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天堂:中国留学生的美国梦 连载
第一章
三
雨鹃接到丈夫的电子邮件一阵狂喜, 他终于签上了,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丈夫签证这几天,雨鹃紧张急了,她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张开着,仿佛每个孔里都藏着一个小魔鬼,正探头探脑向外张望,恨不能一下子吞掉雨鹃。白天上课时,雨鹃也不能集中精力上课,感觉象漂泊在一片苦海里,没有尽头。每当痛苦的时候,她总是想起但丁,想起但丁描写的地狱,她感觉现在就行走在这个地狱里。
随着丈夫行程的日益逼近,雨鹃开始考虑丈夫来美后的事情。比如,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搭人家车买菜了,得有自己的车。搭人家车不仅东西买不好,而且还耽搁人家的时间。 雨鹃订了个标准,买辆六千元左右的车。新车买不起,买个二手的也不能太差,免得三天两头去修理,人家来两三年几乎都换上了新车。那些台湾小妞更牛,家境好的,一来就买了新车,真叫雨鹃羡慕不已。
买车最令雨鹃头疼,她不懂车,得找人看车。雨鹃认识的柯枳和牛锋刚学会车,还不算太懂,至少开两三年车的人比较在行,有什么毛病,一开就知道了。想来想去,雨鹃想到了菊石。菊石是个热心肠,肯定会帮自己。果然,菊石很热心,但是雨鹃看了第三回就决定买了。她本想让菊石帮讲讲价,没想到菊石笨嘴拙舌的怎么也说不好,一次次看车,雨鹃自己都嫌烦了,买了算了,旧车都差不到哪去。
雨鹃买车前已经从公寓经理办公室申请了停车位,车刚停好,看见展芳从外面回来,想让她帮着试试。展芳摸着雨鹃新买的车,羡慕地说,这车不错嘛。
展芳接过雨鹃递过的钥匙,熟练地把车发动起来。想到很快自己也能开车了,雨鹃心头掠过一丝快意。雨鹃求学的大学城风景如画,两边的白桦树一棵棵向后边倒去。沉浸在美好憧憬中的雨鹃,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她赶快问展芳焦糊味是哪来的,展芳说从外边进来的,不是车的味道。雨鹃打开车窗,发现外面的味道也挺浓的。她不放心,叫展芳马上停车。展芳马上把车拐到路边的一个小岔路上。这时的展芳也开始感到害怕,因为她发现自己刹不住车,脚闸好象也踩不住。如果她再刹不住,车就会撞坏护拦,飞下山谷。
车终于停住了,雨鹃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下了车,雨鹃看看这,看看那,什么毛病都没有。展芳说,这车你得退回去,可能是发动机出了毛病。雨鹃的嗅觉很灵敏,自称是狗鼻子,她终于嗅出了味道是从车轱辘那发出来的。
这荒郊野外的,最好不要久留,于是展芳她们两个又上车,这时,展芳非常小心地把车掉头,这也让雨鹃捏一把汗,终于展芳把车调向她们的公寓方向,雨鹃根本不知道,展芳的车技不是很好,她只是跟丈夫学了一段车,后来两人分居后,展芳为节省钱没有买车,再也没有碰过车,雨鹃哪知道这些,否则怎么让她帮着试车呢。
展芳想把车换到通向公寓那条路,但后面的车太快,她根本换不成,无可奈何之中,只好继续向前开。雨鹃额头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心又一次悬在嗓子眼上,不知何时展芳能够控制这辆车。展芳终于能拐弯了,真好,真好,雨鹃心里不住地说,展芳拐向的是市中心的方向,那人多,出了事容易找到救援。
展芳终于把车拐进一个僻静的胡同,因为是上坡,车才停住了。这时,从酒吧里走出一伙男女。雨鹃想美国人是在车上长大的,为何不拦住几个问问什么毛病。如果都是男的,雨鹃心里肯定害怕,还有几个女的,雨鹃就有了胆。于是,雨鹃大胆地走上前去问他们能不能帮个忙。这帮小伙子姑娘非常热情,马上帮雨鹃查看,有的说的确发动机坏了,有的说轱辘坏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由于车停在了酒吧前消防车的位子,他们建议雨鹃把车停到对面街一个角落里,虽然那不是趴车位,但停在消防车的位子上让警察发现了会罚款的。
