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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生死纽约》连载 第25-30 节 ---2010年12月13日贴出

(2010-12-13 11:00:34) 下一个

25

欧阳文在百老汇大道的一栋好几十层高的大楼里租了一间套房,作为欧阳企业的新办公室。自从他知道日月还活著,就开始心怀忐忑地等待日月找上门来的那天。这天终于来了。

春节过后的一天,看到日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欧阳文虽然早知道日月还活着,可他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他故意瞪大了眼睛,扑过去紧紧拥抱日月。

“日月,你可回来了!真是一个奇迹!我天天为你祈祷。”

当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各自心中却有惊涛骇浪。一个说:你这个欧阳家老大,你想杀我,可没杀成。一个说:你这个张佩兰的儿子,你怎么还没死?

从日月回来,欧阳文就没断了宴请他和妮妮,说是为他压惊洗尘,其实是为了察言观色。他不知道郑阿祥为什么没把日月弄死,也不知道郑阿祥临死前会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给日月。欧阳文想知道,日月是不是已经知道张佩兰就是他的母亲,欧阳文更想知道,妮妮有没有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告诉日月。有时宴请也会叫上施远哲,现在他欧阳文身边只有这两个人了。

日月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社会福利部门和保险公司报到,以声明自己还活著。也正好由于“911”事件的干扰,正常的工作秩序被打乱,他的社会安全卡,工卡,绿卡以及驾照还没来得及注销。日月就象一颗被临时拔出去的螺丝钉,现在又被卯回到原来的那个位置。可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在这个简陋的,规模和以前的欧阳企业总部没发相比的办公室里,欧阳文把他的办公桌放在里间,施远哲和日月的在外间。他带著施远哲和日月夜以继日地投入了欧阳企业的重建和恢复,为了保持接续原有的生意来往,他们保留了原来的电话号码,但是要通知新老客户,邮局,电话公司,税务局交通局等等更改地址。为了安抚日月,也是为了试探,欧阳文在日月上班第一天,就给了日月一万美金。

“日月,你离开公司的十多个月,按理还是公司的雇员,应当有工资。可现在公司的情况也很困难,我现在只能拿出这么多。剩下的我以后慢慢补给你。”下班的时候,欧阳文把一个信封交给日月。

日月看也没看把信封装进衣袋,心里说:你欠我的何止这些?你们欧阳家欠我的又何止这些?总有一天我要和你们算总账。

日月回到小鸽子窝,见妮妮正整理东西。他们已经又找了新房子,要准备搬家了。看着忙忙碌碌打行李包的妮妮。日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我带回来那个背包呢?”

“那个背包呀?”

“就那个牛仔背包!”

“已经让我给扔了!”

“扔了?里面的东西呢?”

“不就是一条大窟窿小眼的破裤子和一双臭鞋子吗?让我一块儿扔了!”

“哎呀!你呀!那是人家临死前托付给我的遗物!我答应过人家!你把它们扔哪儿了?”

“那就是堆破烂!我扔在楼后的垃圾箱里了!”

日月听闻,飞奔下楼,绕到楼后,来到污物四溢,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前,看着小山一样的垃圾,松了一口气:幸好垃圾清运车还没来!日月不顾肮脏,屏住呼吸,跳到垃圾箱上,在一袋袋或一包包各种各样的垃圾中翻捡寻找。不一会儿,在两个黑色的大垃圾袋之间,日月终于发现了那个蓝牛仔包。当他把牛仔包拽出来,跳到地面上仔细一看,包上已经沾上了许多剩菜剩饭,烫粥汁水等污物,臭不可闻。日月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锁,把里面的一条裤子和一双鞋拿出来,又把牛仔包扔回到垃圾箱。

当他宝贝似地举著裤子和鞋回到房间,妮妮不禁一捂鼻子:“闻闻你身上这味儿!快洗澡换衣服吧。”

晚饭后,日月把裤子和鞋放在小木桌上,借著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著这两样东西。他脑海里又浮现出老林临死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的充满了信任的嘱托和他近乎于哀求的表情。老林和日月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从认识到老林因受伤而死,只有几个月,但俩人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彼此救过对方的命。日月不想,也不能辜负他。

日月在两个裤脚的贴边摸索揉搓,第一个裤脚摸过去没什么异样,当摸到第二个裤脚的时候,觉得里面确实有什么东西,硬硬的一窄条儿。日月要撕开贴边,可这个裤脚的贴边一看就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好几层布,缝了好几道线。线是一种特殊的尼龙丝,很结实,用手撕撕不开。日月找来剪刀,用剪刀尖儿亲亲地拆尼龙丝,怕损坏了里边的东西,故而他陪着加倍的小心。一层层把尼龙丝线和布条剥离干净,一个废牙膏筒出现在日月眼前。牙膏筒是小号的软铅制儿童牙膏筒,牙膏全挤掉了,两端切的齐齐的,再往回折了两折,裂口处用封铅封死。日月记得老林说过,裤子贴边里是他女儿在美国的地址。

“这牙膏筒里肯定有文章。”日月心想。他用小刀刮去缝口处的封铅,把折叠的地方展开,用刀片撬开牙膏筒,对著灯光往里一看,果然,里边有一条形状大小薄厚像口香糖一样的东西。他用一跟细竹筷子慢慢地把那个东西从一端往另一端推送出来,是一张用塑料薄膜包裹著的折叠起来的信纸。日月小心谨慎地打开塑料薄膜,展开里边的信纸,当读完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他不得不相信“命运”两个字。

第一行陡然入目的是收信人姓名:琳达;然后是上班地址,欧阳企业,世贸中心北楼八十八层,纽约;最后是公寓地址。还有几个电话号码。

怎么会是这样?日月的脑子转了无数个圈儿,又翻了无数个转儿,怎么想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奥妙。难道说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从老林落水开始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日月的脑海里反复回旋,不但停不下来,而且还越来越快,快得让日月喘不过气来,让日月觉得他的脑子里有一根锥子在一下一下地刺痛他的神经。

