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107)
2013 (179)
2014 (312)
2015 (483)
2016 (242)
2017 (225)
2019 (110)
2020 (257)
2021 (215)
2022 (337)
2023 (175)
2024 (161)
2025 (5)
那几年的确听到一些要破除“苏南无煤论”, 当然上海流传的肯定是反许世友的那派说的了。学费是交了, 人也锻炼了, 至于挖没挖出煤就不重要了。好比三线建设就可以不在于结果的, 幸亏老许没提出到水泥马路上种点水稻--转载者
回顾许世友与江苏两挖,首先得介绍一下有关时代背景.
1967年七八月,武汉事件发生后,红旗杂志发表社论,号召揪出军内一小撮走资派,斗争矛头迅速指向部队高级领导干部。南京军区的造反派与地方的造反派联手,几次冲击南京军区首脑机关,要揪斗司令员许世友。许世友被迫躲避至大别山区的一个山洞中,性格刚烈的许世友扬言:如果造反派要来大别山抓他,他将与造反派同归于尽。在这关健时刻,周恩来、康生、江青等人受毛泽东委托,在北京的一次会议上对许世友作出了高度评价,从而保护了许世友。1968年4月,江苏省革命委员会成立,许世友被中央任命为江苏省革命委员会主任。1969年,党的九大召开,许世友又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毛泽东、党中央如此器重许世友,许世友自然感恩载德,越来越忠心耿耿,对党中央的重大决策说一不二了。“毛主席指示我照办,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文革中曾经流传的这两句口号,拿它来形容许世友,恐怕是最为传神不过的了。
1969年,珍宝岛事件爆发,苏联在我边境陈兵百万,并扬言要对中国实施核打击。中苏之间的大规模战争似乎一触即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毛泽东的最高指示几乎家喻户晓。举国上下,战备工作高于一切,重于一切,压倒一切。当时的常州也不甘落后,在市中心将两条美丽的市河——庙沿河与白云溪填没,造起了防空洞,准备苏联人、美国人来甩原子弹。在这样的背景下,毛泽东又发出了扭转北煤南运的号召,其宗旨也是为了战备。关于扭转北煤南运,毛泽东当时有一段讲话很有名,其大意是:“谁说江南没有煤,我的家乡自古就挖煤嘛!……”因为江西有安源煤矿、萍乡煤矿,他老人家就得出整个江南都有煤的结论,于逻辑上也说不通。然而当时毛泽东被林彪吹成了神,他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谁敢怀疑它的科学性?许世友当然立马响应。他立即召开江苏省革命委员会全体会议,把开发苏南煤田作为全省高于一切,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他在会上的动员震憾人心:江苏的主要工作是“两挖”,一是挖煤,二是挖五一六!说到这里,他举起拳头怒吼:“都是抓黑的!”会后,许世友东奔西走,针对有人提出的江苏采煤不如买煤的主张,他到处宣传一个观点,大意是: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苏南采煤不如买煤;但从战备的角度着想,一旦战争爆发,长江大桥被切断,苏南工业失去能源,那么一百块钱一吨煤也得开!(当时的工业用煤只须二十几元一吨)许的这个理论征服了许多人。省革委会、省计委对开发苏南煤田的投入确实是举全省之力,不讲任何计划,不作任何可行性研究,许世友要投入多少就投入多少,投少了是对毛主席、党中央的态度问题,是政治问题,谁能承担得了这个责任?
1969年秋,我退伍后到江苏煤田地质勘探公司工作,去了不久,听过一个会议精神的传达,一位军代表说:“在苏南煤田大规模开发之前,许司令员曾专门向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同志请教过:苏南有没有大煤田?李四光的回答是肯定的:有!”李四光于六十年代初曾推断出大庆有油,轰动全国。六十年末,他又推断出苏南有大煤田,使许世友决策开发苏南煤田壮了大胆。是毛泽东讲了江南有煤,他不好反对,科学家也要听命于伟大领袖的感觉,还是他真的认为苏南地下有煤,到现在人们也说不清楚。但是后来苏南煤田一塌糊涂的实践,证明李四光的这一推断是完全错误的。
“许司令员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在江苏省革委会的号召下,全省大批机关干部、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和当地的农民工纷纷来到煤矿安家落户,接受艰苦的劳动锻炼。许世友为了方便管理,在苏南煤田实行部队建制,组建了近二十个煤建工程团。矿长叫团长,书记叫政委,开始大多由支左军代表担任。我们熟知的原河北省委书记程维高同志曾任上黄煤矿政委 ,原常州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汤永安同志曾任常州市煤指副总指挥,原省委常委、苏州市委书记杨晓堂同志曾任省煤指宣传干事,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柏苏宁同志在湖山煤矿当矿工,著名作家、《雨花》杂志主编姜琍敏同志在苏州西山煤矿当矿工。江苏省煤炭建设指挥部设在南京柳营,总指挥由南京军区工程兵柴司令员兼任。
热情最高涨者当然非许世友莫属。他老人家像当年在济南城下、孟良崮山头指挥千军万马一样,乘坐一辆北京吉普车日夜奔波于苏南的山山水水。指挥战争与指挥经济建设有很大的不同。然而他仍拿过去人民战争的那一套运用于煤田开发,且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有一次他兴致勃勃地爬上湖山煤矿东侧的乌鸦山顶,迎着夕阳的余晖,对着柴司令员大喊:我没有学过地质,但我点的钻孔百分之九十都见煤了!让臭老九们洋拐棍们见鬼去吧!
