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刁松,系里很多人都反感。人长得还不算是次品。文革初期是64级保皇派的骨干,你保皇就保皇呗,谁都不阻挡你拍领导的马屁。你却连领导的指示还没有,就先批斗起了班上一个女生和班长。原因是那女生小土地出租成份,想当居里夫人,那班长伪职员出身,没怎么特别厚待工农子弟,就套上了“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包庇女地主”。这份厌恶,尤其以造反派为主的系里学生为深。加上他姓刁,这个“松”就不像青松,疑是“怂包”,那就更加不堪了。
系里整完“清队”,安排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表现好,有点能耐的人都挤着去军垦农场,那儿前途光明。剩下和牛鬼蛇神一起打包去偏僻山区。这刁同学,虽然不受大家待见,但是站队正确,领导喜欢,按说该去农场无疑。待到宣布了去向,小组联谊的时候却喜滋滋地出现在我们去泰宁的组上,据说还是他自己要求的。大家去同一个地方,以后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就互相介绍一下,对他虽然腻味却也无可奈何,希望他经过这三年能长进一点。他果然比以前一本正经的脸孔长进了,自我介绍完还表演唱了一只歌。
“老黄牛呀,肥又大,土改以后到我家。一家大小都喜欢它,呀呀呀~”
唱时全部眼神都看着我们班上的女生黄飞霞。这下大家就全明白了,原来是冲着她去的。
黄飞霞爱说的口号是“甘当革命的老黄牛”,是我们65级班女生中的异类。个不高,长相一般,成绩平平,最突出的是身上那股侠气。按她自己说是“江湖义气”,做事利落,敢爱敢恨,少了女性的妩媚,多了些草莽中的豪气。这样的性格当然当不得保守派,是班上造反派中敢冲的女生。对刁松深恶痛绝。
下了乡,再分小组,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他们俩仍在一个小组。我在五十里外。半年以后同学来访说:“刁德一为黄女侠绝食了。”据说是刁松表示不再吃饭了,除非黄飞霞送饭叫他吃。
这在当时就有点匪夷所思了。那时节人们保守,不仅思想保守,而且求爱手法也保守,多数人憋了几天投了张纸条或经第三者传个话,如未获青睐便惭愧而退,再不纠缠。远没有现代人那样先练厚皮功夫,从99朵玫瑰花到当街下跪都是寻常事,恨不得能够翻新花样,惊世骇俗才脸上有光。刁同学就近追求黄同学也有半年了,不知怎么铁杵没有磨成针,反而走向这个决战的局面。当然从背景和性格的角度,我们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即使是刁同学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上刀山下火海也得黄飞霞买账才行啊。
黄女侠觉得这是强奸,不,精神强奸。还~不至于,是说得过了点,这不犯法,只是自虐。但你别冲着我呀!你上吊跳河,我都不拦着你,眼不见为净,跟我没关系。呃~,你别喊我名字干这事呀!这冤极了,怎么洗也不干净,烦死人!好在这绝食,运动中也练过,三、五天的不死人,且看他怎么折腾。
黄女侠和大家出工、打闹,晚上打牌、吹牛该干嘛就干嘛。眼睛都不带夹他一下。刁同学躺了三天,除了黄女侠回来,眼睛随着她转以外倒没有什么骚扰的行为。第三天,黄女侠同室的陈美眉悄悄地告诉她:“下午大家不在时,看见刁德一手按着胃上哼哼,问他,只说胃病犯了。劝他吃两块苏打饼干也不肯。你是不是劝他吃点?打发他还活着,为了这人坏了名声不值得。”
黄女侠愣了半晌,起身将晚上剩饭加水热了一遍,也不盛菜。臭着脸端到刁同学床前。刁松一轱辘爬起来,接过碗大口地吃了。
第二天黄女侠轮班烧饭。她走到那里,刁就跟到那里。黄女侠转了一圈,刚拿起柴刀想劈柴,刁松就一把抢过想帮忙。黄女侠却另外寻把斧头来,对刁松说:“去去去,别在我面前晃悠!”
刁松讪讪地站在一旁。黄女侠劈了柴,他就拨一边,再拿一根来。黄女侠不再和他较劲了,来一根就劈一根。最后一根大的,砍了两下都没劈开,都还没落下斧头就倒下了。刁松定定神,就用手扶住,眼睛示意她来。黄女侠吸一口气,将斧头抡圆,呀地一声砍下。木头啪地破开,刁松手还扶在一边,震得他直甩手。黄女侠瞪眼说:“我砍下来的时候,怎么不放手!”
“我相信你不会砍偏了。”
“哼,你还当我不敢砍你呀!”
“要那样,我也认了。”
黄女侠盯着他看一会儿,没了精神,恨恨说一声“无赖!”,顾自回去休息了。
晚上黄女侠早早歇了,陈美眉听见她一宿不断翻身,好像还哭了。第二天起来眼睛有点红,精神却好。早饭时当着大家面对刁刚说:“你也别这要死要活的了,我答应跟你处朋友,但不想看到你这怂包模样!”
刁松哎地一声响亮回答:“我是青松不是松包,你今后看着吧!”
消息传到我们这里,男生都惊诧地说:“这样的求爱法也行?真是‘人至贱则天下无敌’啊!”
陈美眉偷偷地问黄女侠:“你怎么答应他了?”
黄女侠说:“大家都因为过去的事特别反感他。其实仔细想想,他人还是可以的。最难得的是,他这么死心塌地爱我。你说,我还能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