可惜琳达已经死了,她和她的父亲可以在天国里团聚了。那这双鞋应当怎么处理呢?老林只说一定要把鞋子交给他女儿,可他没交代如果找不到她女儿或他女儿出了意外后怎么办。扔掉?报警?通过某种渠道找他们家的家人或亲属?日月拿起一只鞋子在手里掂量著。他曾是个海员,受过特殊训练。他明白,既然老林在临终时要他把这双鞋子转交给琳达,那么这绝不是一双普通的仅仅作为纪念的鞋,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这是一双看似寻常的系带儿皮鞋,日月一手拿著一只鞋,反复研究对比著它们的鞋底和鞋面。然后放下一只鞋,在另一只鞋的鞋帮上和鞋膛里试探摸索,又把鞋的两头往一块对折了一下。日月终于找出了破绽:这双鞋的底子曾经被拆下来过,后又重新被粘缝上去。

日月用剪子,小刀先拆下一只鞋的鞋底,夹层里有一个用塑料薄膜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用防水纸做的信封,信封里有两张银行存单,一张属花旗银行,另一张属汇丰银行,两张存单的东主都是琳达,总数是可以折合成上亿人民币的美金。日月又拆开另一只鞋底,里边同样有一个用塑料薄膜包裹着的防水信封,信封里是一封信,日月逐字逐句地读起这封信:

亲爱的女儿:

假如我们真的无法再见到你,这封信就是我们对你的最后嘱托。

父母辛苦一生,这是我们唯一能留给你的。不要问这些钱的来历,被政府冻结的只是我们所有财产的一部分。好在我们在政府动手之前就把大笔财产转移到海外,并用了你的名字,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如果你的公司老板不为你办绿卡,也没关系,你用这笔钱可以申请投资移民。

为安全起见,取钱的方法和账户密码我们将写信告诉你。

父母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些钱足可以让你的一生无忧无虑,幸福美满!

父母

日月读完这封信,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琳达的父母写这封信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女儿的下场如此凄惨,她为了绿卡饱受凌辱,在刚要拿到绿卡的时候死于非命。看来她的父母好像是大贪官,这些钱是贪污受贿来的赃款。无论是从老林那里,还是从这封信里,日月都没发现除了琳达以外的任何线索。这么一大笔美金,对现在的日月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交给美国警察?交给中国大使馆?或者就当妮妮把裤子和鞋扔了,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再把这些东西都统统扔掉?日月想得脑袋发胀。

这天,欧阳文,日月和施远哲,欧阳企业纽约总部仅存的这三个人在他们的新办公室里开小会,分析讨论公司的近况。

“从分公司办事处和批发零售市场来的报告看,我们公司的经营情况还是可以的,已经基本纳入正轨,家具,中医药,食品和纺织品的营业额正在逐步攀升。尤其是前几个月,我们通过进口批发各种规格质地的美国国旗,赚了不少。”施远哲手里拿着几张报表一边看一边说。

“还有那艘货轮,”日月看着欧阳文说:“虽然保险公司赔偿了货轮和那批纺织品的保险金,可是我们原来承诺给一些零售商的供货还有很大的缺口。我想是不是再和泰国的厂家联系一下,再进一批货,我们还能赚一笔。”

欧阳文点点头说:“是呀,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惜我们的合同书和电脑都毁掉了,关于那笔生意的一个字也没留下。我只能凭借记忆或等待厂家主动和我们联系。我还可以在家里试着找找线索,因为我们和厂家有E-MAIL来往,也许从我家里的电脑上能查到。”

“但问题也很严重,”施远哲又拿起另外几张报表,迟疑了一下对欧阳文和日月说:“首先是股市行情。我们欧阳企业在股市上的处境可不大妙,不过这不是我们公司的个别问题。”

“我同意这个分析。”欧阳文点点头。

“还有,关于金石电脑软件开发公司,我们这次是连公司带专利,一并购进。下一步是我们要如何安置这家公司。一种是保留公司,是它成为欧阳企业的一个下属公司,继续它的科研开发;还有一种是解散公司,只拿他们的专利,然后推广专利或找机会再把专利卖掉。”

“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要先做一下市场调研?”日月沉吟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看最近电脑业在股市上也不太好。”

“这些问题其实还不是最严重的。”欧阳文说话时扬了扬眉毛:“中东金矿的开采,进展非常缓慢,资金到位一年多,没成果。我们可是投了大笔资金进去的,可以说欧阳企业现有的一半身家性命都在这上面。”

“是呀!从当地承包人传来的消息说,是因为长年的战乱,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招不到工人;还有就是金矿附近经常成为战场,游击队出没,动不动一连几个月开不了工。这是承包人前两天发过来的传真,还要追加投资。”日月把几张纸放到桌面上。

欧阳文气呼呼地抄起传真,皱着眉头看了起来。日月和施远哲并不感到奇怪。早在还没向金矿投资的时候,很多人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结局。施远哲曾提醒过欧阳文,可他不听。当地承包人在传真上写道:如果不追加投资,那么以前的投资就有可能白费,那些机器只能变成一堆废铁。

“我们银行里可调拨的现金还有多少?”欧阳文问日月和施远哲。

“不是很多。即使把所有现金都拿出来还和承包人的要求差一大截,而且我们不能把所有现金都用来冒险。”施远哲说。

“我们的几家分公司的运营不是很不错吗?”欧阳文问。

“那只是在账上。有很多款项我们还没有收回来,催讨货款需要一段时间。”日月说的时候看看欧阳文又看看施远哲。

公司会议在压抑沉闷的气氛中不欢而散了,三个人各怀心事离开了办公室,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欧阳文耐不住寂寞,要找地方狎妓。日月为了完成郑阿祥的嘱托,悄悄找到了他的遗孀,给了她一笔不小的款子,然后又回到他和妮妮的新家,他们不久前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不用再回那个和“鸡婆”“偷渡客”为邻的“美国大杂院”了。施远哲要去见他的合法老婆丽莉娅。

丽莉娅来电话告诉他,移民局来信了,要他们两个到移民局接受讯问。这意味著施远哲离拿到绿卡只有一步之遥了。想到这些,施远哲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一旦拿到绿卡,他就能和丽莉娅,这个大母猩猩离婚了!施远哲真恨不得马上离开她,永远不再见到她!担心的是,这最后一关也是最难过得一关,九十九柱香都烧了,就差最后这一拜。如果能流利回答移民局官员的问题,没有破绽,就可以顺利拿到绿卡,可假如有半点差错,被看出漏洞那就前功尽弃,有可能还被限期离境并永远不许进入美国。

随著离丽莉娅家越来越近,施远哲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脚步越来越缓慢。当他看到那栋陈旧的破楼和满街的黑人,他的胃就一阵反射性的痉挛,抑制不住地干呕。明天就要去移民局了,今天要和丽莉娅好好谈谈,要像小学生准备考试一样,把两个人的各种生理信息和身体特征熟悉一下,还要背下来,使这对形同水火的假夫妻在移民官前装得像恩恩爱爱,要白头谐老的真夫妻一样。施远哲正想著,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房门前。他一开门,屋里霎时传出一阵夹杂著淫声浪语的嘻笑声,同时一阵奇异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孔,香中带点酸,酸中又带点甜。哎?这是什么味道?