常州的煤田开发,似乎比南京、镇江要晚些。为此,许世友来到常州,批评常州上马的速度太慢:“你们是骑着水牛上北京!”
常州的领导受不了了,于是一场全民挖煤运动迅猛席卷常州大地。常州投入的第一口井是卜弋煤矿,开发卜弋煤矿,常州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卜弋地区地下流沙层特别多,矿工们掘到哪里,流沙就涌到哪里。矿井老是打不下去,怎么办?常州利用机械工业的优势,十几家工厂联手搞了一场会场,挖空心思造了一台大钻机,运到卜弋挖直井,获得了成功。接着,上黄煤矿,厚余煤矿,茅山煤矿,导墅煤矿,儒林煤矿纷纷上马。上黄煤矿煤层稍厚,但煤的含硫量高,不能作工业用煤,制作民用煤球,也要和北方好煤掺和着烧。茅山煤矿上千职工经过几个月的日夜掘井,只挖出了几堆鸡窝煤,且都是炭干石,外型像煤,黑乎乎的,其实是石头,投入火炉烧不着。怎么办?许世友听了汇报以后说:“没关系,挖不着煤,就当防空洞用!”
同样的话他在南京等地也讲过多次。最典型的一次是,我所在的煤田地质队在南京乌鸦山西边的一座小山,打了一钻,于500米处见到了煤层,抽取的煤芯有5米多,有人向许世友报了喜,司令员等不及钻井队在周边再打钻孔,探明这个煤层面积究竟有多大,随手调来了一个工兵营,命令他们对着这个钻孔的见煤处掘斜井。在山区,每掘井一米,得花一二千元成本。斜井打到这段煤层得挖六七百米巷道。结果是大跌眼镜,工兵营仅挖得几十筐煤炭,又是一处鸡窝煤。原来是岩石中一小段煤层呈立柱型,正巧被钻机打着了。许世友亲临现场,看了结果扔下的还是那句老话:“没关系,挖不着煤,就当防空洞用!”挖防空洞也是最大的政治,你还能说什么呢!但不久,这处防空洞就透水塌陷了。
这样的例子,在苏南还能举出一些。
与常州煤田同时崛起的还有苏州西山煤矿,无锡宜兴的白泥场煤矿,镇江小力山煤矿、方山煤矿。南京就更多了:钟山煤矿,青龙山煤矿、官塘煤矿、湖山煤矿、灵山煤矿、陈家边煤矿。江南大地处处井架林立,红旗飘扬。崇山峻岭到处机器轰鸣,锤声一片。全省的文艺工作者也纷纷下到矿山体验生活,创作作品。著名诗人孙友田在新华日报副刊发表《江南的群山》一诗,轰动全省,我至今仍记得其中一些精彩诗句:
江南的群山千里绵延,
江南的群山重嶂迭峦,
长江如玉带绕在脚下,
太湖似明镜放在面前。
“迅速扭转北煤南运,
大力开发江南煤田!”
群山似奔腾的骏马飞传喜讯,
群山似起伏的大海激情万千。
…………
许世友是一个多棱角多侧面的人。他是苏南煤田的总指挥,说他完全瞎指挥瞎胡闹,也不尽然,有时他粗中有细,处理问题很有个性。如同我在前面《许世友将军在文革中的故事》写的许多事例。在常州,他了解到有一位工人出身的技术员治水和治理流沙非常有经验,外号水龙王,许世友对他非常器重,专门造访,向他请教,并且用小车拉着他到处跑,给苏南各矿去当诸葛亮。这说明他还尊重知识,尊重科学。“勤俭办矿,越办越胖;向上伸手,越要越瘦。”这段话他在多次会议、多种场合讲过,要求大家精打细算。说明他对矿山投入态度谨慎,反对大手大脚。他打电话给周恩来总理,要求中央调拨一百台推土机给苏南煤田,反映他重视机械化施工,机械化比革命化的双手效率高效益好,他是心知肚明的。
苏南煤田大小小的几十家煤矿,早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均已关闭下马,巷道纷纷塌陷,井口全被封死,没有一处变成防空洞。有本事的多半调入城市工作,没有离开的矿工们则利用井上的地盘搞些三产以糊口,像厚余煤矿则把地面卖给生产“全无敌”的江苏同大公司当厂房,矿工们变成了同大员工。当然好的煤矿也不是一家没有,像宜兴的白泥场煤矿出了不少煤,到前几年才下马。事实证明,开发苏南煤田的决策是完全错误的,开发苏南煤田的实践更是劳民伤财、祸国殃民之举。即使是战事爆发,苏南煤田出的那些鸡窝煤也于事无补。然而,当时那股全民挖煤的潮流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如同当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如同现在的招商引资,国企改革,房地产开发,简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几十年过去了,拿现在的眼光来审视当年的苏南煤田建设,当然我们看得都比较清楚了。它留给我们的教训无非是:搞建设要按经济规律办事,不能大轰大哄。凡事要有科学的论证与决策,要坚持科学的发展观,一切都要量力而行。然而,这些简单的并不深奥的道理,我们的国家却要用数不清的资金和一代人的青春与生命去交学费,才能醒悟,这未免让人有点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