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老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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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托斯卡》和电影《赵氏孤儿》的启示

(2011-01-11 14:09:21) 下一个


       榕城老应

能发人深省的悲剧,不是由愚蠢的误会或偶然的过失造成,而是陷入一个困局,尽管可以望见光亮,却费尽心力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可避免地掉入深渊。给予人们不是深深的叹息,而是理智的困苦和心灵的拷打。

《托斯卡(Tosca)》的故事以1800年拿破仑“解放”罗马的历史事件为背景。画家卡瓦拉多西由于掩护越狱的革命党人被逮捕监押。画家的恋人、歌剧演员托斯卡向警察局局长斯卡皮亚求情。斯卡皮亚早就垂涎于托斯卡,提出以她委身来换取卡瓦拉多西的生命与自由。托斯卡假装答应。当晚,警察头子逼迫兑现,托斯卡用暗藏的刀子把他刺死。然后行贿与狱中情人相会,分享得计后的喜悦。黎明时分,画家被枪决,托斯卡才知道这不是警察头子说的假死刑。而警察发现斯卡皮亚被刺,追捕托斯卡。托斯卡跳下城堡的城墙自尽。

普契尼(Giacomo Puccini,1858-1924年)这个名作充斥着凶杀和爱情,艺术和政治,背叛和奉献,狡诈和幼稚,表演和现实的矛盾。情节起伏跌宕,作曲家技巧地以柔和的旋律来缓和歌剧中深沉的悲剧主题。在这充满矛盾的张力中,观众的视觉和听觉达到前所未有的统一。

在这个故事中,警察头子斯卡皮亚给托斯卡出一个难题(囚徒困境)。斯卡皮亚下令在第二天处死画家,如果托斯卡曲从他,他可以执行一个假死刑,画家得以生还。托斯卡面临着顺从和拒绝的两难选择。

如果拒绝,画家一定被杀,这是一个斯卡皮亚和托斯卡双输的结果。

如果顺从,警察头子可能守约也可能爽约。如果守约则各得所求,如果爽约则托斯卡输得更加悲惨。

从警察头子的角度,他有守约的理由。因为抓画家找到革命党的目的已经达到,爽约杀死画家并非必要又会影响托斯卡后续的感情。所以他出了这个难题,并相信如果托斯卡有理智,她会合作。

托斯卡认为她可以欺骗警察头子,不需要付出代价又可以得到承诺,骗得通行证后就杀死警察头子。不幸的是,警察头子根本没有下令假枪决,认为他握有主导权,托斯卡不可能在他满意之前对他不利,他也可以在两方面都得分。结果警察头子被刺死,托斯卡情人被处死,悲愤的托斯卡跳墙而死。不想输都想操纵这个局面的双方,得到了这个困境中最坏的结果。

“赵氏孤儿”故事,人物和许多情节已经是一个经典了,是中国乃至世界一个著名的悲剧。故事说奸臣屠岸贾将赵氏灭族,赵家门客公孙杵臼和程婴临危救孤,程婴以亲生儿子和好友公孙杵臼的性命作为代价,换得屠岸贾信任,并带着赵氏孤儿投入屠岸贾门下,忍辱负重,抚养赵氏孤儿长大成人,最后赵孤报仇雪恨,亲手杀死屠岸贾。

撇开故事中忠奸善恶的色彩,透视到故事核心的矛盾,屠家与赵家相互仇杀构成了一个博弈困境。一旦屠岸贾灭了赵盾一族,但使一人漏网,就进入冤冤相报的困境。果然,时过运迁,赵家报仇雪恨,屠家就复灭了。屠家若有后,焉知不能再复仇?古人举族命运相连,个人可以牺牲但使血脉流传,所以一旦身陷这个困局就只能是斩草除根了。这时谁退缩,谁就是输家,尽管都退一步对大家都有利。

陈凯歌的电影《赵氏孤儿》据说是多年反思之作,想用现代人的思维来重新叙写这个故事。其时屠岸贾灭掉赵氏,独揽权政,二十几年风光无量,再无仇恨之人了。诲人则以“没有敌人,则天下无敌”自许。后来虽然知道程子就是赵孤,已经厌于树敌了,也有了爱心,想从此泯了这段仇恨,跳出仇杀的困局。赵氏孤儿虽然受了现代教育,也不以家仇为己任,但历史的事实和情理的逻辑终是拗不过的,不敢演成一笑泯恩仇的儿童笑剧,故仍然刺死了屠岸贾做结。

歌剧《托斯卡》和电影《赵氏孤儿》都告诉人们:博弈不是一个人自己可以左右的游戏,无论你有多强,对方的选择都是你不能掌控的变数。一门心思想占对方的便宜或者一厢情愿地示好期望回报,都无法走出困境。博弈的困境就像一个难以自救的陷阱,无论你如何明智,带有什么愿望,看得多么明白,都身不由己地走到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境地。这就是人性的悲剧,记录了先人痛苦的挣扎和应对的教训,成为我们文化中宝贵的基因。

陈凯歌的电影在艺术方面难以挑剔,思想内容也富有深意。但错误在于借用了经典的故事来演绎他的不同理念。这好比在古代名画上涂抹现代色彩。

传统的《赵氏孤儿》留给我们最为宝贵的文化基因是中国悲剧那种无怨无悔、不屈不饶地抗争精神。元杂剧《赵氏孤儿》中赵氏被奸臣屠岸贾陷害族诛。为了救孤,一群人前仆后继地为之牺牲。先是赵孤之母托孤后为解除后忧,立即自缢而亡。程婴藏婴于药箱里,被守门将军韩厥搜出后,为了隐瞒,将军拔剑自刎。屠岸贾得知赵氏孤儿逃出,下令屠杀全国婴儿。程婴为救赵氏孤儿,以独子相代。公孙杵臼假扮藏孤角色,自愿身死。程婴身负卖友背主骂名,忍辱负重,将赵孤养大。报仇功成之后,自杀以谢为之献身的同志。如《史记》所曰:“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成,不爱其躯。” 慷概固执,令人肃然起敬。

《史记》中写公孙杵臼与程婴为分担赴死和育孤两个角色的一段对话,曰:“立孤与死孰难?” 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 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从容赴死易,忍辱负重难。这成为不惜自污艰难赴险潜伏敌营悲壮心声的经典,反复在历史上被引用。

这便是传统的《赵氏孤儿》的精华。也正是它能成为世界著名悲剧的原因。法国伏尔泰的改编虽然更改了部分情节,却忠实于这个历史遗产,讲求“以真实的历史事实感人”。陈凯歌的电影虽然保留了故事情节的框架,却为了让未经风雨的现代人感到合理,把壮烈感人的牺牲改成胆小人善心无奈之举,媚了“英雄可笑,自私合理”的俗,也割断了文化基因的传承。

你能想象在西方西方剧场上演弃绝复仇,现代和谐版的《哈姆莱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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