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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二十岁出头的人很"纯"

(2010-02-17 10:58:50) 下一个

七十年代二十岁出头的人很"纯"

(昨夜不知为何半夜2点多突然醒来,辗转反侧不能再入睡,脑子越来越兴奋,居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干脆起来把在脑子里翻江倒海的东西记下来。这大概就是老了的征兆。)

在写下"纯"时,我很是犹豫了一番,用什么字最能表达我想说的?"傻"? "简单"? 或"单纯"?好像还是一个字"纯"最贴切,我以为。如果你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正好是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年纪,或如我是个十来岁的,但喜欢仔细观察又极敏感的少年,你大概会同意我的说法。

七十年代中后期,我姐姐中学毕业被分配进了上海市郊农场,我得以有机会在放寒,暑假时去她所在的农场陪她小住,因而认识了她的同伴们,都是一帮中学刚毕业没多久的二十左右的小青年。我记忆中的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们真是纯哪。我姐姐进农场不久就进了文艺小分队。小分队里所有的女青年一律两条及肩的编得整整齐齐的小辫。文艺青年总是比较爱美,有几个女孩会在睡觉前用橡胶质地的粗电话线把辫梢和前流海稍稍卷起来,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后流海和辫梢就卷卷的。还有就是每人有一件列宁装,两边翻盖口袋,卡腰身,配裤腿宽宽的军裤,蓝的,灰的(当时海军军装是灰的)或是军绿色的,下面一双北京出的有点小后跟的平绒面横搭襻布鞋。没有人平时化妆,那是要被批评为有资产阶级倾向的。但演出时个个都化很浓的油彩妆,绝对是浓眉大眼红嘴唇。我最喜欢看他们演出完卸装,抹一层厚厚的凡士林,再用纸擦掉油彩。当年的他们仗着年轻,也因为当时的物质条件就是如此,无所谓。我不敢想象现在的美眉们能忍受用那么粗糙的纸往脸上猛擦一气。

对小分队里的男青年我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当时本人还是浑沌未开的小屁孩,还有点怕男生。只有一两个长的"英俊"的(按我的标准)还有点模糊记忆。一个是高高大大跳舞的,真名记不得了,绰号还记得,在此记号"L.D."。他实际上就一混混,除了长得俊一点,在小分队没什么特长,舞也是跳的马马虎虎,混个群舞,总算也是一角。不过他挺喜欢捣蛋戏弄人的,算是一开心果吧。加上长的个子高,走到哪儿,都挺引人注目的。还有一个男生是拉小提琴的(T.J.)。对他印象深,一是他的名字很特别,二是因为后来77年高考恢复时,他常来我家由我父亲辅导他和我姐姐复习数理化。他后来考上了北影,现在是国内有名的录音师。

我姐姐所在的小分队列后来大部分在77年高考恢复后考上了学校,或考进部队文工团等等,都离开了农场。有几个很是事业有成。象前面提到的小提琴手成了录音师,张艺谋的好几部电影都是他任录音师。还有一个女生Y.T.R.,是唱歌和跳舞的,长的很漂亮,八十年代演过几部电影,小有名气,后来好像出了国。还有一位男生C.Z.D.,考进了中戏导演系,在京城也不是默默无闻之辈。还有好几个考进了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 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和器乐系。还有几位特聪明的(我姐姐就是其中之一,我特为她骄傲),考上了理工科大学,和文艺不沾边的。对这几位我始终佩服不已 -- 能文(艺)能"理"。

给我印象深的几件事:

