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禅心

文学是一条寻找回家的路……
正文

曼哈顿(五)

(2013-06-11 18:59:46) 下一个

 《曼哈顿的中国村》
第五章  打工交响曲
(婴子)


高洋在堪城打工已经一个月。苛月专门打来电话给她,谈了安怡的事。正好店里缺工,高洋就帮她把打工的事联系好了。她准备推迟一周回曼哈顿,这样也好顺便把安怡带过来。

    打工的生活高洋已经习惯。累是避免不了的,每天干下来浑身都散了架子,手脚都有些浮肿,但心情还不错。餐馆里的兄弟姐妹们叫叫骂骂、热热闹闹,老板娘也很 少挂黑脸,对手下的人和和气气。大家都同心协力能省的帮她省,能赚的帮她赚。自己银行里的存款直线上升,心里美滋滋的。这样下去,用不了一年,学费就出来 了。万一一鸣资助没个落脚,一时半会儿的也挺得住。有钱真好。

    更有奇巧的事儿,在餐馆里碰到了曾在北大留学的萨姆(Sam)。高洋同他曾有几面之交,一次是随父亲参加他们留学生的圣诞节聚会;一次是在北大操场;最后 一次是跟一鸣同学们一起去春游,与他们留学生相聚在香山。虽然跟他们不熟,但她知道他们的传闻不少,哪个是最花的花花公子;哪个是爱哭的大男人;哪个又是 天才的演唱家。他是数最后一个。她还知道有段时间校园里兴起美国乡村音乐,就是跟这家伙有关,连一鸣都哼上调了。也是从那时,她学会了第一首苏格兰民歌 《斯卡波洛夫市场》。歌词至今还记得:“你将去斯卡波洛夫市场吗?欧芹、洋苏叶、迷迭香、麝香草,记得我生活在那里,她是我一次最真实的爱。告诉她在那里 能找到我……”唱起来很美很动人。这首歌常常会使她联想到一首一往情深的中国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那时候,北京的外国留学生还不是很多。每个留学生都挺引人注目,就连她这不是北大的学生也知道的不少,可想他们当初有多香。高洋没想到萨姆能记得起她,还 能认出她。萨姆说他第一眼就认出她了,还问过另外一个小姐她的名字。因为中国人同名同姓的人太多。后来他在电脑上去查堪萨斯州两所大学的名录,查到了陆一 鸣。他这才肯定了高洋,一定还是陆一鸣的妻子。

    记得相识的那天,餐馆里的姐妹告诉她,打听她姓名的那条汉子又来了。这种事情见多了。她手下有些挤眉弄眼的顾客,一般都很规矩,首要的是小费给的很足,不 检点的她也有法子治。眼前这条汉子,远看上去很粗野,一脸胡碴子,后脑脖子还吊了一个猪尾巴,辫绳还是商场里系小葱的橡皮筋。面相是美国青年大众脸谱,只 是显得消瘦一些。高洋特意来服务他的桌子,准备对付对付这个讨她姓名的汉子。

    “我能帮你什么吗?”她笑盈盈地上前,把菜谱摆在他面前,看他有什么选择的。

    “我不是很清楚这些菜到底是什么,能帮我选择一下吗?”他说。

    “有酸的、甜的、辣的、咸的,如果能知道你最喜欢什么肉类和感兴趣的味道,我就可以帮你选择到最喜欢吃的东西。”高洋用老一套餐馆专业用语向他介绍。

    “我更喜欢酸甜和有辣味的,牛肉、猪肉都行。”

    这实在太容易了,这种菜在她们餐馆能排上一大串。“太好了,我也喜欢有辣味的,先尝两样,有兴趣下次来再换,我保证你不重复地吃下去。”

    他很高兴,但并没有反映出一点对她感兴趣的意思。

    “还需要什么饮料吗?”她又问。

    “茶,北京的茶。”

她马上为他端上来了。这时他讲了一句中国话:“谢谢!”