展芳此时又坐上车,她正想发动车,一个高大的白人小伙子立即拦住她,告诉展芳这车再开非爆炸不可,她坐在车上帮助打方向盘就行。这七八个姑娘小伙子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车推到对面街道一个宽敞的角落。这时走过来一个警察问什么事,其中一个小伙子赶忙上前去解释,并说明雨鹃是个国际学生,看警察能不能帮忙找个拖车,把车拖回公寓。警察二话没说就走了,大家以为警察找人去了,结果一去不复返,气得这帮人直骂娘,还说白拿了我们纳税人的钱。
雨鹃听从这帮美国人的建议,找来一支笔,写上车坏了,车主会立即找人把车拖走云云。这样如果有人想把车拖走,看到雨鹃贴在挡风玻璃上的字条就会给雨鹃一个机会,否则,如果雨鹃的车被拖走,雨鹃要付拖车费。四十美元的拖车费是雨鹃半个月的生活费。
雨鹃千恩万谢这帮人就和展芳走回了公寓。好在市区离公寓不远,她们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到了家,雨鹃不放心车停在那里,就给菊石打电话,看能不能帮着把车拖回公寓。菊石的车马力小,后面也不带拖钩,菊石就帮助找一个他认识的教友把车拖回去。那时菊石还没有信教。
看见车停在它应该停的地方,雨鹃心里顿感宽慰了不少。第二天是星期六,雨鹃没有象往常那样睡懒觉,而是一大早就起床了,车放在那她睡不着啊。
美国校园教会负责人堪培尔夫妇每个星期六都带没车的人去买菜,这对夫妇对中国学生尤其友善。雨鹃就问他们能不能帮看看车有什么毛病,堪培尔先生开了一圈告诉雨鹃,车挺好的,没有什么毛病,于是雨鹃就跟他们解释了昨天车轱辘冒烟的情况。堪培尔先生马上想起,他刚打开雨鹃车门时,手闸没有放下去。如果手闸一直没有放下去就那么开,车轱辘会严重受到摩擦而冒烟起火,严重的话会发生爆炸。雨鹃听了直后怕,心里不明白,展芳开过车的人,即便是车技差也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开车时连手闸都不放下去,于是才想起展芳开车的时候,方向盘上方的仪表盘一直闪着个红灯,自己当时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按理说展芳学过车的人应该明白,那是提醒司机手闸没有放下去呀。
雨鹃越想越害怕,当晚就给邝野打电话想述说自己的历险记,没想到她根本找不到邝野,更没有想到邝野出事了,黄涧冰怀上了邝野的孩子。若不是黄涧冰找上门来,邝野还在做他的美国梦。黄涧冰的出现把邝野几乎弄呆了,原来他那天晚上与之云雨的不是令他一生都歉疚的黄涧雪,而是她的孪生妹妹、绰号黄一霸的黄涧冰。邝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告诉雨鹃,他想雨鹃肯定会原谅他的,花几个钱让黄涧冰把孩子打掉,他仍可以按计划飞往美国。邝野想告诉雨鹃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手头没有那么多钱,而雨鹃手里存的美元能兑成两三万人民币,足够把事情了断。
邝野突然想到也跟家里说一声,没想到父母连夜赶往京城,并嘱咐邝野先不告诉雨鹃,等老俩口到了再说。邝野父母都是退休工人,也没有几个钱,把仅存的死期三万多块钱全给儿子拿来了。邝野做梦也没有想到,黄涧冰要一百万。
这一百万雨鹃也拿不出来,邝野想不告诉雨鹃也好,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影响雨鹃的学业,另外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瞒着雨鹃点挺好。眼看赴美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邝野不仅没了与雨鹃见面的渴望,反而害怕见到她--没法交代!于是,邝野以单位分房为借口推迟了他的行程。雨鹃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她首先想到的是邝野完全而彻底地背叛了她,而且把父母也接到了北京,是让父母看他的新欢,征求他们的意见。雨鹃越想越后悔来美国,否则不会失去邝野。雨鹃整天处于恍惚不安之中。