施远哲轻手轻脚走进卧室,见那个庞然大物丽莉娅和几个几乎半裸的男女在床边的地毯上围坐成一个圈儿,他们传递共用著一个注射器正往胳膊上的静脉里推注一种药液。旁边的小床头柜上有一小包白色粉末。施远哲马上明白了,丽莉娅一伙人正在注射毒品!原来她还吸毒!他妈的!这只大黑猩猩!性滥交,吸毒,勒索钱财,什么坏事都干!

一个瘦瘦的黑女人一抬头,看见了施远哲,竟向他飞了个媚眼,又抛了一个飞吻,然后嗲声嗲气地对丽莉娅说:“亲爱的,你的甜心儿宝贝回来了!”

丽莉娅闻言也一扭头,见果然是施远哲,就懒洋洋地对他一挥手道:“宝贝儿!要不要也来试一试?滋味美妙得很呢!”

“哼!”施远哲重重地哼了一声又说:“我来找你有要紧事商量!”说完就“登登登”地甩手走到客厅里。

丽莉娅见状,向她的狐朋狗友们使了个眼色,又约了下次聚会的时间。不一会儿,施远哲听见唏唏嗦嗦整理衣服的声音,接着这一群乌合之众鱼贯而出,离开了丽莉娅的家。

“你明天打算怎么办?”施远哲压抑着心中的不快问丽莉娅。

“还能怎么办?和你一起到移民局回答问题。”丽莉娅半躺在床头。

“这是我打听到的移民局官员可能会问的一些问题,我们要准备一下。”施远哲拿出一张纸,摆出一副要彩排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美国公民,这次讯问能否成功,只对你有影响,可对我没有任何影响。聪明的宝贝,你懂我的意思吗?”丽莉娅用眼角瞥著施远哲。

施远哲咬着后槽牙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钞票甩在丽莉娅怀里:“这是五百!先拿去!”五百,在丽莉娅这样的人眼中,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她这才从施远哲手里接过那张纸,刚看了几眼,就“格格格”地笑起来。

你们一周几次性生活?

喜欢用什么体位?

有没有胎记? 

喜欢什么颜色的内衣?

。。。。。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在这样的问答中,在丽莉娅的大笑声中,在施远哲的尴尬愤懑中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施远哲和丽莉娅坐在移民局接待室里,等待决定命运的一刻的来临。今天他们俩人都刻意修饰了一番,丽莉娅浓妆艳抹,里面穿一件混纺连衣裙,外裹一件黑色假裘皮长毛大衣,使她更像一只大狗熊。施远哲穿著他从大陆带来的一套黑色纯羊毛面料的西装,外套长款呢子大衣,头发被发胶固定得服服贴贴。移民官一男一女,就像中国很多大庙门口的“哼哈二将”,一脸威严。他们审视施远哲和丽莉娅的目光有如婆婆看儿媳,丈母娘看女婿,对要进入自己家庭的外人进行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审查,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一对儿不般配,别扭!

 男移民官先问:“施先生,我们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您认为不需要回答的话,可以 不回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施远哲顿时紧张起来。他事先向律师咨询过,律师说,他们问你们什么,你们要尽量 回答。如果不回答,将增加不良记录。

“明白”。 施远哲沙哑着嗓子回答。

  男移民官接著问:“你爱你太太吗?”

“当然爱。她是我太太,我爱我太太。” 

“在你和你太太获得合法婚姻的当天,你给她开了一张一万美元的个人支票, 她把钱存到她的账上了,而且她就是在那天才有生以来第一次到银行开了账户。对吧?” 

律师说,移民局对婚姻移民的调查无所不用其极,他这回真领教 了。他点点头,“是的。”

“在移民局批准了你的绿卡申请表之后一周,你又给她开了一张一万美元的个人支票,她再次把钱存到她的账上了。没错吧?” 

“她是我妻子,我有钱,我把钱转到她的账上,这有错?”施远哲反驳道。 

女移民官笑笑,“我们说了,我们只是问一问。你可以不解释。”她又把头转向丽莉娅说:“你的公寓租赁合同里,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为什么没有你丈夫的名字呢?”

“我,我是贪便宜。”丽莉娅有点结巴。

“事实是,包括或不包括你丈夫,价钱是一样的。” 

施远哲嘴唇咧了一下,合拢不来。房间里异常安静,他和丽莉娅的脑门上都冒出了汗珠,他们准备的常规问题移民官竟然一个没问。男女移民官相对一笑,又继续翻看手里的资料。

“你们两个在家时谁做饭?”女移民官问。

“不一定。有时候她做,有时候我做。”施远哲回答问题时的底气比刚进来时小了许多。

“我现在每人给你们一张纸,请各自写出从上个星期六到昨天晚上这几天里你们的大致活动,比如去哪里采购,有没有到外边餐馆里吃饭,哪家餐馆,吃的什么?哪天是谁做饭,做的什么饭?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不许商量。”男移民官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们俩每人一张信纸。

房间里回响著丽莉娅粗重的喘息声和施远哲心跳的“咚咚”声。十分钟后,两张信纸被交还到移民官手里。男女移民官看过信纸,又耳语几句,就正襟危坐地对施远哲和丽莉娅宣布:“我们美国是一个讲人权和人道的国家,但又是法制国家。既不做拆散家庭的不道德行为,又不能放纵非法移民。出于慎重和负责任的态度,我们决定,”移民官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丽莉娅和施远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移民官接著说:“我们决定,今天暂时不对你们的申请做最终裁决。你们要再等待六个月。在这六个月中,我们会加紧调查,得到更充分的事实依据,以决定你们的申请是应当被批准还是被拒绝。六个月后的裁决将是最终裁决。你们可以走了,祝你们下次好运!”