她觉得习以为常。因为在中国餐馆里,会讲中国话“谢谢”的洋人很多。她职业性地对他微笑了一下。

    “你能认得我吗?”他温和地用标准的普通话问她。

    她突然一惊,在哪儿?托皮卡?曼哈顿?她仔细端详他的面孔,不认识。飞机上?机场?没印象。北京?根本不可能!她笑着摇摇头,肯定是他认错人了。洋人常讲,中国女孩儿都一样,个个像洋娃娃;中国人也说,洋人女孩儿没两样,个个会接吻。

    他神秘地笑了,说:“我认识你,在北京!”

她回想起北京。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几个留学生,可怎么也找不出哪一个和他相象的。他用手做了一个戴眼镜的样子,又做了一个弹吉他的姿势。

高洋恍然大悟了,惊喜地认出了,叫到:“是你?你的眼镜哪里去了?”

他微笑着指了一下眼睛,他戴着隐形眼镜。

她笑着比划了一下他的胡子和头发,实在很难让人认出。

他笑了。高洋很忙,没有时间和他多聊。他也只简单地问了一下一鸣的情况,又说了他自己也在读书。后来问她有没有时间给他一个“约会”?高洋想,只有等下下周了,因为她要回曼哈顿。临走时,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地址。约好了到时候他来接她。高洋满心欢喜答应了。

堪城离曼哈顿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高洋两周轮休一次。周二下午三点上路回家,周四午饭后返回,再赶五点的晚班。高速公路上两小时,对于美国人来讲实在算不 了什么,可对高洋来讲,比餐馆里打工还难熬。一个人独自开着车,公路又笔直得通天望不到尽头,车开得人能睡着了。为了避免事故,她也学着洋人开足了音响, 打击乐能把车蓬震破了。激动的时候,一脚下去,油门能踩到八十英里,险些没栽到高速公路巡警的手里。静静的时候,常常感到自己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从餐馆 里跑了出来,又浑身被捆上绳索,在这旷野里嘶吼。再看看一些浪漫的美国姑娘,穿着比基尼泳装,戴着太阳镜,开着敞篷车,披着一头长发,好一个热烈青春。高 洋想,如果时光倒流,自己不防也这么风流一场。

    每次到家,一鸣都把一桌可口的饭菜准备好。她先泡个热水澡,吃了饭就什么也不想再干了,地毯上一趴,泡在电视机前。一鸣如果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总是抽出两个晚上陪她,这短暂的两日,夫妻过得异常的甜蜜。

北京家里常有信来。高洋父亲因为跟一鸣有特殊的关系,给他们的信大多由父亲写。他们常谈工作、学习上的事。高洋没有想到,父亲对一鸣改专业还表示非常的理 解。她总觉得父亲关心更多是一鸣,对她反而不是很尽心,打工的事她也就一直没跟家里说。所以父亲还是一再强调让她如何在家照顾好一鸣,如何全力以赴让一鸣 攻下学业。这次竟然建议她适当的时候出去打打工,说一方面可以缓解一下经济状况;另一方面也可以锻炼一下口语。一看到这儿,高洋气就不打一处来,把信往一 鸣身上一甩。在家的时候她就不满意父亲,处处护着他这个宝贝弟子加女婿,从来不向她一个指头。现在老远的出去了,牵着挂着的还是这个女婿,气的她劈头盖脸 就冲一鸣喊上了。

“写信告诉你的土老板,老小姐讲了,誓死不打工!”

一鸣一边洗刷,一边不无得意地说:“你又何必总跟老爷子过意不去呢?你说你要什么人家没给你什么?还怎么样?”

“他哪次是痛痛快快给我的?就是你!自打出了你这个马屁精后,他就对我们几个没过好脸的。你瞧他对我家哥俩那个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眼里就你这么一个出息的。你要不是我老公,我哥不把你宰了才怪!”

