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5)
地处亚热带,属于海洋性气候的深圳,五月中就开始闷热起来。
舒敏患上了热伤风,鼻塞,头昏,咽喉痛,夜间失眠。自从把志伟送出国,她就一直在四处托关系找门路,想尽办法要为志伟洗刷罪名,她始终认定她所爱的人是清白无辜的,并坚信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早上醒来,浑身酸痛,舒敏强撑着爬起来,尽管觉得头重脚轻,四肢乏力,她还是准备去上班。这几天,公司的于总去北京开会,公司里事情挺多,没人主事不行,所以她不能在家里躺着。
洗漱收拾停当,舒敏拿起包,开门下楼,步履迟缓地走到小区门口,这时有两辆摩托车停在路边,几个男人站在车旁抽烟聊天。这里经常有骑摩托车的人在小区门口兜揽载客生意。舒敏对此并未在意,继续向大街方向走,打算去街口等出租车。
在她身后,那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从后面悄然驶近舒敏,坐在前面一辆摩托车后座上的那个人突然伸手抓住舒敏挎在肩上的坤包带子,接着摩托车猛然加速。舒敏被拉得身体向前扑,几乎跌倒,手一松,包被抢走了,舒敏马上意识到她遇上了专门抢女人皮包的飞车党,刚站定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紧接着后脑突然遭到硬物猛力一击,舒敏的眼前一黑,便扑倒在地。
坐在后面一辆摩托车后座上的那人,手里握着一段三尺来长的自来水管,舒敏的鲜血顺着镀锌管洒落在路面上。两辆摩托车迅速消失在街上的车流中,只剩下倒伏在一片血泊之中的舒敏。
一清早,小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有路边一间小店的店主亲眼目睹到这一惨剧发生的全过程,事后他向警方描述说,“那两台车肯定是一伙的,都戴着头盔,看不到长相,前面车上的人先抢东西,后面的打人,想不到他们会对一个女人下狠手!”
深圳街面上的摩托车何止成千上万,没有车牌号,没有做案人的面貌特征,几乎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找不到。最后警方将这一案件定性为街头抢劫伤人案。类似的案子过往被破获的可能性很低,也许有一天,因为别的案子,罪犯落网,自己坦白或是同伙为争取立功赎罪互咬供出来,到那时才有发现本案元凶的机会。
这单案子与一般的飞车党抢包在作案手法上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通常情形下,飞车党是两个人一辆车,一人驾车接近目标,后坐上的人出手抢包,或是拽路人脖颈上的项链。匪人一般都是抢到东西就跑,很少会出手伤人,除非遭遇到受害人激烈反抗,脱不了身。而抢舒敏的人竟然还有其他同伙跟随在后,而且早有预谋要用利器伤人,这是个比较罕见的案子。
而这一切,人在纽约的志伟还不知道。纽约和深圳的时差是十二个小时,中午十二点他打电话到舒敏家里没人接听,这让志伟感到奇怪,这会儿深圳是半夜十二点,舒敏不在家,她会去哪里?等了一个小时再打过去还是没人接,志伟沉不住气了,忍不住要胡思乱想,难道是舒敏有了别的心思?为什么后半夜还不回家?移民局的回函已经弄得他很是郁闷,现在舒敏又不接他的电话,找不到人,这让志伟更加心烦意乱。
每天下午三点到六点是餐馆里相对轻闲的时段,很少有客人在这个时间段来用餐,大堂里空空荡荡。但是轻闲并不意味着没事可做,要为晚餐做准备,折餐巾这类的轻松活是留给女人们做的。志伟被指派到地下室去切橙子,一个橙子切成六瓣,盛在特大号的塑料盆内,预备晚餐时连同账单一起送到就餐的客人面前,这间餐馆每天至少要切三大盆橙子备用。
搬过一条木凳,志伟坐在地下室内的一个角落里,一手持长刀,一手按脐橙,心事重重,机械地给佛州脐橙开膛破腹,脑子里还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身份搞不定,舒敏没有音讯,是应该选择归去呢还是该留下苦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越想越心烦,刀下的橙子也切得大小不等,老少三辈爷爷孙子全都有。
地下室内不见天日,没有时空概念,不知外面世界阴晴圆缺,志伟的意识也进入一种混沌状态,恍惚间见到舒敏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只橙子在向他微笑。
“嘿,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呢!”