6

今天是星期天,也是碧霞下葬的日子。她将被葬在欧阳家的私家墓地。

欧阳家的私家墓地在纽约市郊一块依山彷水的去处。当年欧阳俊儒的原配夫人霍燕萍去世的时候,在选择安葬地这个问题上,欧阳俊儒的确大费了一番脑筋。按中国人的习俗,大都非常重视身后事的处理和安排。有时看一个人的地位,不是看他生前所得的荣耀,而是看他死后所受的待遇。一个家庭如何安置故人,既反映出这个故人在他家人心目中的地位,又从一个侧面展示了这个家庭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欧阳俊儒心怀对亡妻的一份愧疚,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几乎找遍了纽约新泽西一带的土地管理部门,土地商,中国人或外国人开设的殡仪馆,甚至托了三教九流的朋友从旁门左道找来真真假假的风水先生。经过反复比对考察,终于在多如牛毛的设计方案中,他选择了这个。

首先,他非常喜欢这个地理位置。这里本是一块面积大约两三个公顷的荒草地,地处纽约市郊,远离暄嚣,让故人得以宁静,得以安息。这块地正好座南朝北,后靠一脉丘陵,前边是一条由山谷里的溪流汇成的小河,左边是一片绵绵延延,四季常青的松树林,草地向右展开,一望无际。这样的地理格局刚好符合中国人“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的风水要求,按风水先生的话说,如果把欧阳家的故人葬在这里,就可为欧阳家的后人带来好运,是一块能保证让欧阳家世世代代家运昌盛的风水宝地。

其次,欧阳俊儒喜欢设计师对墓地的设计。欧阳俊儒乃一家之主,他未来的墓穴在墓地中央,旁边是霍燕萍的墓穴,再往下还有一片空地,不言而喻,如果欧阳俊儒将来要再娶妻室,这里是为她或她们留的位置。再往两侧延伸,为每个孩子及其未来的家人也留出了位置,还有两块区域,留给有可能出世但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出世的欧阳俊儒的后妻的孩子们。

欧阳俊儒根本没和土地商讨价还价,以昂贵的价格买下这块地并以最快的速度建好墓地后,欧阳俊儒为霍燕萍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其声势和花费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据说不仅当时的中文报纸作了报道,就是美国报纸也把欧阳家出殡的大照片放登在显要位置,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的谈资。

欧阳家的几辆车先到殡仪馆接碧霞。这次关于碧霞的丧葬事宜,都是由欧阳文一手承办的,用他的话说,碧霞是他老婆,死得又那么不体面,通知什么人,举行什么仪式他一个人说了算!这等于先封住了大夥儿的嘴。碧霞身后和她生前一样孤独,更多了几分凄凉。没有举行任何追悼仪式,一副薄棺,装殓着一段浮萍般的命运,悄然无声地上了殡仪馆的灵柩车,向她人生的归宿---欧阳私家墓地驶去,欧阳家的后人也许可以从墓碑上得知,欧阳家族曾有过一个叫“碧霞”的人,可谁能知道这墓碑下的故事。

墓地四周,一片寂静。刚解冻的小河无声地流淌,偶而有一只鸟鸣叫着从人们头顶掠过,飞向无际的苍穷,好像要为阴阳两界的人们传递信息。欧阳家没有通知任何外人,碧霞远在马来西亚的父母早已过世,而她在欧阳家的这些年几乎和娘家的亲属没有任何联系和来往,所以没有一个娘家人前来吊唁。出席葬礼的只有欧阳家人,欧阳俊儒,张佩兰,欧阳文,欧阳武,欧阳斌,欧阳明和小玉,还有阮姐。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一袭黑衣,表情凝重,默默无语,但却各怀心事,无不在思考欧阳家族的现状和未来,思考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在欧阳家这样的豪门里,过的是让无数世人羡慕的锦衣玉食,穿金戴银的奢华生活,可这其中的冷酷无情,骨肉相残又有谁能知道呢?在欧阳豪宅里,永远无法觅得柴扉农院,小小茅舍里那种一杯烫酒,两杯淡茶,父慈子孝,兄弟相敬,其乐融融的人间温情。

欧阳文在最前边,手里抱著一大束鲜花,后边是欧阳俊儒。老太爷刚刚出院,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走路还要张佩兰和欧阳斌在两旁搀扶,小玉和阮姐抱著氧气袋和急救药箱跟在后边,随时防备不测。后面是欧阳武,他手里只有一只玫瑰,帮小弟欧阳明推着轮椅走在最后。碧霞的墓穴前方是墓碑,墓碑上刻着碧霞的名字和生辰年月日,碧霞名字上方是她的照片,照片上的碧霞年轻妩媚,笑得是那样灿烂迷人。那时的她能否预料到自己的今天?

在欧阳一家无声无语的注视下,碧霞的棺木被徐徐放进墓穴,几个工人过来往里填土。欧阳文把那束鲜花散开,撒到棺材上,抄起一把铁锹,和工人们一道往里填土。一直默不作声的欧阳武慢慢走上前来,把玫瑰花扔到棺材上,也抄起一把铁锹站在欧阳文身边。欧阳文抬头看着弟弟,欧阳武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哥哥,兄弟俩对视了片刻,又缓缓地往碧霞的墓穴里填土。周围的工人们并不知道这当中的渊源,可欧阳一家人看着这对兄弟,不禁各个心潮起伏。碧霞的命运,难道不是对欧阳家所有成员的警告吗?碧霞去了,可在这两个人中间,由于碧霞引起的一切恩恩怨怨能随著碧霞的逝去而就此消失吗?

葬礼结束了,其他人先行回家,欧阳文和欧阳武走在最后。

“是你把她害死了!”欧阳武声音低沉,但是很严厉,这几个字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欧阳文听来,身上一震,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弟弟欧阳武从来就是温文尔雅,笑容可掬,是个连苍蝇都打不死的手无束机之力的书呆子。欧阳文轻蔑地撇嘴笑了笑:“我害死她?有你保护她,我能害死她?是她自己找死!”

“看你这个样子,你一点也不伤心!”

“你伤心?你为一个水性阳花,移情别恋,无情又无耻地抛弃了你的女人伤心?”