一鸣笑着,端来一盘水果供她享受。也只有在自己家里能享受上这种等级的待遇。

    她又躺在地毯上了,两脚翘在沙发上,这样可以使肿胀的脚稍稍轻松一些。难得有这样的休息。一鸣坐下来帮她按摩。几乎每次回到家他都是按点穴按摩书上的方 法,从头到脚给她按摩一遍。他嘴上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心里还是很疼她的。三个月的摔打,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人变粗了。回想起北京的生活,吃穿不愁、冷暖不 忧,小两口还是三天好两天坏的,热情不满,温情不足。真正体会到相依相恋的还是到了美国,打工以后。也许就是人们讲的苦中炼真情吧!

    “一鸣,你老实说,结婚以后你烦过我吗?”她常常会引出一些无聊的话题。

    “烦,怎么不烦?总是莫名其妙地几天不理人。”

    “怎么是莫名其妙?哪一次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我敢惹你?我有什么不好你说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什么也不说,我知道你想什么?”

     一听他这话,她就来火了。两脚一蹬,说:“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还夫妻呢,一点默契都没有!”

    “再默契,也有个说道,脸一挂,生气!人家跟你沟通,你一言不发,我能理出你哪根神经有问题?”

    “理个屁!那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还用我点出来?”

    “举个例子啊?”他见她有点生气的样子,又想理论理论。

“算了算了,想起来就生气。”她直溜溜地就爬在地上了。

一鸣跪下替她作背部按摩。

真是很解乏。她又想起他家的信还没看,就问:“你家来信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妈又病了,现在不知怎么样了。”一鸣叹了一口气。

    高洋知道一鸣是个大孝子,对他家每个人都是牵肠挂肚的,容不得别人说他家半个不字。说起来总是,他爸是如何的秉直,他妈又如何是世界上最慈的慈母,如何的 辛苦一生拉扯他们兄弟姐妹。他兄弟仨又是如何同舟共济。她只去过他乡下的家一次,那还是在他们婚后的两个月。家里老少热热闹闹地为他们补了一次“拜堂”。 只谢了天地,没让磕头。一鸣被灌的个半醉,她觉得好生的新鲜。以后便很快忘却了那几日的欢腾。高洋有时喜欢开个玩笑,“瞧你妈大字不识一个,讲起话来一套 一套的,这要是有点文化,还不捞个妇联主任干干?十几岁就是共产党员了,她知道党章里讲的什么吗?是不是你爹帮他写的入党申请书,这么恋起来的?”没想到 一鸣一点提不起幽默来,反而招了个一脸不高兴。从那儿以后,高洋就再不开他父母的玩笑了。实际上,谈谈父母的恋爱也没什么不好,高洋就总是刨父母的根底, 刨得老两口心里甜的还过起了结婚周年纪念。一鸣实在是太古板,还比不上他的土老板开明。高洋有时觉得自己也挺委屈的,在学校里的时候,讲起一鸣这样的男孩 子,个头不但是个半残废,性格还是个二等品。挑来挑去挑王子,怎么就能三百六十五度地兜圈费劲找了他呢?有时真让人觉得婚姻就是前世姻缘。一鸣对父母的孝 敬,体现在岳父母身上的居多。高洋想,别的不说,就凭这一点,现在我也该多多体谅他才是。所以不加思索地伸出俩指头,“给你妈寄去两百”。

    “太多了,刚还了车钱,用钱的地方还多。”

“小意思!两晚上就出来了。”她迷迷糊糊想睡,一鸣又讲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他用手梳理着她湿润的头发。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需要,可身体乏力的像散在地上的豆腐,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喃喃地说到:“对不起,睡…一会儿……”不知不觉糊里糊涂就谁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已在床上了。夜静静的,一鸣早已在梦乡里。她看看桌上的闹钟,凌晨五点多。不忍心打扰他,一早他还要去学校。她不想再睡了,悄悄地躺在他身边等他醒来。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尽可能地多尽一些妻子的义务,帮他多准备一些肉食放在冷冻柜里。馄饨、饺子也都分袋装好,冰柜里塞的满满的,锅台上还一大锅咖喱土豆鸡,至少让他饱餐三天。再找不出什么可为他做的了,心里这才踏实了。

