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K 与木雕猫头鹰
前天,在路上遇见已经好多年没见的过去曾经打过工的日本饭店老板娘,说前几天,K曾打电话来问我在中国的电话,因为他已经退职了要去中国旅行,以为我已经回国了。
认识K,是在打工的那个店里,当时每到周末都有一帮K及K的朋友,来吃饭聚餐。K当时看起来儒雅,温和,中等的身材,说话简短风趣,时常微笑的眼睛里透着成熟男性的魅力,经常身着一身灰色西装,除了经常是聚会中心外,平时跟其他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
有一天,一身戎装的K领着同样戎装的美国客人进来,我从他的肩章上看出他的军阶,不禁惊讶地说:原来你是少将呀!大概他没想到我认识军衔,笑了笑,说:你知道美国西点吗?那里我也学习过。
刚好我看过一个电影,知道西点军校的熟语,就笑着问:你是老海军讷,还是棒陆军?当时逗得他们都笑起来了。呵呵。
后来,渐渐地知道经常来的那些人,有曾经的驻韩国武官,罗马尼亚武官,他们都夸当年最喜欢的是中国大使馆的招待会,因为食物丰盛而味美。其中有一位为了竞选议员退伍的年轻飞行员,进了松下政经塾,两年前竞选成为这里的知事(相当中国的省长),当时竞选时节,各种活动经常看见他们聚头这里同商对策。K曾介绍我读一位中国文革后首批公派留英的女士写的《WHITE SWAN》,说那本书曾是他们被指定的,了解中国文革的教科书之一;还曾提起过美国的那本《南京大屠杀》,希望我读读,跟他谈谈感想,并且谈到在我们城市留学过的鲁迅与仙台医专(现在的东北大学医学部)的藤野先生,还给了我电邮信箱,说可以帮我修改报告的英文与日文作个当代的K先生。。。当年还经常遇到他们防卫大军校的同期同学会在店里聚会,听过不少近乎残酷的野外特训与往事,以及他们在北美,欧洲考察的趣事。
后来,他知道我留学读书的学校与专业,居然把我们系里一位著名的Y教授领来,原来他们是来自九州的某高校的校友,Y教授是前辈。那天他们一直喝到店里打烊,刚好周末,K邀正刷卡告退的我跟他与Y教授去不远的酒吧KENTOUSE,KENTOUSE是日本连锁有著名乐队歌手演唱,并且能在中间场地跳迪士科的美国乡村音乐酒吧。当豪放的乡村音乐伴奏下的男女对唱结束后,居然响起一段温柔的慢旋律,于是K向我伸出手来,惊诧中我望着他的眼睛站起身,跟他跳了唯一的一曲华尔兹。相拥着有点紧张地跟着节奏,感到耳边K的气息吹拂耳际,居然有些异样的心动。
打工饭店组织的高尔夫球赛中,K以全程76杆获得第一名,饭后他领我去附近散步,为了让我去参观一个他参与过的,新建好的很先进的无土栽培蔬菜的玻璃房,并向我介绍说这是因为驻扎日本冲绳美军演习被当地抗议,无奈分散到日本各地演习,于是到了这个日本东北农村--王城寺,而当地农民趁机抗议演习炮火噪音干扰,并向政府防卫厅索取赔偿2个亿日元,建了这个无土栽培玻璃房。于是我直率地谈了自己对此事,还有驻扎日本的美军其实针对的是中国,俄国的看法,谈了日本防卫中处于美国从属地位的感慨,并且说了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脱亚入欧的利弊,让留学过美国的,多少有些亲美的K有些惊讶。
那之后,假日的时候,有时他会邀请我去兜风,说自己的车子经常乘直升飞机去各地演习,还领我去过一个藏在深闺,很有情调的意大利餐厅,高旷的2楼寂静地传来优雅的钢琴现场演奏,但选择的食物却出奇地简单朴素,是唯一的印象。
不久,K的告别会在这里开,然后听说他被调往北海道。刚好冬天长袖善舞的老板娘组织大家去北海道滑雪旅游,于是我也跟着凑热闹,老板娘好心地帮我在常客中募捐,终于去了北海道最好的滑雪场之一的NISEKO,傍晚王子饭店房间窗上映着被称为虾夷富士的羊蹄山,对称的山踞,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如一幅画卷。。。。
安营扎寨等待第二天上山滑雪,王子饭店出后门直接就是上滑雪场的缆车,初次的我,为了不影响大家,选择报名参加初学者滑雪教室,半天50美刀。晚上聚餐,来了好多转勤北海道的老客人,更没想到K领着副官也来了,原来他们也正在羊蹄山冬季训练,据说,是训练穿滑雪板上山。饭后,K与大家在大厅的沙发里围坐闲聊,谈话中曾转过头来问我雪滑得如何?我害羞地说:我还没穿过滑雪板呢!
第二天一大早,刚走到宾馆大厅跟大家聚合,就见昨天那位副官身边挺立着一位士兵,原来是特意请来有教练资格的人来教我这个新手滑雪的,可我已经交钱报名去滑雪教室了,只好解释说明后就告别大家,乘面包车去集训地,但透过薄薄的车窗,我看见一辆暗绿的军用吉普车停在大门口,K正站在车旁踱步,颇有些意外。
回来后不久,收到了寄自北海道的一个箱子,打开一看,是一座名人手工雕刻的猫头鹰木雕,下面底座上,刻有 K的签名,军衔,还有日期。而日期刚好是我们到达北海道的那天。还附有一封毛边和纸的墨书,毛笔字,洋洋洒洒,介绍雕刻的作者,濒临绝迹的北海道猫头鹰种类,还有日本猫头鹰(FUKURO)因为发音跟福气的福(FUKU)相同,所以含有祝福,幸福的意思。
后来,听店里的客人讲,因为人事调动,一般需要两年调动的K,却不到一年就升级中将调往大阪任大阪司令,而我也因为拿到奖学金离开了打工的店,再也没有K的消息。倒是有一次到大坂开学会,听到广播说即将到达那个大阪的伊丹机场,突然想起K任驻地司令的地点恰好就是伊丹,想到过去对自己的关照,但又有点担忧自己作为一个外国人若突然联络K是否给对方添麻烦,于是只能默默地向飞机窗外望过去,却见机翼下一排排民宅滑过。。。。
现在,我正望着这个木雕的猫头鹰,它好像也正歪着头望着我,而好多当年曾经关照自己的人和事,都飘荡在脑际。。。
如果我不是自费留学生去打工,K不是军人,那么我们的交往又会什么样呢?当时总觉得中日两国曾经的过去,特别是对日本军人有很多说不出的反感,多少影响了我跟K真诚地交流。
比如那刻在木雕底座上的有名字就足够了,为什么还刻上军衔呢?仅仅是为了纪念,还是为了提醒我一些和平年代里的特殊意义?
追记:
昨天跟老友偶遇,在生协谈话室喝咖啡,突然遇到了已经退休去福祉大教书的Y教授来定票,于是我赶快去给久违的Y教授买了罐咖啡,并且询问了k的近况,Y教授热情地把手机接通递给我,多年后,又跟K通了话,他告诉我,退休后在东京做一个上市大企业的顾问,知道我要回留学过的母校工作,K爽朗地笑着说:以为你已经回中国当教授了呢?。。。
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