黄涧冰知道邝野筹不起一百万,要钱不是她的目的。本来是替姐姐报仇的,没想到让人给占了便宜。她想不出邝野出不起钱怎么办?这事她无法跟任何人商量,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开始鼓起来,做事果断的她也陷入无头绪的烦恼之中。邝野把父母带来的钱给了黄涧冰,还说剩余的部分会慢慢凑齐。邝野每天都在疯狂地想办法筹钱,他甚至想到买假钱给她,后来又想到不妥,买假钱等于犯罪。
黄涧冰天天打电话来催,有一天把邝野催烦了,邝野就说,你告吧,反正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不就是坐几年牢嘛,公安局有我的同学,肯定提前释放,说不定刚关进去马上又放出来。这个道理黄涧冰懂。只是除了要钱,黄涧冰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惩治邝野。冥思苦想中,姐姐至今仍然爱着邝野的画面不时地跳入涧冰的脑海,涧冰突然激动起来,为何不要挟邝野跟他老婆离婚,跟姐姐结婚呢,这个想法一经产生便让涧冰激动得彻夜难眠。
邝野出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愣是让黄涧冰给搅没了。邝野的父母没有多少文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由黄涧冰牵着鼻子走。黄涧冰要不来钱就想到结婚这个办法,黄涧冰步步紧逼,再不签合同,就告他个强奸罪,反正罪证在自己的肚子里不怕他不承认。邝野真怕刚登上飞机就被抓回来,多丢人啊。
合同签好后,黄涧冰提出要公证。邝野又傻了,心想这个小姑娘果然名不虚传,真霸道,真厉害,我得想办法拿回撕毁它。黄涧冰显然已做好了思想准备,无论邝野怎么说合同有误,得重新写,也不把合同给邝野。邝野被逼着公证去了,半个月后取。
邝野开始在这件事上动脑筋。连续一周,茶不思,饭不想,天天想着怎么拿回合同,他想送礼,后来想送礼也得有路子,连个人都不认识,给谁送啊,得找个熟人。邝野在机关是管人事工作的,但他只负责劳资这方面,档案他管不着。他就求他的小哥们下班后看看那些职工的档案,有没有亲属在公证处工作的,日后必有回报。那哥们开玩笑说,你都跑到美国去了,到时候上哪找你去呀?不过,看在咱们天天一起打乒乓球的份上,帮你一回吧。
邝野没有告诉他的小哥们找公证处的真正目的,只说机票买了,公证材料还未拿到手,想找个熟人加个急。还甭说,真有一个,锅炉工老王的女儿在公证处工作。邝野找到老王时,老王非常紧张,以为提工资的事没戏了,原来是找自己办事。别提老王有多高兴了,那天他烧锅炉最卖力气,满嘴吐沫地哼着小调。老王的女儿留个心眼,原件给了邝野,她留了一个复印件。 到取公证那天,王小姐说弄丢了,你们再起草一份吧,今天交,明天就拿。黄涧冰马上想到是邝野捣的鬼,她想骂娘,想好好吵一架,她想把邝野撕成一片片。黄涧冰象一只被惹怒的母狮,她到了最愤怒的边缘。拿回合同让邝野心里平静了许多,所以无论无论黄涧冰怎么跟邝野嚷嚷,邝野也不想起草什么离婚结婚合同了。黄涧冰看合同不行,又提出要钱,一百万拿不出,那就拿五十万,不能再让了。黄涧冰输红眼了,她真要告邝野了。这事邝野也明白,想抵赖都不行,做了 DNA 测试什么都会一清二楚,所以,邝野真的非常害怕了。
邝野一生非常顺利,从未遇到这档子事。晚上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偶尔打个盹却又梦见黄涧雪,穿着一身白纱,象个幽灵似地奔邝野而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吓醒了。看看表才三点钟,再眯一小会儿。黄涧雪又来了,提着邝野的头,这会儿,邝野被彻底吓醒了。他披衣起床,拿出一个大大的档案袋,上面写着某某人的名字,这是骗雨鹃的。万一雨鹃看到,邝野好有借口说是同事的档案。这里面装的都是黄涧雪写给邝野的情书。雨鹃未出国时,邝野把它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他舍不得丢它,那是他的一部分历史,一部分灵与肉。出国收拾东西时,他再也不怕老婆看见了,就把它拿到家里来了。
邝野吃早饭时向父母提起此事,母亲却说,梦都是反的,黄涧雪是救你的,你今天就去见她。邝野将信将疑地买了给涧雪的礼物踏上了南下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