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儿(12)BY 元宵

当事情要朝坏的方向走，一旦冒了个头，就很难再堵住。

现在是2007年的年初，廖影和薛明在一起已经整整一年了。因为每天上班、下班都在一起的缘故，两人的激情阶段早已过去，如今也已进入重复性的过日子状态，虽然温情与柔情还在，但现实的问题每天都在以更加现实的姿态迫近，变得刻不容缓。

在这个期间，薛明已经知道廖影离婚的事，虽然廖影说并不是因为他离的，但在他看来，她这是更高尚的表现，她这样说大概只是不想让他有负担，他只有更加感动。但是他却没有看出，廖影如今的心境已经跟他越来越难以趋同。

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也许是缓慢不易察觉的，但是一旦达到质变爆发的一刻，就会有排山倒海击溃一切的力量。廖影发现她和薛明之间的问题，不用争吵的方式是根本过不去的了。

爆发点始于一笔春节的奖金。他们公司每年的年终奖会在春节之前发放，廖影的职位低些，拿到了一万元；薛明的职位高，拿到了三万元。因为这笔奖金每年都大致是固定的，所以在薛明这边，既然以前每年都是拿回给妻儿的，这次也不例外，他不能克扣下来，他心里的逻辑是尽最大努力不让妻子那边感受到明显的经济水平的降低。

“就连这个钱，你也要送给他们吗？”廖影心里的酸涩已经涌到喉咙了。

薛明明显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会是个问题。可是廖影的语态与神情已经表明了反对的意思，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

“我早就想跟你谈谈这个问题了，本来一直想等你自己意识到自己解决，但是时间拖得太久了，我觉得我们必须得谈谈了。”廖影长期以来很难出口的话题，艰涩地说出了第一句，下面就不那么难了。

“我知道你的逻辑是怎样的。咱们俩现在每个月日常必须的花费的确是七千左右，所以你每个月留在咱们这里的钱看起来是够用的，你肯定觉得依然是你这个男人在用你挣的钱养咱们的家，所以你才会想当然地把你挣的大部分钱送给他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事实上因为我们的钱太少，很多东西自然就不去消费了，这根本就远远低于我们这种能力的人的正常消费水平。而他们有什么损失？只不过少了一个人吃饭而已，他们房子存款都有，还继续用着你的收入，你这不是等于在牺牲我去给他们换来更高的物质生活吗？”廖影一口气说完这些憋了很久的话，怕一停顿就没有勇气说完它。

他看着她，有些吃惊她竟然会这样看这个问题。“小影，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因为钱或者物质产生冲突，虽然我们现在还差一张结婚证，但我一直觉得只要有真感情，其它什么都不是问题，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

廖影当然明白他所有的想法，毕竟他俩是心意想通的，她知道他其实想表达的是：我们都是各自有过去的人，既然我们相爱了，就不能回避这个现实，如果我们的爱足够扎实，就会义无反顾地背负起彼此的一切，包括全部的包袱与负担，包括为此不得不承担的物质贫瘠。

他们不存在沟通不了的问题，他们的问题是立场不同。

“当然，我也认为，只要有真感情，很多方面都不是问题，我并没有要求你马上离婚，结婚证书算什么？不过是一张纸，我当然觉得跟感情比起来，结婚证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你一辈子都不办离婚手续，我都没问题。但是你客观地看看我们俩的关系，究竟算什么？没有结婚证，没有共同的房子，没有共同的孩子，也没有共同的存款。倒是你和她，从血缘上你们有孩子，从法律上你们有结婚证，从经济上你们有共同的财产。我和你之间，只有飘在空气中的感情线维系着，看不见摸不着，也许哪天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你提着包离开，你马上就能回到你原来的生活，你们一家什么都没有损失，而我，什么都没落下。”

说这些话的时候，廖影用的语调还是惯常的温和，并不是咄咄逼人。然而说出这些话，廖影知道会伤他的心，但是她必须要说清楚，不然长期压在心里，只会越压怨气越大。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看这个问题的，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完全没想到廖影有这么大的委屈和不满。

“你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因为你的做法确实有问题。这都一年了，虽然我并不要求你离婚，但是你自己说过会解决问题，我当然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你是真诚的。可是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什么时候跟她办手续才是不伤害她呢？”廖影保持着温和低沉的语调，听起来是一种伤感的意味。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她对他习惯了温言细语，再说也实在是内心觉得委屈。“咱们俩就该一直在这么个一居室的小房子里挤下去吗？我现在连女儿都不敢接过来，难道我就该长期母女分离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流了下来。

他也想尽快解决问题，但是一天天拖下去，不知哪天才是个了断。他大概在等着他妻子熬不住了，主动开口提离婚，他的负疚感会少些。可是他妻子是个实际的人，一方面主要为了孩子，另一方面她眼下又没有别的男人，不办离婚手续她并不损失什么，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心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他不在家里住而已，然而这是目前很多中国的中年女性普遍面临的实际处境，很多丈夫的心或者身体也都在别的女人身上，也都不太回家住。

他妻子现在交往的人大部分也都是带孩子的全职妈妈们，有个女朋友说她最近正为离婚的事心烦不已，她的老公有了外遇坚持要离，也不管孩子还太小，铁了心要离。 还有两个年轻几岁的妈妈都说刚生了小孩不久，觉得跟老公的感情不如从前了，觉得很失望很没劲。 仔细想想，她认识的年龄三十岁以上的女人，有不少都是单亲妈妈，还有些是没离婚胜似离婚的，比如老公与之分居而跟新欢同居的，还有是不离婚但在外面家外有家的，还有一小部分也都貌似和谐但形迹十分可疑的。 人人都说是爱情出了问题，而似乎她们这些有了孩子的女人，都没再有资格去琢磨爱情问题。其实大家困惑的不是爱情，而是激情，所有的夫妻都有这个问题，这一点她理性上完全想得通。

她守住了家里的全部财产，还能继续使用他的大部分收入，也就没什么难熬的，反正她还有儿子需要她全心全力的照顾。至于他在外面的女人，就像林建岳的妈妈说王祖贤的一句话：权当男人叫鸡了。而且有一点她把握得准，她跟他近十年夫妻，即便算不得理想的爱情，她也知道他对她的情分，离婚的话他很难出口，毕竟儿子才八岁，抛妻弃子的事要上升到实际操作的层面，还有相当一段时间可耗，不管从儿子角度还是自己的角度，她都盼着他回头的那一天，同为女人，她并不相信他外面的女人能做到长期忍受经济紧张物质贫乏的日子或者倒贴钱给一个男人----短时间可能行，但长时间则不可能，不管她对这个男人有多爱。这一点她确实没有想错。

“你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你明明知道，你老婆要的不是钱，她要的是丈夫，要的是完整的家完整的感情。你这样处理问题，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是自己想落个两面讨好，你把钱给她，把感情给我，你觉得这就平衡了？其实是分别牺牲了两个女人的利益，自己当个好人，最后无非是伤害了两个女人，两边都不落好。” 廖影知道这些话一出口，等于挫伤他的自尊，然而这些话仿佛自己找到了突破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堵也堵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