“你!欧阳文!你这个。。。”欧阳武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欧阳家从来不养没用的人!她既然是个废物,这是她最好的结局,于大家都好。。。”欧阳文说的时候摇头晃脑,好像对碧霞的选择格外满意,格外高兴。

“你真是个无情无意的冷血动物!你不看重她,为什么当初你非要。。。。”

“哎!弟弟,我可不想为了一个死人和你打架!不要为一个死人伤了我们两个亲兄弟的和气!好了!我还有要紧事要办!我先走了!我看你也该好好安顿安顿自己喽!别忘了,今天一定回家吃饭啊!”说完,欧阳文跳上他的“奔驰”,扬长而去,车子在土路上卷起一股烟尘。

目送欧阳文的车远去,欧阳武颓然地坐在碧霞墓碑前的石阶上。他呜咽著,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碧霞的照片。“碧霞!我无能!我没用!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应该能想到的!那天我该寸步不离地待在你身边!碧霞。。。。”

红光寺坐落在纽约州和新泽西州相交界的一处高耸的山坡上,这里一年四季树木繁茂,溪水潺潺,游客信徒络绎不绝,香火不断。从这里极目远眺,向东,可见浩瀚的大西洋,碧波滚滚,白浪滔滔;向西,有辽阔的北美大陆,千壑纵横,百川入海;上有浩荡广宇,神灵相佑,下有云云众生,善恶昭彰。春有百鸟,夏有凉风,秋有皓月,冬有瑞雪。实在是人间仙境,繁华闹市里的一方净土。庙宇建筑宏伟庄严,巍峨森然,是全美最壮观的佛寺之一 , 耗资上千万美元,全由各地信徒所捐,而近年来红光寺香火鼎盛的原因,其中有一条便是该寺的抽签语十分灵验。

欧阳文曾有好几个朋友遇有难事,便开车到红光寺求签,据说都灵验异常。在纽约,华人如碰到一些不顺利的事,也都会以“到红光寺烧香”作为口头语来规劝。

欧阳文本来不信佛,在朋友聚会时也曾多次表达他对于佛教并不十分信仰的思想。他常说 : 我生平并不信奉某一宗教,我觉得事在人为。但是我尊敬所有的宗教,比如道教,佛教,基督教,天主教,也尊重所有的神。这就是敬神不信神。可今天,他却要来上香求签,向佛祖占卜未来。最近在生活事业上所遇到的一系列不顺利的事情,让他觉得疑惑,恐慌,力不从心,他有点六神无主。这种感觉是欧阳文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欧阳文开车来到红光寺,汽车爬坡上了山,在山间停车场停车后,便以步当车,一级一级地沿大理石台阶走进大雄宝殿。大雄宝殿门口,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大法师在殿前迎接着各位善男信女。欧阳文特意端详了一下这位大法师,绝对是个东方人,只见他身材魁梧,肩宽背厚。两道浓眉下目光如烛,鼻直口阔,大耳有轮。面色红润,印堂生辉。脑袋顶上九个圆点清晰可见。虽然还是在早春二月,可他只身披一件单薄的迦裟,手里捻动著一串念珠。常言道:人间低语,天厅若雷;暗室窥心,神目如电。别看他脸上挂着憨厚的微笑,看似木讷,可他却能洞察每个来客的内心。当大法师看到欧阳文的时候,也不仅心中一动,他当然不知来人是谁,是怀着什么样的心事走入这肃静的大殿。可眼前这位香客,他举手投足间,带著贵族的气息,顾盼流眸中,又有点玩世不恭的放荡,看他眉宇间,目光黯然,面色忧郁,愁绪徘徊在他的眉头,一双黑亮的鹰眼仿佛罩上了一层阴影,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还不时长吁短叹,心头似有无数个解不开的心结。 

欧阳文走进大殿,拈一炷香,虔诚肃穆地走向端坐在中央的佛祖释迦牟尼现身宝座,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祷,但没出声,心中则在向佛祖诚心诚意地献上一愿。

释迦牟尼像像身巨大,面目慈祥端庄,双目微闭,娥眉稍蹙,嘴唇微微开启,好像要为世人指点迷津。通身的金粉在从窗楞间射进来的阳光照耀下,光彩夺目。

燃罢香,欧阳文走到签语筒前要抽签。他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拈出一纸。待他打开签条,对着四行小字默念一遍,不仅神色有变,小声地说出来:“真有这么灵验吗?怎 么说到我偏是这几句?” 大法师见状,一边口念“阿弥陀佛!莫非施主碰什么疑难?”一边 走上近前,围上凑看,只见签语上赫然写道 : 

镜中有花花不开,水底捞月月难求。

从来硬弩弓先断,每见钢刀口先伤 。 

回想起自己这四十多年来所走过的人生道路,特别是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越想越觉得这签语是冲自己而来,不由得站在那儿发呆,许久不做声。 

待大法师看罢竟一笑,为欧阳文解释到:“施主何苦为这几句签语发愣?世间之事,皆为因果而设。有因必有果,有果皆为因。人生一切法则,如雷如电,如梦如幻,不可刻意强求,只要当事人超脱,凡事顺其自然就好!”

“大法师说的是。可茫茫人世间,风云莫测,瞬息万变。每个人都不想失去只想得到。叫人如何超脱?如果我什么事情都顺其自然,那其不便宜了别人?”

“阿弥陀佛!人世皆有轮回报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想得到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到头来害人害己。阿弥陀佛!施主,您好自为知吧!”说完大法师转身去接待别的香客去了。

欧阳文掏出一百美元放进释迦牟尼像前的“功德箱”,转身出了大雄宝殿,离开红光寺。当他的“奔驰”车融入高速公路上的滚滚车流的时候,他还在想着那道签,什么“镜中有花花不开,水底捞月月难求。从来硬弩弓先断,每见钢刀口先伤。”!去你妈的吧!难道我欧阳文就这么完了吗?不行!绝对不行!我要挣扎!挣扎!挣扎到最后一刻!

