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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后期,爸爸因受伤而离家,住在老战友李德荣叔叔家,李叔叔是中国科学院的老干部,他们夫妇俩是难得的好人,张阿姨是医生,他家住在上海清真路99弄中国科学院宿舍里。他们有三个女儿,老大下乡,老二工作,老三还上中学。两个房间,爸爸和妹妹住一间,他们全家就挤在另一间。我每个周末就从杨浦区坐车回到李叔叔家,张阿姨是心胸宽阔的女人,我们给他们家带来那么多大的不方便,而从来没有让我们感到一点点见外。她视妹妹如女儿,教她很多做人道理和生活常识。我们在她们家吃到了香菇炒青菜,那是世界上最美的蔬菜,以前从来没尝过。张阿姨从不吝啬,什么好东西都跟我们分享。她在新四军里当过医务人员,李叔叔是鲁迅艺术学院的学员,和贺绿汀是同事。
李叔叔永远是无限真诚的微笑,张阿姨总是支持李叔叔做的一切决定。李家大姐去江西下乡,据说老二出生时候,头掉在痰盂里受伤变得有些慢。老三聪明伶俐,李叔叔让她学小提琴,贺绿汀的女儿就是她的老师,贺绿汀的家住在衡山路附近的永福路上一座小洋房里。
李叔叔非常善良正直又热情,总有朋友来自远方。暑假里北京来了一个男孩叫小京,他酷爱小提琴,在家里关起门来拉提琴,可以忘记吃饭,常常是汗流浃背一拉就是4个小时。这样的人日后一定出成就的。
一个晚上,李叔叔说带我们一起去贺绿汀家听音乐,有些神秘。晚餐后李叔叔带着我们到了永福路附近,转来转去就进了一个小洋房。一个瘦瘦的老先生开了门,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音乐家贺绿汀伯伯。我们上了二楼,家里空荡荡,没有看到床和家具,据说都被红卫兵抄家弄走了。贺绿汀一家被赶出家门,这房子空关着。贺绿汀还有房子的钥匙,所以我们还能偷偷进来。房子里有用的家具都被搬走了,二楼角落里还留有一台老式电唱机,那是没人要的东西。那年月这些东西属于封资修的,常常在收购旧货的摊位上,看到被人半夜丢出来的一堆堆黑色胶木唱片还有唱机,谁也不敢拿回家。
贺绿汀不知从哪里拿出几片黑色的大胶木唱片,放到唱机里开始播放,声音关的很低,说是不能让邻居听到。我们几个人靠近唱机蹲在地上听,那悠扬委婉的小提琴曲,动人心弦,李叔叔告诉我们这是著名的小提琴曲《梁祝》。那开头非常优美,我的心绪随着那琴声飞起来,屋子里没有开灯,这房子已被查封,不让人进来的。今晚贺老先生特意偷偷来开门,是让我们进来享受这段中国最美的小提琴乐曲。我们听惯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歌声,初次听到这样的乐曲还有点陌生的意外,我不懂小提琴,也不太懂音乐,只是被那音乐迷了魂。 那个北京的男孩听得入迷,还能一段一段地讲出故事来,我很纳闷,他怎么知道这段是[抗婚]、[十八里相送]、[化蝶]……
听了一遍,我们都很紧张,李叔叔要带我们离开,小京又要求再听一遍,就这样我们在那黑洞洞的小洋房里偷听了两遍小提琴曲《梁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梁祝》这也是我一生最喜欢的小提琴曲,至今没有被其他乐曲替代。这个晚上,我们几个人在黑暗中灵魂飞向美丽的天际。
在那个晚上,我见到了中国最著名的音乐家,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他是那么普通,平易近人的一个长辈。李叔叔告诉我他就是写《游击队之歌》的创作人,那首《游击队之歌》家喻户晓,我们唱的无比的熟悉,却不知道贺绿汀就是面前这位普普通通戴着眼镜的老人。文革中贺绿汀也被批斗关押,在监狱里关了5年。他家最有才华的小女儿被逼自杀,他剩下二女儿现任上海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 李叔叔的三女儿跟她学小提琴几年,最终还是和小提琴没有缘分而放弃了音乐。
爸爸一直关照我们要记得李叔叔一家的恩情,要我们回国一定去看看李叔叔。他们夫妇俩在前几年先我父亲而去。去年10月我回上海,重访清真路99号,看望李叔叔的二女儿,我们一起翻阅旧照片,看到一张她和贺绿汀女儿一起参加活动的照片。李叔叔在上面写着“李向民和贺圆圆在上海文艺会堂合影留念”。
在我的脑海里,那个漆黑的晚上,在贺绿汀家里第一次听到《梁祝》优美的旋律是多么荣幸!我感谢李叔叔,感谢贺绿汀老先生,他们让我认识到世界上还有那么美妙的音乐,音乐使人类的灵魂飞翔,海阔天空,没有音乐人类就没有灵魂的翅膀。祝李叔叔和贺绿汀先生在天堂快乐安详!
世界日报8/25/2015
俞丽娜的梁祝是时代的经典啊。小二哥说的太对了。
57年贺绿汀的右派帽子转给了陈歌辛,可他仍没躲过文革,也听说过他女儿的悲剧,但一直不知道具体故事,不过可能大同小异。文革中上海音乐界远比北京音乐界凶残,光是上海音乐学院就逼死了多少系主任,总觉得里面有蹊跷。
我怎么没有放出来乐曲,她的小提琴曲非常经典!
看来这里知道贺绿汀的人不多,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