一个壮实的中年人站在志伟面前,暧昧地笑着,眯起眼睛瞧着志伟。志伟认得这个人,他是厨房里的“油锅”师傅,凡是需要下油锅炸的例如春卷之类的食材都经他的手。
这油锅师父看着志伟的眼神有点特别,“哎,你切出来的橙子太难看了,让我来教你。”说着他便紧挨着志伟坐下,伸出手来握住志伟拿刀的手,“动做要温柔,慢慢地切下去。”
说话的时候,油锅师傅的嘴唇贴近志伟的脸颊。他身上飘散出的香水味直冲进志伟的鼻腔。
志伟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明白遇上了一个同性恋,正要想办法脱身。这时ANDY快步跑下来,连声吩咐道,“手脚快点,今晚大老板要来吃晚饭,大家都醒目点,别找不自在。”
这餐馆的大老板是位五十多岁的妇人,出生在大陆,幼年随家人迁台,据说来头还不小,曾当过国民政府的海外侨委,七十年代初来纽约买下整栋大楼做投资,楼下开餐馆,楼上收房租。这大老板平时不露面,餐馆的事都交给小股东张妈打理。大概是闲来寂寞,大老板收养了一个小白脸,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先把大盆的橙子端上来,摆在厨房门口,给晚上来就餐的食客们预备着。志伟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洗手间外面,见到一个三十多岁,长相斯文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一副无框眼镜,全套西装系粉色领带,站在公共电话前打电话。
志伟刚回到厨房就被一个同事拉住,“哎,刚才你看见‘本楼鸭’了没有?”
正说着,那个打电话的男子走过来,这个同事悄声地叫道,“就是这个人,咱们大老板养的小白脸。”
几个同事躲在门后偷笑,七嘴八舌地议论年近六十的大老板养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帅哥小白脸。
一般的餐馆都有几道特色菜,号称是本店厨师最拿手的,标在菜单最显眼的位置,称为“厨师推荐”或是“本楼特色”。本楼鸭的出处即源于此,引申出歧义,套用在大老板养的小白脸身上。
本楼鸭回到一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半老徐娘身边坐下。
餐馆里的活很累人,打工的人很郁闷,平日里都是相互攻击,难得有机会拿外人寻开心,这次有现成的靶子岂肯轻易放过。有好多事的人继续扒粪,“这小子从大老板手上骗钱,说是去炒股票,其实是去外面骗小姑娘。。。”
这天晚上餐馆的生意特别忙,来吃饭的客人从门里排到了门外。当班的伙计们上菜传菜,都是一路小跑,收桌翻台,手不停闲。可是屋漏偏遇连阴雨,心情烦闷的志伟干活的时候总是魂不守舍,精神不集中,一不小心把左手单掌托着的一大盆脏碗碟摔在地上。
没等张妈发飙,一向待人还不是那么恶毒的ANDY先叫起来。正在陪大老板和本楼鸭吃饭的张妈听到动静,立刻丢下碗筷奔过来,横眉立目地盯着志伟。
ANDY的一串尖叫终于唤醒了志伟,转头再看看张妈那副狰狞的面孔,志伟反而很平静,他一言不发,脱下身上的围裙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心里说,该结束了,都他妈见鬼去吧。
走出餐馆,清凉的晚风吹在身上,志伟长长地吐出一口郁积在胸中的浊气,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呼吸了,放下一切顾忌,感觉精神轻松,无所顾忌的感觉真好。在这一刻之前,虽然受屈受累,总还有舒敏在精神上时时陪伴着他,支持他坚持下去。现在舒敏没了音讯,这就意味着全世界都抛弃了他,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死,他的苦乐。这也好,从此无牵无挂,再没有人可以约束他,他也不用再顾忌任何人。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准备放在后面的章节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