欧阳文回到位于长岛的欧阳家豪宅时,已是掌灯时分,欧阳家人正准备用晚饭,小玉和阮姐忙里忙外,煎煮烹炸各种菜肴。欧阳斌和欧阳明在一楼的家居室里看电视。老太爷欧阳俊儒早放话出来,今天要求欧阳家的所有成员都要回家吃晚饭,他有话对大家说,只是此时他,张佩兰和欧阳武还在二楼的大卧室里谈话。

“父亲,张姨,我这次回北京受张姨之托,确实花费了一些时间,找了很多部门,想打听‘邱明’的下落。”

“怎么样啊,有什么新的消息?”张佩兰的神情很迫切。

“比起前几次,是有一点新消息,有人说邱明在十八岁时当上了远洋货轮上的海员,可在一次出海时失踪了。”

“有下落吗?”张佩兰追问了一句。

“没有定论,从那以后再无音信。”

正在这时,欧阳文进门了,刚好保姆把饭菜端上桌。小玉招呼欧阳家人吃饭,阮姐到楼上请欧阳俊儒和张佩兰。

除了欧阳文,欧阳家的其他人都已经沐浴更衣,脱下了参加碧霞葬礼时穿的黑衣,换上了宽松舒适的休闲服。当欧阳文以最快的速递冲凉更衣再坐回到餐桌前的时候,一家人都默默无语,正襟威坐,谁也没有动一动筷子,吃一口饭。大家都在等他,等老太爷在人到齐了以后训话。

椭圆形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放在名贵餐具里的美味佳肴,老太爷欧阳俊儒坐在那个永远属于他的,已经被他坐了好几十年的最尊贵的位置上,把他苍老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他已经是快八十岁的老人了!一脸的皱纹,横七竖八,纵横交错。这个欧阳家族企业帝国的缔造著,往昔的叱咤风云,一去不返。他坐拥巨资,却身处愁城,高处不胜寒,他心里头有多少孤清寂寞?分明地需 要有人陪伴,有人助阵! 

“阿文,你现在是欧阳企业的掌门人,我想听听欧阳企业的近况。你要如实说!”欧阳俊儒的目光在扫视了一圈后落在欧阳文的脸上。

“如实地说,不太好。尤其是在‘911’以后,不过这不是我们公司独有的情况。”欧阳文从小到大说话还没有象今天这么心里发虚过。

“我听说股东把资金全撤了?股市上呢?”

“股市大跌,股票市场要求进行公司内部整顿,否则有‘摘牌’的危险。同时由于我们在中东金矿和购买电脑公司及专利这两件事上投资过大,现在我们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可调配的资金了。”欧阳文说的时候,餐桌周围欧阳家的所有成员都屏住了呼吸。小玉和阮姐早躲进了她们的房间。若大的一栋豪宅,鸦雀无声。

欧阳俊儒沉吟片刻,对著他的这些家人语重心长地说:“阿文,阿武,斌斌,还有小明,你们这四兄妹,都是口含银匙而生,又因时代不同,你们这些富家子所得的荫庇更盛,怎会知道世界艰难,人心阴险? 创业难,守业更难。中国有句俗语:富不过三代。我可不想我们欧阳家连两代都过不去,我更不想看着我欧阳俊儒闯过刀山火海,血雨腥风创立起来的欧阳家族企业毁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手上!我知道我自己没几天了,到我合眼的时候,我希望我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们欧阳企业还是美国华裔企业中的龙头老大!”欧阳俊儒说到这里,情绪有点激动,脸色潮红。

张佩兰从桌子下握了一下他的手,他停顿了一下,喘息片刻又接著说:“你们 一直在温室中成长,不知哪年哪月就要突然一下孤身处于旷野之中,顶着行雷闪电,冒着凄风苦雨,也许你们会怕。只有在那个时候,你们才能体会到多么地需要有个亲人朋友,给我们精神上施一点援手,能在危难中帮我们一把。作为欧阳家的儿女,在这个非常时期,我要你们团结一致,风云同舟,帮欧阳企业渡过这个难关。谁也不许骨肉相残,自断手足!同时我还是一个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我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儿女绕膝,有你们各自美满的生活。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有那么多可爱的小宝贝,围著我叫我爷爷或者外公。。。”欧阳俊儒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张佩兰在一边用纸巾擦着眼睛,欧阳斌的肩膀在轻轻地抽动。

欧阳俊儒怜爱地抓起张佩兰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中摩挲著,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对大家说:“阿文,在做生意上,你是我们欧阳家最能干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欧阳企业在你手上发展得很好,我很高兴。但是,凡事都有个‘度’,有个‘气数’,你要把握好这个尺度,不能太过!我老喽,身体脑子都不行喽!”

“是,父亲!我记住了!”欧阳文点点头,他不仅想起今天在红光寺求得的那个签,和父亲的话竟有点遥相呼应。莫非这冥冥之中。。。,欧阳文暗暗打了个冷颤。

“阿武,你生母在世时很宠爱你,说你聪明,性情好。可我没能照顾好你。”

“不,父亲!您对我照顾的很好!我爱欧阳家里的每个人,我怀念我的生母,我爱父亲,爱张姨,也爱我的兄弟姐妹。我感到很幸福!我会照顾好我自己,您放心吧!”欧阳武的语气很平和。

欧阳俊儒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欧阳斌:“斌斌!从你一生下来小我们就把你当掌上明珠捧著,定在头顶怕摔了,含在嘴里怕花了。虽然你没有得到过生母对你的爱,可我敢说,你得到的爱比欧阳家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多。”

欧阳斌闻言,把头深深地低在胸前,听欧阳俊儒接著说:“你是我们欧阳家唯一的女孩子,作为父亲,我更惦记你。我愿意你能找个好人家,找个疼你爱你的好丈夫,能衣食无忧,快快乐乐,幸福美满地过一生。”

“爸!”欧阳斌听到这里,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呜咽起来。

“再有,就是你们张姨,还有小明。小明的病是我的一块心病,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的腿治好,让明明站起来!”

“俊儒!”张佩兰要把自己的手从欧阳俊儒的手掌里抽出来,可欧阳俊儒攥得更紧了。“佩兰,你是个苦命人!也是个好人!我要设计你们母子俩的未来生活,要让你们在我死以后过的日子和在我死以前一样。”欧阳俊儒老泪纵横,张佩兰泣不成声,欧阳明把轮椅摇到妈妈身边,把头靠在妈妈身上,轻轻地抽泣。

这好似临终遗言的一番话,让在场的每个人无不为之动容。

过了一会儿,老二欧阳武看大家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就站起身,从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放到餐桌上对大家说:“我从来就与世无争。我信一句话: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不强求。今天,趁大家都在,我要宣布我的一个决定,”欧阳武稍稍停了一下,餐桌边的人都抬起头,把目光投相他。欧阳武的脸苍白消瘦,由于激动,嘴唇有点发抖。“我决定,放弃对欧阳家财产的继承权!”

“阿武!”

“二弟!”

“二哥!”

“二哥!”

