辆陈旧的面包车颠簸着又走了多久,一路上我的眼泪没有干过。也许没有在爸的牵手下痛哭流涕过,我就永远也不曾长大过。
爸欠着我一个迟到的成人礼。
总是感叹你能读出这么多的感动,真想拥抱你和点缀和那么多的人..........
朋友们一直带给我感动,今天你也加入了。多谢。祝好!
看见你的大头和大眼睛就只有两个字“快乐”,多谢你带给我们更多的快乐和感动!
也格外感谢你替我回复朋友们的留言,只想说‘有你真好’!我想这也是朋友们共同的心声。
诚祝一切顺意!
To:sbb
原来你还真要感谢你的弟弟呢?他的谦让才成全了你。要不我们今天也无法成为同学,在这里一起读山雪的书。
人生有多少个偶然,其实也都是必然。只不过事后想想有点儿不寒而栗。哈哈,还好。毕竟还是知道了,要是不知道呢?那不也是稀里糊涂地瞎活着!
为你高兴!
回复wantno3:
哦,这不是现在嘛,小说里的时候她还年轻,没有成婚。这篇小说讲的是过去的事情,不是现在的。
为我们时间观念上的终于一致高兴。
问好!
不得不让人感叹, 生了儿子又如何? 但也完全理解那时人们的思想. 我爸妈都是大学毕业就是为了要生个儿子才有了我(排行老三), 我弟要是在我前面出生, 哪有我的戏呀. 我还真得感谢那时人们的思想.
再回头想想长秋的妈, 那是真苦呀, 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 同时还得把思念丈夫的心狠狠地压在心底.老天真是给妈妈开了一扇窗户, 有奶奶和妈妈在一起, 不然那苦日子真是让妈妈连死的心都有了.
再说说这个贪污, 陈胜,吴广还是会有的.
看这里:儿子今天十八岁 山雪写的。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1010&postID=12217
谢谢wantno2!
是山雪的小说写得太好,令我们有这么多有感而发。
不过,从小说中看,这个时候的作者还没有结婚,哪里有儿子呢?她当时也只有二十几岁,更不可能还有一个18岁的儿子。应该是你看错了,跟什么情节混淆了。
再谢!让我们一同为山雪喝彩!
你评得太好,我竟无话可说了。我的泪也快和秋一起淌。
山雪写得真好。
本来以为山雪是个小姑娘呢,上一篇儿子十八岁露底了。:-)
真羡慕山雪有个好儿子,上一篇洋溢着妈妈的骄傲。
血脉之亲
回国了,一下飞机就见到了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那是一种血液的认同,天生的亲近,抹不去的情感。两个年轻人多可爱、多懂事啊!想想他们的身世与现状,多么得令人同情与感动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儿也不假。
姐弟三人一路上谈笑风生,欢乐之下,横亘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两种不同的人生之路。这是中国独有的特色。
农民的儿子就永远是农民,而且中国的农民就永远与贫困为伍,走到哪里都能一眼看出。即使是改革开放的今天,农民还是没有脱离贫穷。
哪一天中国的农民衣着打扮、言谈举止根城里人没有本质的区别时,哪一天中国才是真的国富民强,消灭了城乡差别、进入现代化了。
见到了父亲。那是秋懂事以后第一次见到父亲。这就是令秋魂牵梦绕的亲生之父。当他站在秋的眼前,触摸着她的手的时候,秋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秋为终于找到爸爸而高兴,喜极而泣。可是看到爸爸的年老体弱,又为爸爸坎坷的一生而辛酸,痛极而泣。然而,还是激动大于心痛,喜乐大于哀伤,所以,在跟着爸爸回家的路上,秋的泪水一路流个不停,不能自制。
那边,身在乌什洼的妈妈该是可以放下那颗悬着的心了。她终生未再改嫁,不就是为了这个人吗!如今,斗转星移,青春不再,但他们可以相见,可以团圆了。
这也是造化弄人,命运使然啊!没有人能够想到,秋的一家在多年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巨变!应该感谢上苍!感谢奶奶的在天之灵!
小说读到这里,无法不感慨的是,高潮迭起的故事里,还埋伏着多少跌宕起伏、回肠荡气的情节啊!不禁为人生壮丽、绚烂多姿而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