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的理由（4）

       榕城老应

（后记）

这个题目原来只打算写两帖，从老虎悖论和投票悖论的讨论，引出采用随机策略的理由。说明人们因为智慧的开启而过分自信，自欺欺人地用各种大道理来处理不可能解决的问题。用想当然的臆测来蒙骗自己。对于这类问题最优的策略其实是放弃自己的控制而采用随机的策略。

至于“占卜”泛指各种实现随机选择的方法，而且它确实在古代乃至现代被广泛地应用。

远古的时候蒙昧，人们对于未知事物充满敬畏，容易放弃无知的猜测和无谓的争执听从一种直截无偏的裁决。占卜便应运而生。它能胜出，是因为随机比起偏执有更好的成绩。它能平息争议，是因为直截无偏。能为大家所遵从，是因为借重了神灵的权威和作为强迫的理由。

随着人们心智渐开，很多过去无法理解听天由命的事情可以通过理性辩驳来分析和决断。巨大的成功使得人们自信心过分膨胀，总以为天下的事情，用道理都是可以说得通，决定得了的。实际上这是一个误解。世间很多的道理都是似是而非，各执一端的。

东汉时陈蕃，十来岁时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薛勤来访，问他：“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蕃曰：“大丈夫处世，当除扫天下，安事一室乎！”，据说薛勤当即反问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就是各说大道理唬人了。对于将来的事情都作不得准的。其实《后汉书》只有陈蕃很牛逼地说的那段话，薛勤那句是后人添上去教育小孩的。大人总是说：要想成就大事，就应该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历史上陈蕃是当了大官做了大事，“大丈夫处世，当除扫天下，安事一室乎！” 便作为少有大志的证据。后面那句就解释为他得了教训，所以能成大事。要是他一事无成，一定被当作“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坏典型。

另一大类似是而非的事就是随大流的想法，随大流就是以大多数人都看法做为自己的准绳，行动也跟从大多数人。这种想法是认为大多数的看法总是对的，以为是集合了众人的智慧。选举中的多数原则就是基于这个认知。实际上，这个认知就像老虎悖论中的麦克推理一样是没有根据的。

公元前五世纪的雅典是直接民主的典范，这里甚至不容许存在着权威。唯一的权威就是用选票算出来的“公民权威”。为了防止专制出现，人们设立了一个陶片放逐法。只要有足够多的票数，便可放逐大家认为潜在的独裁者。阿里斯提德素来以“公正者”著称。有一次“陶片放逐日”，一个不识字的人请写上阿里斯提德的名字。阿里斯提德大惊，问这人什么时候得罪了你，非要放逐他？那人说，我并不认识他，只是听说他是“公正者”就烦！所以一定要放逐他。后来他果然被民主选举放逐出雅典。雅典为了防止专制驱逐了社会的精英，过于泛滥的直接民主，成为政治腐败、社会动乱的隐患。结果被北部崛起的马其顿王国所灭。

另一个问题是：选举的结果总是能反映民众的偏好吗？第二帖中的投票故事，用孔多塞投票悖论来揭示这方面的谬误。随大流或者选举的作用最好的方面也只是一个随机选择。

第二帖的投票故事只涉及孔多塞投票悖论现象，因为这情况说明随机才是解法，足以阐明主题了。原想到此为止。受到了几个朋友鼓励，我又加写了一帖，将他们感兴趣的选举问题谈细。这就涉及到了现代选举的弊病。第三帖的故事才真正用到阿罗的不可能定理证明的枢纽选票的技巧，说明在不出现悖论的情况下，正常的民主选举仍然可以出现独裁者。说明这时这个随机发生器有问题了。需要考虑更可靠的替代品。

历史上由正常的民主选举走向专制并不少见，著名的有法国大革命走向雅各宾专政和德国希特勒当选走向法西斯专政。苏联十月革命成功后，与列宁齐名的可以称为知识分子的领导人只有托洛茨基和布哈林。托洛茨基是红军之父，布哈林是政治理论家和经济学家。声名，威望，功绩都远胜只管组织工作的斯大林。斯大林以组织的技巧发挥选举的力量置他们于死地。精心的安排，适当的宣传，狂热的口号之下，人民的大多数谁不认为这曾经的革命先驱现在是叛徒和反革命？

有的朋友说：“选举是民主的表现，不管结果如何人们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要用随机占卜，对中午吃什么，可以接受。如果事关生死，能心甘情愿用完全随机的占卜来决定的，一定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不会同意的。这是人性。”

这就是人们能够被政治家忽悠的地方。有些情况，就像‘牛排，寿司，饺子’的局面，不是它无关生死才用占卜，而是只有占卜才是公平合理的。人们就是因为太相信自己能够有足够的智慧来了解所有的事情，才会在根本不可能之处，欺骗自己或者被人欺骗。这也是前两个帖子所说的内容。

无论占卜还是选举其真正有意义的功能都是随机发生器。古代的占卜让你相信这是神灵的意志，现代的选举让你相信这是人民的意志。其实都不必是真的，但只要相信就能形成一种制度系统认可的力量，进而压迫，强制那些不愿意的人，达到平定争执，同心协力的效果。从奴隶社会到现代社会都是这么运作的，这个原理始终没有变过。它力量来自大家认同的公平。

人性不愿意接受随机的选择吗？圣经中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故事，实际上是描写：要仅仅依靠知善恶能力来决定自己命运时，人们的那种彷徨。你看看无数信神的人，每逢重大事情无法取决，都会虔诚地祷告以求上苍的指示，从各种征兆明悟之中，决定了自己的选择。信教的人可能说：我们不卜卦。是的，但这只是包装不同。此时不也是不想由自己控制，而听从逻辑推理之外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