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
赫美入学了。开学第一天她兴奋地背起新买的书包,象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蹦蹦跳跳地朝上课的地方走去。好不容易找到地方,一看门口贴的通知,教室换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个新地方让赫美又找了半个小时,当她气喘吁吁赶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讲了好半天的课了。
上课的时候赫美有点心不在焉,毕竟是第一天开课,心还没有静下来。听说王师傅绿卡快下来了,一旦正式下来他就走。赫美现在只要两个工,星期一和星期天。星期一她没课,星期日学校不上课,其余的工她都退了。王师傅照常星期六休息,自从柯枳发现赫美星期六不打工,赫美再也没有跟王师傅约会过。她与王师傅见面的次数少多了,已经近乎零。赫美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如何与王师傅约会的问题,作业忙得她一团糟。虽然她现在学的专业与过去的相似,但不同的地方还是有的,尤其是信息科学,日新月异地更新,稍不留神,就落伍了。为了下学期还能拿到奖学金,赫美也是拼着小命去学习的。
赫美与柯枳情感已到了陌生人的地步。柯枳从中国回来那天晚上,赫美正好带女儿参加市家庭儿童部举办的泥巴晚会。本来没什么,赫美就是不想告诉柯枳。两人的感情生活质量越来越差。回到家里两人无话可说,如果非说不可的话,那也是关于女儿丽丽的。一天丽丽看见妈妈用镊子夹眉毛,她也学妈妈的样子,可她不是用镊子夹,而是用刀片去刮,结果,眉毛刮得乱七八糟的,还出了血。第二天,丽丽怕同学笑话怎么也不肯上学。柯枳每天负责送丽丽上学,看丽丽钉在那里不走,开始责怪赫美没看好丽丽,子不教,母之过。两人又吵起来。
已经过了上课时间了,丽丽铁定了不去上学,柯枳不敢打也不敢骂,任小姑奶奶的性子做,只好给学校打电话告假。打完电话柯枳气乎乎地一摔门去系里了,把丽丽扔给赫美看管。赫美今天有课,也没办法上了。光看女儿在家里真没意思,不如做作业。丽丽刚开始还安心画画,没过多久就跑过来缠赫美。“邻居钱阿姨说你们老吵架迟早要离婚的,是吗?”丽丽歪着小头问妈妈。
赫美对丽丽能问出这样一个大人问题感到吃惊,顺势问丽丽,“我和爸爸离婚了,那你跟谁呢?”丽丽回答道:“你们不离婚。”说着,丽丽就缠着妈妈帮她剪纸人。柯枳回到家里,看见地毯上摆了一摊子大大小小的纸人,把屋子弄得乱糟糟就来了气,尤其看见赫美饭还没做好,气就更不打一处来。赫美说你少指责我,一上午你都做什么了,是不是又跟暴春晖争辩法轮功去了?
暴春晖的办公室就在柯枳的隔壁。不乏有的人跟随法轮功是为了拿绿卡,但暴春晖不存在这个问题,他在统计学一级刊物上已发了几篇学术文章,即便现在都有美国大学要他做教授,因此,柯枳对暴春晖信法轮功的原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次见到暴春晖,柯枳都会不厌其烦地问他为什么信法轮功,有什么好处。他不理解象暴春晖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还信法轮功,在柯枳看来,法轮功显然是不可理喻的。
暴春晖老婆去年还跑到天安门广场练法轮功,据说被关进看守所,暴春晖给州议员写信,他老婆才被放出返回美国。柯枳就问暴春晖,你说法轮功治好了你的很多病,所以你夫人也练法轮功,但为什么非得去天安门广场练,为了治病就在家练呗。暴春晖一时回答不上柯枳的问题,但显然要跟柯枳辩论下去,柯枳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他无心恋战,说肚子已经跟他叫板,便告辞了。
一个上午什么也没干,柯枳就挺恼火的。本来他在心里一直告诫自己不再争论什么法轮功的事,但见到暴春晖他就控制不住。赫美说到他的痛处,他就急了,你饭都没做好,还管我什么法轮功的事?赫美说我嫁你不是给你做饭的,要做饭找你妈去。一听赫美说他妈,柯枳的火气马上窜了上来,他最不能容忍别人以不尊敬的口气提他妈,觉得无法忍受,柯枳抄起家伙就想打赫美,赫美也随手抄起一把菜刀,两个人虽没打成一团,但那场景让丽丽非常害怕,就打了911。呼啸而至的警车载着六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转眼间就到了赫美家门前。
