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回忆
在五彩多梦的儿童时代, 我最大的梦想是长大以後,像邻家大哥一样,留学苏联作个核物理学家, 为国出力。我努力学习,年年都是三好学生。1964年, 15周年国庆大典,我被选为北京市的青少年代表上天安门城楼去见毛主席, 并和敬爱的周总理一起在人民大会堂观看歌舞史诗<东方红>。这 在当时的中国是最大的荣耀。那一年我12岁,是少先队大队长。
1966 年”文革”开始时我是北京九中初中一的学生。学校停课了。父母亲每天被批斗。中学生根据党中央的指示,每天学工学农军训向工人农民学习。1968年,毛主席指示:知 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接下来是成千上万的中学生”自愿”上山下乡大潮。在这大潮中,16岁的我被分到了陕西省黄龙县石门公社马家湾村插队。
只有15户人家的马家湾,15孔土窑洞散落在一条克山病,柳拐病等地方病高发的深山沟里。农田都是挂在不同山坡上的低产旱地。吃粮要自己推磨,吃水要到沟底去挑,烧柴要到山上去砍。我和我的同学们每天早出晚归,一年到头不要说分红,就是自己的口粮都不够。肉菜根本没有,白馍一年只有过年吃,黄馍也不是天天有。每天的饭就是玉米糊拌辣子。山区的条件非常艰苦。自然环境差是一个原因,社会分配制度不公平是更大的原因。但当时我认为吃苦,锻练是很有必要的再教育过程,直到1969年夏天。
那一年,16岁的妹妹被分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出发前她写信给我说:姐你回家送送我吧。内蒙古很远,我走後,我们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姐你回来吧。我收到信第二天一早就动身了。先走了14小时山路到韩城,住一夜,搭早班长途汽车到渭南,从渭南坐火车到北京。我回到家已是第四天下午5:30了。到了家,为了将要到来的分别,为了我们多灾多难的家,我们抱头痛哭。11:00了,忽然有人砸门。父亲开了门。一时之间警察和街道小脚侦稽队站了一屋子。他们命令父亲把我交出来要关拘留所。我和妹妹因为害怕又哭了起来。父亲问他们,我到底犯了什麽法。他们说,根剧林付统帅一号命令,所有非北京居民必需马上离京,特殊公干者需到派出所报临时户口,否则一律关押。父亲试着解释:她是我女儿,今天晚上刚到家。明天一早就去报临时户口。他们不接受,开始拉我。母亲流着泪求他们:你们也有儿女,你们也希望他们好。她是我的女儿,请你们不要抓她。父亲把我挡在身後,告诉那些人:我女儿哪都不去。如果你们一定要抓人,我跟你们走。到此时,我才知道下乡插队,并非再教育那麽简单,我失去了北京市居民户口,成了一个农民,一个二等公民。我无比热爱的故乡,我从小长大的城市已经无情地翻脸了,回不去了。
插队的日子太苦了。每位同学回北京,家里总会带点猪油,糖,酱油。必竟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北京猪肉,油都是凭票供应。没有北京户口,就没有票。我和同学们不想让家人担心,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养猪解决吃肉问题。十块钱买个小猪娃,每天放工挖野菜,找树叶搀上糠,先煮猪食,後作饭。饭好了,端上玉米糊糊拌上点辣子在窑洞前和猪一起吃。不到一年,我们的小黑变成了65公斤重的大黑。每天吃玉米糊拌辣子时就想像美味的红烧肉,走油蹄膀,还热烈讨论做多少香肠,腊肉才能吃得长久一点。直到一天村长来说,我们的大黑被征购了。征购价只是70公斤玉米。我们说这不公平,小猪娃还是我们凑钱买的,我们不要玉米,我们不卖,我们要吃肉。村长说大黑已被报上公社征购单不卖也得卖。当时山区没有冷藏设备,生猪必需活的运到城市再杀以保鲜。这时村子的一端传来猪的尖叫声,公社来抬猪的人已经进村了。不知情的大黑还在吃食。说时迟,那时快,一位男同学拿起一把刺刀,一下子插进猪脖子。顿时血流如注,血花四溅,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呆了,发不出声音,大黑被杀死了。为此,我们被通报批评破坏国家统购统销,猪头也被公社抬猪的人割去。从此,我们再也没养过猪或鸡,而且再也不相信上头的话。
在马家湾呆了近三年,我叁军离开了那个小村庄。1981年我来到美国。当时我是没钱,没学历,也没有一计之长。我有的是插队留给我的永不言败的坚韧。我一边在餐馆打工,一边从大学一年级开始,一步一个脚印,直到拿到MBA,考下CPA牌照,开创自己的事业。2001年,我回陕西。一路上见到农民生活依然穷苦。我的出租车没办法开到马家湾,因为依然没有路。我也没有时间和体力爬山,所以没有见到乡亲们。但是,有一天我会回去马家湾,那个充满我青春回忆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