几乎所有的人都叫出了声,在餐厅里引起了一阵骚动。

“我已经下了决心!我自愿放弃对欧阳家任何财产的继承!不要以为我是心血来潮或感情用事!我深思熟虑想了好久了!这是我的声明书,我已经找人做公证了,一式三份!一份放家里,一份交给律师,一份我自己保留。我永远是欧阳家的人!我愿意做一个好儿子,好弟弟,好哥哥!可财产我一分不要!好了,我先走了!”欧阳武向大家点头行礼,头也不回地走出欧阳豪宅。

“我也要走!我要嫁人!就是没人娶我我宁可出家!”这回是欧阳斌,她起身把面前的盘碗一推,也转身走了。

7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纽约好像已经从“911”那场恶梦中解脱出来,又恢复了它往日的风采。人们神经质般地步履匆匆,在向什么目的地奔跑着,或急忙逃避着什么。在这里,疯狂的能量,无望的忧郁,极度的兴奋,愤怒的偏见,都融成了一个大火球。人们就像是上了竞技场或者检验场一样,经受著“火的洗礼”一样的磨炼。无论是参天的高楼大厦,或风格独特的建筑,都把纽约高不可及的春季蓝天,分割成高低不一的向往和诱惑。好多建筑物的墙壁,历经岁月的冲刷,早已退尽当初的铅华,被无数层油漆广告浸染过的地方在春天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颜色,那是历史的颜色,是久远的传说。

欧阳文为了申请贷款,这天中午和施远哲,日月一道在一家大饭店的雅座包间里宴请美国合众银行的信贷主管霍夫曼先生。霍夫曼是个五十多岁的黄头发白人男子。他挺著一个圆滚滚的啤酒肚儿,一双兰色的眼睛十分犀利。左脸上有一个明显的伤痕,那是二十多年前参加越南战争时留下的。在一次战地搏斗中,他造到一个越南士兵的暗算,没来得及掏枪就被按倒在地上,那家伙用枪口顶著他的太阳穴。他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却暗 自警惕着。就在越南士兵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把头拼命向上一扬,子弹从他的右颊穿 过,穿出左颊,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痕。那个越南士兵被霍夫曼的同伴开枪打死了,那道伤疤成了他军旅生涯的光荣见证。但与此同时,多年的部队生活,使霍夫曼沾染上了一个久攻不克的心里顽疾---同性恋。

众所周知,战争不同于做工,不同于创作,不同于杂技,也不同于竞技。它是一种用生 命和鲜血去拼搏的事业。任何经历过站争的人的心理受了压缩、扭曲和变态,越凶残的战斗使人们变态得越厉害,战斗过后,还久久如临梦境。 美国人是心理极端幼稚脆弱的一种人,一点点挫折,一点点逆境,一点点困难,就可使他们郁郁寡欢,甚至一蹶不振,产生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在残酷的战争中,在艰苦的物质生活条件下,在一个男人的世界里,霍夫曼和他的许多战友们不同程度地患上了同性恋。在回国后,他的有些战友经过心理治疗,加之生活环境的改变,渐渐摒弃同性恋转而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可不知为什么,霍夫曼的同性恋症状久治不愈,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经历了多次结婚和离异,却仍然是一个顽固的同性恋者,而且有点性虐待倾向。

“霍夫曼先生,这是我们欧阳企业的贷款申请,还有欧阳企业目前的资产情况。请您过目。”欧阳文把厚厚一叠文件恭恭敬敬地递到霍夫曼面前。

“‘911’以后,股市狂泻,许多公司濒临倒闭。我们银行以前贷出去的许多款项都很难收回来。在这个时候,对于新的贷款要求,我们将采取慎而又慎的态度。恐怕贵公司的申请,我们。。。”霍夫曼随意翻动著文件的头几页,轻轻摇了摇头。

施远哲见状,又拿出几份文件放到霍夫曼眼前说:“霍夫曼先生,这是我们公司的几处不动产,我们可用这些不动产作抵押,包括纽约市外和新泽西州的两个购物中心,和靠近港口的一个超大型仓库。”

“是吗?这些资产,在你们一旦不能还清贷款的时候,可以用来抵债吗?”霍夫曼说话时把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在施远哲脸上。

“是的,就按现在的市场价格计算,不仅能还清贷款,还包括利息。”施远哲又把文件往霍夫曼近前推了推。

霍夫曼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目光在施远哲脸上停留片刻后,才满满移到文件上,快速地翻阅流览。

“他在想什么?难道是怀疑我们要骗他?”霍夫曼的眼神使施远哲以及欧阳文和日月大惑不解。

宴会结束,在回公司的路上,欧阳文他们三个还在议论。

“他是不是要钱?要回扣?”

“美国人也贪污受贿?”

“天下乌鸦一般黑!美国更凶!”

“他最后是怎么说的?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要核查一下我们材料的可信度。”

“这我们不怕,情况绝对属实,材料也绝对真实。假如就是按程序,按法律,我们是符合条件的。”

“他说过几天给回信。”

“‘过几天’?几天呢?三天?三十天?三百天?”

“哎,远哲,他干吗老盯著你看呀?你们以前认识?”

“从来没见过。”

“该不是他爱上你了吧?”

“瞎说!乱讲!”

他们一行三人刚刚回到办公室,日月的手机响了。

“喂,我是日月。”

“。。。”不知对方是谁,欧阳文和施远哲也听不清对方说了些什么,就见日月脸色大变。

“什么?华康诊所?”日月的声音高了八度。“告诉我地址,我马上到。”日月在一张纸上飞快地记下一个地址,顾不得收拾桌上的东西,夹起公文包对欧阳文和施远哲说到:“妮妮出了点事,还在一家诊所。我马上过去看一下。”说完,就飞也似地下楼,上了一辆出租车。办公室里留下欧阳文和施远哲面面相觑。

日月在出租车上一个劲儿催司机“快开快开”,出租车带着心急如焚的日月一路飞驰,穿大街,走小巷,来到了皇后区。日月心里也不知道妮妮到底出了什么事。电话里的人是诊所的护士,只是说妮妮现在病情严重,正躺在手术台上,要求家属到场。“妮妮怎么了?”当他走进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华康诊所时,心里明白了八九份。

华康诊所在皇后区一条僻静的小街上,在一栋楼房的地下室,两棵高大的丁香树半遮半掩著地下室的小门,隔两个路口就是皇后区唐人街。和它毗邻的是一家针灸诊所和一间同为中国人开设的牙科诊所。这里既临近华人聚集区,便于中国人看病,又能敝人耳目,可谓闹中取静。当日月走进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味道的灯光幽暗的地下室,一眼看到“华康诊所”的大牌子,牌子上写着:专做早早孕人工流产,中期引产,接生,上避孕环,取避孕环,男女绝育;兼治性病。日月心里“惚悠”一下,妮妮她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干吗?这里无论离他们在法拉盛的家,还是离日月的办公室,离妮妮上学的学校,都很远。难道她。。。

日月当然不知道,妮妮怀孕了!