小分队的队长是个女生(X.L.),她家住的离我家不远。所以她和我姐姐总是轮流给对方带东西,如果其中一人回上海的话。每次要给我姐姐带东西,我妈妈和外婆就会准备些吃的用的带去。我自小就是我姐姐辈的跟屁虫。大约还算乖巧伶俐吧,她的同学,同事或朋友对我都不错。我当时的感觉是比她对我好多了。大约小时候都这样吧,当姐姐的对妹妹特不待见吧。这位队长回上海后总会来我家,送我姐姐带回来的信并取要带回去的东西。我记得有一次我跟她一起还去了另几位同事的家送信并取东西,最后回到她家。她将所有的东西归在一起,一大堆。她将要带回去的信仔细小心地收好,又把吃的用的东西一一装进一个大旅行包。我说我自己是个观察仔细的小孩,大约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有这种"自觉"了吧?而且很敏感或说敏锐。看她要带那么一个沉重的旅行袋,里面大部分装的都是吃的 - 罐头,炒面粉,玻璃罐装的自制的各式辣酱等等,我问她怎么拿?她说能行,她自己的东西少带一点就行了。我平时从我姐姐和其他人的议论中知道大伙对这位队长并不怎么感冒,因为一是她长得不漂亮(小分队里女生们个个都是水灵无比,即使用现在的标准,那叫一个自然青春美!),二是她没什么艺术专长,是个"领导"的角色,挺一本正经的。小分队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小资,即使在那个年代。因为小分队里大部分人的家庭出身都是臭知识分子之类的。上海人嘛,都是有点"底子"的,如果在当时会这些"洋乐器",或会练"美声唱法",跳什么"芭蕾舞"的。所以大部分女生都有点看不起这位队长。但这次我跟着她到各家转了一圈后看她准备带的东西,我小小年纪就被感动了。觉得她很了不起,很"雷锋"。当干部的就应该这样,先人后己。我想这是对我树立这种观念的一次活生生教育吧?至今对我待人处事还有影响。这次以后我去农场看我姐姐时就会不自觉地和这位队长有些"亲",暗中学她为榜样。当然其中不乏一些左的言行。但她给我的印象真的很"纯"。

另一件事比较有趣。有一次小分队里有人丢了什么东西(我已记不得是什么了),一个女小提琴手(W.F.F.)不知怎么就认定是另一个跳舞的女生(L.J.M.)拿的。WFF直接找到L.J.M.,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LJM拿的情况下,WFF不知怎么软硬兼施,居然最后L.J.M.承认了,并把丢失的东西交了出来。WFF得意得不行。这个女生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上海当时很有名的一位女中音的女儿,大大趔趔,泼泼辣辣,很有从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家庭中出来的特点。人还未到跟前,她那继承母亲的嘹亮的嗓音及笑声就已报到她将出现在你眼前。她的笑声真是银铃般的。我很喜欢她的笑脸和个性。你可以说她没心没肺的,其实她个很仗义热情的人。

记得76年夏天我去农场过暑假。其间发生了一件事。有几天小分队里气氛神神秘秘的,还是黄毛丫头的我都能感觉到。终于有一天谜底揭开。小分队里有人"谈朋友"了。这在当时是不允许的。 好像有人被领导找去谈话,还受了处分。现在想来当时的神秘气氛倒不是因为有人受处分,而是'谈朋友"这件事本身让大家不便也不可公开讨论,大概也不好意思公开谈论吧?当时在事情还没明朗公开化之前,应该是人人避嫌还来不及呢。想想真是很不人性的。一帮二十几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纪,又是男男女女住集体宿舍,天天在一起吃饭,劳动,排练,玩耍,却不准发生感情,有了也得憋住。因为一旦受处分,"上调回城"的路就没了,还有被发配回普通连队的可能。那可就惨了,劳动强度非常之大。所以当时人们的"纯"多少也是外部环境给"逼"出来的。