    每次回来总是给苛月带一些东方食品回来,也免得她再往堪城跑。临走苛月又列了个购货清单。老熊的车祸戏剧性地又出了插曲,原来警察口头讲的责任事故者,现 在一百八十度改变,法院把全部错误判给老熊。这一来车赔进去了不说,还落了个记过。老熊找了自己的保险公司想澄清事实,可在保险公司看来,这是一起很小的 事故,他们不想花费太大的精力,去和对方一个实力强大的老牌汽车保险公司对抗。主要的原因是对方找到了一个证人,就是打这场官司也是必输无疑,经济、精力 上花不来。可对于家庭来讲不是一个小事情。老熊不服,准备着手打这场官司。

安怡两口还不是想象的那么糟,依然可以平心静气相持。太太坚持出去打工,并没有分居的意思,仅是让彼此冷静一些有个反省。她们临走时,建法还让高洋多多关照一下他太太,给她们准备了一大堆水果。天虽然已充满寒意,话语却直暖人心。

高洋和安怡高高兴兴上路了。

到美国已三个月,这是安怡第一天打工。她和高洋一样,上身白衣,下身黑裙,一双平底鞋。因为有高洋的缘故,她不觉得很紧张。餐馆店面不算小,内部装修的古色古香,幽暗景然。有景泰蓝的大花瓶,苏州的古木壁围,还有一幅故宫水墨画。零七八碎的小工艺在玻璃柜里供人欣赏。

上午十一点开门,她们提前十五分钟就要赶到,自己打上时间卡。后厨早已有人了。老板娘似乎跟往常一样,进行开门前训话。她对新来的安怡没有特别打量,先谈 了生意上的事,然后开始安排人手:“白小姐还是以前的桌子,高洋打六张桌子和自助餐,跟新来的林安怡小姐一起干,剩下的桌子都给特蕾西(Tracy)。”

安怡扫了一眼帮工,除了她们前面四个女生,后面厨房足有五、六个大小伙子,个个有模有样的。她感觉他们也在上下打量她,目光并没有恶意。之后,他们开始工作了。

椅子从桌子上搬下来,整理桌面装饰。

“自助餐很容易干,不用紧张,就是上水、收盘子,两分钟就会。” 高洋对安怡说道。

安怡也没想到先干自助餐,她在家里背了一通菜名,还有餐馆专业应酬的话,没想到老板却先分她干容易的了。看来真像高洋讲的,再找不到这么好的老板了。她暗自庆幸自己。

    十一点半,顾客陆续来了。高洋开始关照客人就坐。自助餐这边来的人不少,顾客自己拿着盘子,围着餐台选自己喜欢的食品。安怡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高洋急忙告诉她,餐台上的菜剩半盆的时候要通知后厨,然后到后厨把菜拿上来加满。然后她便跑去忙自己的一摊了。

    高洋齐肩一手托起一个大托盘,上面落了六、七大盘菜。她一路小跑,几张桌子应付自如。

安怡推着自助餐这边的小推车,一边给客人添水,一边收理掉客人用过的盘子。高洋跑到安怡耳边提醒一句:“收盘不要推车,用托盘,这样方便、快。过去时别空手,给客人添水。赶快收了小费把桌子清了。”

她照着高洋说的去做了。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批顾客。中午这阵是顾客高峰期。高洋在干六个桌子的同时,一眼便能看出安怡这边的情况。餐台上的盘子不够了,叉子又缺了。

“往餐台上添菜时要及时清理,保持整洁。”高洋又在提醒。

安怡马不停蹄的跑,看菜不足了赶紧跑到后厨叫菜。客人走了赶忙去收盘,前厅后厨的跑,跑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后厨里面劈头盖脸一嗓子:“缺什么东西?这 么点声音谁他妈听的见!怕吵醒孩子,嘴贴老子脸上讲!”随后一阵起哄的笑声。长得人五人六的,说出这种难听的话。安怡头也不回,吊着脸子跑了出来。

一出来,迎面正碰上高洋。高洋看她生气的样子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干活去了。

一会儿,高洋走过来,边帮她收理边说:“这儿的人都是属毛驴的,讲话全别当回事,慢慢就习惯了。”

安怡勉强笑了笑:“没关系!”