要是赫美和柯枳真的打在一起,警察非把他们逮走不可。听见女儿打911,两人立马都傻了,不再打了,马上组织起统一战线,小声商量警察来了怎么说,最后一致决定跟警察说两人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女儿当真了,以为真的打起来了。尽管他们告诉警察是闹着玩的,警察还是把他们分别叫到一边教育了一番。警告他们,如果他们女儿再打来电话,就把他们双双投入监狱。柯枳和赫美不住地点头做保证。警察走了以后,柯枳和赫美都倍觉压抑,在家吵架都不敢吵,自己的孩子也不敢打,真他妈的什么破美国。警察的到来使柯枳和赫美不敢说丽丽半句不是,两人表面上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里恨不得掐丽丽两下,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不敢开口跟她谈打电话是否合适的事,心照不宣地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跟她说。
丽丽嚷嚷饿,于是赫美麻利把饭弄好,一家人便开始吃饭。吃饭的时候,赫美一边给丽丽夹菜一边还锲而不舍地问丽丽,如果她和爸爸分手,她喜欢跟谁。丽丽却说,吃饭跟妈妈,别的跟爸爸。柯枳没想到赫美在吃饭的时候问孩子这话,使劲白了赫美一眼,也没想到丽丽这么回答,便对丽丽说,好孩子,快吃饭,别听妈妈瞎说。赫美看似逗丽丽,其实也想试探一下柯枳的态度。她认为自己跟柯枳这样不死不活的简直是浪费生命,如果实在不行,两人好合好散嘛。听柯枳今天这么说,赫美心头一热,看来柯枳还没有完全跟自己绝情,赫美并没有看透柯枳的心思。柯枳很爱女儿,他不想让大人的事情伤害孩子。姑且不论他跟赫美的感情破裂到何种程度,他唯一的目的是不想让女儿缺爹少娘。不管赫美与谁去搞,现在还是我柯枳的妻子,还是丽丽的母亲,毕竟一个家庭还没破散。
闲下的时候,柯枳不断地反省自己。对于赫美给他列的两条罪状,他不能接受,不能苟同。一,他与雨鹃真的没什么,只不过自己长时间没接触女人,偶然控制不住自己而已,人家雨鹃更是小尼姑出身,根本不理自己那个茬。二,自己不同意给她爸爸寄钱是一时的气话,你赫美当真了我也没办法。如果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就答应了。我妈生病时你不也是不同意寄钱吗?我只想让你尝尝那滋味。另外,对于赫美拒绝跟自己做爱,柯枳觉得特伤自尊。要不是在美国,柯枳绑都把她绑起来了,哪有老婆拒绝丈夫的道理。 家里有现成的女人不用,难道还要找妓女不成?
柯枳与赫美还是交流得不够,柯枳的这些心里话从来没有跟赫美透露过。夫妻间缺乏交流必定导致感情渠道的堵塞。柯枳与赫美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两人谁也不想先挑破话题,不想先投降,而且都装作谁也不在乎失去对方。赫美也曾打算与柯枳离婚,但只是想想而已,从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要离开柯枳。她很喜欢王师傅,王师傅虽然在厨房里摸爬滚打、烟熏火燎了几年,但皮肤仍然白白净净的,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只要他出了厨房,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厨房里的大师傅。一次出国考察他没有随团回国,瞬间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厨师在美国申请绿卡还是很容易的,王师傅申请绿卡也没怎么费劲。拿到了绿卡,他就决定走了,老给人家打工有什么出息。王师傅决定去纽约,他认为在纽约他能闯出一片新天地。他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也不去琢磨他的未来,未来也不是他自己所能琢磨得了的。王师傅知道除了苦干,对他来说,好象没有别的选择。
王师傅走的前一天请赫美吃饭,要不是王师傅亲口告诉赫美他的名字,赫美都想不起来问,这就是美国,跟一个人可能在一起工作了两年,但你未必知道人家的真实姓名。王师傅说学坤的名字是爸爸给起的,是希望他学富五斗,将来成大器,能够扭转乾坤,王师傅手把玩着杯子,哀叹自己没有实现父亲的宏愿,混到今天却当上了厨师,以后要想在美活下去,只好开餐馆,没有别的路好走。
除了老婆,王师傅最看重赫美了,毕竟赫美给过他不少快乐,在他最孤寂的时候,是赫美让他的生活变得有味道一些。每天呆在餐馆里让王师傅已经习惯了这形同监狱般的生活,他不奢望下了班跟朋友下下棋、打打牌,或在一起侃侃大山,是赫美让他燃起了对明天的渴望,对星期六的期待。他曾期盼过不要让绿卡这么快地下来,他舍不得这么快地离开赫美。