77年冬天高考恢复。高考的那几天我又去了农场陪我姐姐。好像是整个小分队的人都参加了第一届高考。记得考试那几天,一大早摸黑从小分队出发,走很久的一段土路,再搭汽车到镇上。他们进考场,我则坐在他们考场对面镇上唯一的一家饭馆帮他们看书包,一看就是一上午加一下午。他们只准带准考证和几支铅笔入场。难怪我姐姐的同事们喜欢我,我是不是很乖还很能干?哈哈!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坐在饭馆里冷得要死,没吃没喝还不能上厕所,就是干巴巴的坐等几小时。我一分钟都不能离开这堆书包的,里面都是他们的复习资料和午饭。临考前他们还的再翻几叶考的科目的复习资料,图个自我安慰。当时是文革后第一次高考,谁也没经验。我坐在那儿不能完全理解这件事的重大意义,它从此改变了我姐姐一代人的命运。我所能做的就是坐在那儿看书包",也没钟,也没表,也好,"盲等",省得巴巴地一分钟一分钟地算还要等多久。不过我是比较有心的,开始观察四周。有几个老头一整天坐在那儿喝酒,就一小酒盅,就几粒花生米。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酒,在那个年代。只见他们大部分时间也就是坐着,看着窗外,并不说话聊天。嘬一小口酒,往嘴里仍一粒花生米,能咋吧半天。我到现在都觉得那应该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酒了!我现在有时兴致来了,也会给自己斟一小杯酒,就几粒盐拌花生米,想喝出当年那些老头们的滋味来。

我姐姐那儿还保存着几张黑白照,是当时她和小分队同事们的合影。在高考后。高考后他们都在上海呆着,没再回农场。不记得这些照片是在已知考进大学前还是后拍的了。反正是他们在我家的一次聚会。会后去了我家附近的宛平路上照的。当时宛平路不准通车,因为里面是上海市委康平路办公室。看着照片中的人们,真是年轻,笑容真是灿烂,目光真是纯!他们虽然都才二十刚出头,但也算经历了些许磨难。在农场多少都吃过苦头-- 夏天在烈日下"三抢",忍受蚊虫蚂蝗的叮咬;冬天在严寒中开河挖泥挑担子。那可是最苦最累的活了。我记得我妈妈和外婆听了我姐姐所受的开河之苦,眼泪汪汪的。听我姐姐的形容,男生负责挖土开河,女生负责挑泥。刚开始还好,等河床越挖越深,女生们就惨了,得挑着河泥从坡底爬上去,尤其是挖到有地下水以后,泥是湿的,重得要命。我姐姐就是那时得了关节炎,才十八岁啊!因为一天下来裤腿都是湿的,且沾了几层泥。上海的冬天又阴冷,农场靠海边更冷。裤子放一晚上根本干不了,第二天又得套上去。我还记得我外婆用旧的棉布给我姐姐一针一线缝了个厚厚的坎肩托人带去给我姐。当时她的肩膀都磨烂了,血汗将衣服和皮粘在一块儿,脱不下来。她现在肩膀一边还是高出来一小块,就是当时挑担子挑出来的。我有一年冬天放寒假去她那儿,我想显示我很勤快,大伙儿出工去开河后,我把我姐姐的脏泥裤子拿去洗。哇,那上面积着厚厚的一层泥,我用刷子刷了几次都不能洗干净到我想要的程度,手指也冻僵了。结果裤子根本晒不干。上海冬天的太阳没威力,湿的裤子大部分时间是冻成硬块的。后来也不记得到底花了几天裤子才最后被阴干了。只记得当时被姐姐的同事们很是夸奖了几句,狠狠满足了一把我的虚荣心。

我姐姐好像和大部分人都失去了联系。但这段经历她和我以及其他很多人都不会忘记。九十年代后期有一次我和我姐姐一起回国探亲,正好遇到我出国前的一位同事,她有车,七十年代在我姐姐隔壁的农场干过几年。她带着我们故地重游。我们坐在舒服的轿车里转了一圈。当农场集体宿舍的排排屋及泥土路都已不存在了,想找回记忆中的那段日子的感觉就成为了不可能。

他们那一代人在他们的二十岁,纯,但不"单纯"。他们的纯是在经历过一段短暂的艰苦生活磨练后沉淀出来的。他们不简单。那段生活经历想必是他们一生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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