下午两点顾客陆续走完了,她们把东西都清理干净,然后开始她们自己的午饭。

大家都聚在后厨,现成的菜可以随便吃。大伙都开始说说笑笑了。

“杭大夫,江老板,今天我请你们一个菜。” 高洋很活跃,扯着嗓门,“扬老兄,准备好了吗?”   

“妹子,哥哥为你预备好了,请上驾!”小伙子不无调情地说。

    高洋满不在乎,走到大厨的位置上。三下五除二,一盘色香俱全的菜就端了上来。大家伙一下凑了上去。

    “阿基!快下来,高洋出绝活了!”有人喊老板娘。

    高洋乘机向大家介绍:“来来来,介绍一下,我的朋友林安怡,请大伙儿多多关照!”

    安怡在一旁文质彬彬地点了点头。

    老板娘笑眯眯地走了下来。她接过帮工递过来的筷子,细细尝了一口新出锅的菜。看大伙都静静地等着她发话,她赞赏地点了下头,说:“嗯!真的很不错呀。竹笋、青椒,什么肉呀?”

    “野鸡!” 高洋得意地一边填着饭一边晃着头回答。

大伙都笑了。

“总该有个名字吧?”

    “野鸡跳竹林”,高洋俏皮地说,“你们别笑,这名字出现在菜谱上,准保个个洋人都点。起菜名就要抓住洋人的好奇心理,非让他尝个究竟不可。”大家七嘴八舌,边吃边聊上了。

    午饭后,她们还要在后厨干两个小时。后厨的人手缺,前面留一个人就够了。她们的活是包春卷。晚上生意忙,这段时间要多准备一些。就这样,人手还是显得不够用,老板娘也下手了。

    后厨很热闹,真是锅碗瓢盆交响曲,再加上帮工们的言笑,赶上打击乐了。

“杭大夫!”切肉的小伙问掌勺的大厨,“我不知什么原因,每个月都有几天闹肚子,也不知这是什么怪病呀?”

大厨没有回答。

江老板耐不住说了:“这种小病还问杭大夫,告诉你哪种药最灵,乌鸡白凤丸!咱们新来的林小姐肯定有。”

一语未尽,全笑翻了。

    “好了,好了,刀切了手不付医药费啊。”老板娘笑着说。

    真恶心!安怡心里想,当着这么多女生的面,讲调经的药。

笑语刚落一会儿,角落里又传出一嗓子:“呀……嘿!”

像是有人在炼武功?

“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斯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杭大夫炒菜勺往锅上一敲,也放出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啊呀!”老板娘激动地睁大眼睛,“杭大夫也成诗人了。”

    高洋神秘地嘴凑到老板娘耳边:“他哪比得上我们大诗仙白礼啊!阿基,在我们诗坛,谁不知道我们大诗人的千古绝句,‘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那可不是一代天骄呀,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精论盖世。”

    “真的呀?”阿基睁着眼睛,信以为真。

    大家默不出声,有的点着头,暗地里配合的极为默契。阿基生长在香港,对大陆的事知之甚少,看来帮工们常跟她开晕头转向的玩笑。等老板娘放下手里的活,刚走出门后,大伙才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出去送外卖的小伙回来了。他嘴里打着口哨,进门就喊肚子饿。不管什么,狼吞虎咽就进去了一大碗。

    “嗨!别光吃,高洋做的菜怎么样?”

    小伙饭已进了肚子,才意识到今天有人出绝活,气忿地说:“妈的,怎么不早说,饭进大肠了才放屁!”

    “敢情这小子是直肠子,属畜生的。”

    两人正要斗嘴,江老板出来解围了:“好了,好了,少他妈废话。老弟今天外卖生意不错吧?”