王师傅很舍得在赫美身上花钱,他给赫美买了店里最贵的耳环,跟王师傅有过肌肤之亲的赫美,摸着王师傅送给她的一对金制耳环,不禁泪流满面,她知道她跟王师傅没有缘分,赫美的此刻的心空荡荡的,如果说她点燃了王师傅对生活的向往,那么王师傅也曾是赫美每天执著而幸福的期待。赫美不住地擤鼻涕,擦眼泪,王师傅轻轻碰了一下赫美的手,斯文地笑了一下说:“女儿”有泪也不轻弹嘛,那么漂亮的赫美,一哭就变成丑陋的小泥孩了,我们来日方长,这是我的手机号,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赫美和王师傅依依不舍地分了手。出了餐馆,赫美与王师傅各自驾车离开,王师傅已经学会开车了。赫美跟王师傅同行了一会,然后两人各自朝自己的方向开去。走到一个交通路口,赫美停住车等绿灯,心里还在想着王师傅的事情。突然,一个人拉开车门,坐到车里来,刚坐定就问赫美要多少,赫美下意识想掏腰包给对方钱,突然明白对方问自己要多少而不是有多少,立即明白是个卖白粉的。赫美怕红灯一变,这个人不走,急中生智地说,你看,警察。那人一听警察二字,拉开车门就跑了。赫美这才被吓得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红灯变成绿灯都没反应,急得后面的车直按喇叭。
回到家里,赫美仍惊魂未定。想着刚才那一幕,还是很后怕,要是那个男人不下车怎么办。柯枳回来后,赫美把她今天遇到的讲给他听,以为怎么着柯枳也得说两句安慰话,没想到柯枳却把她讽刺挖苦了一番,你怕过什么,还有什么东西让你怕的等等。赫美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生气地告诉柯枳,以后我再跟你讲我的事,我都不叫人。柯枳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说,悉听尊便。
赫美又想起王师傅的种种好处来,可自己不能嫁给王师傅,王师傅说过一定要把老婆办到美国来,如果他变心了,娶了别人,他会内疚一辈子的。赫美不怪王师傅,如果王师傅打算娶自己,还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嫁过去呢,怎么处理丽丽是一个颇为挑战的问题。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王师傅已经走了三个月了,赫美与柯枳的关系还没有和好的迹象。赫美三个月没有接触男人,开始动摇,晚上睡觉时不再背对着柯枳。
对于赫美的转变,柯枳已有察觉,他的内心非常矛盾,这次回国,他母亲整天在他耳边唠叨个没完,赫美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好,还说邻居王婶要给柯枳再介绍一个年轻漂亮家里有钱有势的,人家也不嫌弃他有女儿。母亲并没有直说要柯枳休了赫美,但言外之意傻子都能听明白,她是在鼓动儿子儿媳离婚。想到母亲年纪轻轻地守了寡,柯枳真想让母亲高兴一下,跟赫美离了算了,可丽丽怎么办,跟赫美就没了亲爹,跟自己就没了亲娘,想来想去,一个大男人也没了主意。
丽丽长大了,已经非常懂事了,见柯枳回家就把他的拖鞋拿过来,让父亲换上。换上鞋以后,柯枳就把丽丽抱起来,高高举起,然后爷俩儿就玩一会猫捉老鼠的游戏。只要一见丽丽高高兴兴的,柯枳就想跟赫美和好,忘记前嫌,也不再跟那个台湾小姑娘鬼混,但一跟老妈通电话,他就立即对赫美冷淡起来,跟丽丽在一起玩时也提不起精神来。有时晚上睡觉,赫美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柯枳的身上,柯枳都无情地把她的手放下来,一次把赫美弄醒了,赫美问你摸我干嘛,柯枳说,我摸你?不知道谁摸谁呢?
打那以后,赫美就跑到丽丽睡的屋,和丽丽挤在一起。自从赫美沉睡已久的性欲被点燃,她再也离不开这个东西了。柯枳不理她,她又舍不得花钱找人干,赫美处于极度烦躁不安之中,她浑身膨胀得难受,身体里奔腾的性欲之流找不到决堤的口子,使她处于疯狂状态,徒手自慰了几次都不解决问题,她感到很痛苦,感到很难受,赫美饥渴难耐,但由于面子上的问题,她不能求柯枳,而且还不能让柯枳看出她的窘境。
每次她看到身体强壮的异性和小巧玲珑的女性,她的眼睛都会发绿,她浑身哆嗦着不能自己,恨不能立即全裸了自己,但赫美始终没有那样做,中国的文化在赫美身上毕竟根深蒂固了三十多年,她骨子里某种东西让她无法象西方人那样在海滩上、草坪上全裸自己。
最近学校妇女中心举办一个提高英语水平活动,凡是想提高口语的女性都可参加,男生免谈,但帮助者可以是男性。赫美的英文虽说不十分了得,但比其他F-2身分出来的人还是高出一大截,她的英语社交没问题,听课没问题,她完全可以不用参加这个活动,但是赫美希望通过这个活动能找到一个男朋友,所以赫美在填申请表时,指明要男性跟她练口语。一周以后,一个叫史密斯的学MBA的小伙子给她发来了电子邮件,自我介绍说学校妇女中心安排他跟赫美练英语口语,他愿意帮助赫美提高英语,并商量两人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赫美在向离婚的方向上又迈近了一步。
美国有梦否?还真不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象王骊山,他有美国梦吗,他肯定有,但是这是一个破碎的梦,所以,当梦破碎支离的时候,那还叫梦吗?是不是值得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