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万,给一个跟了自己两年的女人,刚好处在一个让他要琢磨琢磨的程度。外界看着他好像多有钱,但生意难做,钱也不好赚,哪个关节不需要钱打通?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又不像贪官那样钱来得容易。更重要的是,他对外模糊地宣称自己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其实就是个包工头性质,需要自己先垫钱承接一些建筑项目,其中的艰难只有自己知道。在应酬的场合大手笔地花钱,那是为了生意,为了赚钱;就是加入高尔夫俱乐部会员,开一辆好车,也不过是为了撑门面,彰显自己的经济实力,这些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做得完善,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让钱生钱。生活中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还是节俭的。
他觉得廖影把他架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不给,连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未免抠门得过分,简直是占女人的便宜。一笔全给呢,着实有点牙疼的感觉,他根本就觉得廖影换房子的理由不充分,显然主要目的还是想要一笔钱,而更风险的部分还在后面,以后她再开口呢?再开口数字更大呢?
虽然他是认真想过跟廖影结婚的事,结婚了财产就是两人共有的了,按说最终的结果没什么分别,给她也算不得给外人,可是他并没有把握廖影会愿意嫁给自己,毕竟她从来没对自己说过我爱你,最多就是说我很喜欢你。虽然在床上两个人也很和谐也柔情温存无限,但婚姻毕竟是另一码事。
但凡一跟钱有了瓜葛,他就对自己变得不自信起来。他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曾经点拨过他:你觉得你跟她(廖影)般配吗?她怎么会愿意跟你呢?虽然这话有点贬低他的感觉,但是现在他想起来还是觉得朋友的话是中肯的,是为他打算的。
9
廖影这些日子一直憋着气,又不好催,只是觉得在这种焦灼等待的过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难捱得要命,心里的怨恨越积越多。
他还没跟她要银行卡账号。廖影很想当面就戳穿他,一次提五万现金,要分八次给,每次给就让自己别扭一次,分期付款吗?要不要算我借你的?我以后分期还你的?要不你就直说不想给好了,留着花在你觉得更值得的人或者事上吧!可是你还没活明白吗,男人挣了钱不花在女人身上又有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多大年纪了,还有什么机会碰到我这个层次的女人?你何必在我这种智商的人面前玩这套把戏呢,太低档了吧?不是你口口声声说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就是我吗?男人难道不该照顾他爱的女人吗?不该给她更好的物质生活吗?
这些话在她心里不断地涌出来,一旦开口就会滔滔不绝。这些话,说,还是不说?一旦说出口,也就相当于跟他摊牌,最后自己就被定格在了为钱跟他撕破脸的形象上。廖影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拜金女,何必落下这么个有损脸面的形象,尤其不想让一个没文化的生意人得出个“有文化的女人其实也贪钱”的结论。
廖影心里打定了注意,不说,永远也不说。但是心里的不舒服积累得太多,到这个节点上已经把她对他仅有的那点情欲都给浇灭了。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看他下一笔怎么给这个钱。”
憋着气等了一个星期,廖影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你把卡号给我,我汇到你卡上。
没有说明汇多少。廖影拿着手机心里来来去去地想了一大圈,直接发给他卡号似乎不妥,觉得还是得做个姿态,她回他短信:要不算了吧,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不想让你为难。
隔着电话,廖影都能听得到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噼啪啪地响。
等了足有十分钟,他才又回一条:把卡号发我吧,我这几天腾出空来就办。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回她短信,也让她很不舒服,但怎样才是更好的方式,她也说不清。总之就是不舒服,为了打消自己莫名的不舒服,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打算再推辞,也有意等了十分钟,才把卡号发给他。在信息发出的一瞬间,廖影觉得自己的脸面又被剥掉一层。
他说的“这几天”,廖影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在今天,也应该不是明天,至少是三天以后。这就是廖影极其深恶痛绝的,也是觉得他不明智的地方:既然要给,干嘛不做得漂亮些,也让被给的人痛痛快快地领你的情,你给得这么支支吾吾,给得不大气不漂亮,给了也不落好。这个账,他这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怎么就算不明白?
“我就不信他若跟范冰冰恋爱,他敢不主动大把地花钱。”她对着海蓉恨恨地抱怨。
“可你毕竟不是范冰冰,他也够不着范冰冰这种女人吧。”海蓉的话是正常反应,可在廖影听起来还是觉得刺耳,虽然这刺耳到底是自己的话引出来的。
“我是不敢跟范冰冰比,可总比他之前的那些女人强吧。”
他说过她跟他以前那些女人不一样,“她们哪能跟你相提并论?”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可这个“不一样”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意味着更便宜。他曾经诚恳地跟她“交代”过以前的“胡闹”,强调跟那些女人只是拿钱交换的关系,不像对她这样出于真情实意。既是更好的,难道不该花费更高一点的代价吗?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哪里有白得的道理?他一个生意人,一分钱一分货应该是他所能认识到的最真的真理。
10
三天后廖影的手机接到银行进账的通知短信,收到汇款八万元整。
廖影不由自主就“嗤”了一声,她能听到自己心底里发出的冷笑的声音。哼,果然不出所料。廖影觉得自己真应该发个短信给他,说把钱给他退回去,挤兑挤兑他。当然,这只是她的一闪念,再怎么说,十三万也不能算是个太小的数目,何况这也是自己损失掉相当的自尊换来的。
他用实际行动在跟她讨价还价,他用十三万的现金了结了跟自己的缘分。
是不是他还会继续往卡里汇剩下的二十七万呢?廖影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再等了。她不能再忍受这种难堪。她也不想自欺欺人地替他解释,也许暂时资金周转不灵啦什么的,这显然都是狗屁的借口,就算真是那样,他就该诚恳地跟她谈开,而不是这样什么解释也不做。他连“剩下的过些日子汇给你”这样的短信也不发一个。
廖影能感觉到他心里的不爽。他言语中很微妙的变化,他自己可能觉不出,而她就很敏感。可是我已经先不舒服了,凭什么就该我不舒服?我的不舒服难道不是你造成的?你图嘴上过瘾,便宜话张口就来,等到我真开口了,你又别扭,凭什么便宜都让你得了,而我只能落个怎么都不舒服?你说便宜话让我不舒服,你逼得我开口了又让我不舒服,我开口了你别别扭扭让我更加不舒服,既然怎么都是不舒服,那就一起不舒服,我好歹也能落点实惠吧。
她没有回短信说谢谢,她决定什么也不再说了。他也没有发短信问她收到没有。两个人好像是僵在那里了,看谁更沉得住气似的。一层窗户纸就摆在那里,一戳就破,大家心里都明镜一样,谁也不犯着先戳破,谁也不想承担先戳破的责任。
到这个僵住了的局面,其实廖影多少也有点后悔,也许一开口可以少说一点的,比如十万,让他给得情愿一些。廖影不是没想过给他个台阶下,她完全可以找个理由说剩下的不需要了,只要她给他发个短信,双方就可以顺坡下驴,并且这个僵局也只能靠她来打开,以后她就装个糊涂,两人也可以继续混下去。
然而廖影总是会想起他以前说的那一大堆便宜话,她就觉得他欠她的,欠得太多了,本质上就是他占了自己两年的便宜。就是因为他以前吹牛吹得太大发了,似乎他有花不完的钱------大概他就是靠这个来吸引女人的吧?就算他为以前自己吹牛太过而如今必须付出代价,也算是天理昭彰吧?也该有个女人让他知道:吹牛是要交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