小伙儿顺手抄起两只小碗,往衣服里一塞,挺起高高的胸脯,唱到:“奶奶,您听我说!”一口纯正京戏腔上来,他眼睛一挑,京剧的姿势一摆,一板一眼。“我家的顾客数也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戚有相连,可这比亲戚还要亲!”唱腔突然停止。

“屁!老子都累死了。”

    安怡也想笑,可怎么也笑不起来。厨房里跟前厅大不一样,一面是优雅、温和、轻歌慢曲;一面是粗俗、喧吵、噪声四起。犹如小镇的饭庄,参杂着一群平庸的乡民打街骂俏。她心里很佩服高洋的适应能力,也喜欢她的爽朗,可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溶进去。

    晚上五点以后,如预料的那样,顾客蜂拥似的坐满了。晚班还专门安排了一个收款的小姐。安怡这边比中午还忙,忙的快上了脚。高洋她们几个服务的,个个都扛着 大托盘,干得热火朝天。此时,安怡的脑子再也装不进其他多余的事了,跑前跑后,端茶倒水添菜收盘,不时还有顾客跟你小谈。不管是听懂听不懂的,还能正常应 付下去,对客人还要彬彬有礼带有职业性的微笑。

十点以后,当顾客陆陆续续走了,安怡的腿象挂了秤砣。所有的东西还要作清洁,桌椅板凳地毯,高洋笑呵呵的走过来帮忙,关心的问。“怎么样,累坏了吧?”

安怡强打着精神,说到:“还可以。”

回家的路上,安怡瘫在高洋的车上,一句话也不想讲,脑子都木了。

高洋憋了半天才开口:“都得经历一个过程,一天干过来了就能挺三天,一周熬过来了,就能干两周,一个月下来也就算闯过坎了。”

安怡尽管心里很不是味,这种道理还是明白,说:“我知道!我想我还是能坚持下来的,看在钱,看在以后学业的份上。”

“是呀!都一样,看钱!你看见了吧,这就是美国社会的最底层,没有文化、没有身份、出卖劳动力的等外公民干的活,我们干了。两天就能把你身上的文气、傲气、酸气摔打的干干净净。”

她没出声,也不完全同意她的看法

高洋接着说:“大家都不容易。杭大夫,北京协和医院,拿手术刀的,太太是生化系博士研究生;扬老兄,上海音乐学院高材生,太太刚拿到资助,人就不冷不热起 来;江老板,哈工大毕业,当过副厂长,任过经委副处长,可惜天生语言瘸子,口语总也过不了关,读了一个学期管理就放下了,跟太太一起打工,准备明后年自己 开餐馆。还有两个兄弟请假回去考托福,谁知是喜是灾!咱们这儿,男人的日子不好过。阿基也不容易,单身女人一个。我们俩算是最好的了。”

安怡真没想到这小小的餐馆里还隐藏着这么多的忧愁悲苦。她自己呢?说起来自己的家庭,丈夫也算有专业,对自己又忠心耿耿。自己一个女人家,就算不上学,压 力也不会很大。为什么一定要对男人要求的那么苛刻呢?心里一时有些软,有些怜惜自己的丈夫。嗨!不敢多想了,出来就是想冷静一段时间,慢慢来吧!

两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应该是她们俩轮休两天,因为人手不够,高洋再顶一天的班,她们俩就没有回曼哈顿。安怡在公寓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依然还想睡,但强迫自己爬起来看书。高洋十二点过了还在睡。安怡做了点午饭留给她一份,随她什么时候起来了。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门一开,吓了她一大跳。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的洋人,旅游鞋、牛仔裤、运动衣。因为绒衣上印有大学字样,安怡判断十有八九是大学的学生了。他用美国北京话讲找高洋。

安怡忙去敲开高洋的门,只见她还迷迷瞪瞪一眼没睡醒。

“几点了?”高洋问。

“十二点多了,有人找你!”

高洋这才两眼猛地一睁,惊醒了:“糟糕!我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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