妮妮来月经一向很准时,按常规,应当在春节后一个多礼拜就来月经,可月经就是迟迟不来,一直拖了一个月,还是不见踪影。妮妮急了,自己悄悄买来测试纸,放在尿液里一试,当测试纸上出现两道清晰的痕迹,指示“怀孕阳性反应”时,妮妮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怀孕了!怀孕了!这是她最怕的事情!任凭她怎么推算日子,怎么努力回忆当时在床上的情景,她也无法确定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是欧阳文的?还是日月的?怎么办?那段日子里,妮妮就象丢了魂,整个人魂不守舍,在日月面前还要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决定:打胎!宁可错打掉日月的骨血,也不能冒险生下欧阳文的孽种!她想瞒著日月悄悄地打掉孩子,  以此来永远埋葬那段既痛苦又耻辱的日子。

在选择医院的时候,她不敢去那些正规的医院或诊所,因为那些地方除了要身份证,家属或监护人签字陪同外,还要律师信,甚至法庭判决书。在美国人眼里,有时做人工流产无异于杀人。看了无数中文报纸广告和“电线杆”广告之后,经过一番斟酌比较,她选择了自以为隐蔽的这家“华康诊所”,这家诊所除了要钱,其它的全不要。妮妮以为离家远,离日月的办公室远,就可以避免遇到熟人,可以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掉孩子。

诊所在地下室的一个三房一厅的套房里,是个名符其实的“地下诊所”。客厅就是护士接待站和病人候诊室,有三,五张椅子。一间屋子里是医生办公室,另外两间屋子就是所谓的手术室。手术室中央有一个由木床改造成的手术台,上面铺着两层白布单。墙角立著一张歪歪斜斜的小木桌,桌上有一个白搪瓷托盘,里面有两个玻璃瓶,一个装碘酒绵球,一个装酒精绵球,还有一个不锈钢小罐,里边用消毒液泡著两三把镊子。另一个墙角还有一个衣帽架。

整个诊所只有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医生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瘦瘦的,戴副黑边眼镜,上海人。护士也有三十多岁,看样子和医生像是两口子。墙上挂着“上海医科大学”的毕业证,某美国大学医学院的博士毕业证和“纽约医生行医执照”,还有两张医生身著博士礼服的毕业照。不过当代社会,已经进入“数码”时代,和美国总统的合影都能用电脑合成,又有什么样的假造不出来呢?

按照电话预约,妮妮在这天中午刚过的时候来到“华康诊所”。候诊室里只有一个男病人,戴著大墨镜,棒球帽的帽沿拉得低低的,好像怕被人认出来似的。护士从一间正有人做手术的房间里出来,问明姓名后,就把她代进另了一间手术室,装模做样地给她量血压,问病史,什么“得过心脏病没有”,“有没有其它妇科病”,妮妮对所有问题都给予否定的回答,当问到“以前做过人流没有”时,妮妮迟疑了一下,说了声“没有”。护士又为妮妮测了一下尿液妊辰反应,确定是“确实怀孕”了,随后就叫妮妮脱掉下身衣服,把衣服和皮包挂在衣帽架上,准备进行手术。

妮妮下身赤裸躺在设备简陋的手术台上,鼻孔里冲斥著消毒液和霉味混合的味道。她像块没有知觉的木头一样任凭江湖医生摆布。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两次怀孕,都不能得以善终?上次是在遭到陈建勋抛弃之后,这次是怕再遭到抛弃。护士在妮妮的身体下垫了一块隔离巾,在小腹上铺上一块隔离巾,就带上乳胶手套开始消毒。当夹着绵球的镊子在妮妮肌肤上来回滑动的时候,妮妮身上的每块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时候,妮妮隐约听到从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声女子痛苦的呻吟。

消毒结束,护士到隔壁房间,妮妮就在手术台上不尴不尬地晾着。不一会儿,那位男医生和护士来到妮妮的手术台前。护士拖过来一个“负压吸引器”,吸引器的上有一条长长的橡皮导管,导管一端是一截硬橡胶管。医生的白大褂前襟和双手的乳胶手套上沾著斑斑点点的血迹。医生摘下脏手套,扔进手术台下的一个垃圾筒里,换上一副新手套,就用那个吸引器为妮妮做“早早孕胚胎吸引人工流产术”。虽然妮妮以前做过一回这样的手术,可现在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因为上次是在国内一家正规医院里,而这次是在江湖医生的地下诊所。

手术开始了,负压器“嗡嗡”做响,硬橡胶管在妮妮体内找寻目标。刚一开始,妮妮觉得小腹里酸酸的,这种感觉她以前有过,是正常的。可随著硬橡胶管的深入,她慢慢觉得不大对劲了。在医生粗鲁的操作下,硬橡胶管在妮妮体内就象无头苍蝇,粗暴地冲撞著妮妮的脏器,突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脏器的某个地方被划破了,妮妮不由地大叫了一声。

“啊!疼!”随著妮妮的大叫,医生的手一抖,一大股鲜红的热血像喷泉一样从妮妮体内涌出,立时染红了隔离巾和白床单,地面上也红了一大片。

“止血!止血!”医生随即从妮妮体内抽出硬橡胶管,慌乱地冲护士喊到。

手足无措的护士一路小跑地从外边抱来一个大纱布罐,用镊子夹出一大叠纱布,堵在妮妮正流血的地方,又拿来一瓶静脉输液用葡萄糖液,往里倒进一支“止血敏”药液。

“再加一支!”脸色煞白的医生命令护士。

“好!好!”护士满头大汗,头发也乱了。

医生和护士哆哆嗦嗦地在妮妮胳膊上找到静脉血管,用一根粗大的针头刺进了静脉,加了两支“止血敏”药液的葡萄糖液缓缓滴入妮妮血管。

半个多小时以后,血止住了。

“老天爷保佑!”医生和护士都长出了一口气。

妮妮的脸和双唇都毫无血色,白得像张纸,全身无力地躺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但她得神智还清醒。“怎么办?我不能死在这儿。假如死在这张手术台上,他们为了掩盖真相,什么都可能干出来,说不定会把我扔到海里去!”想到这,妮妮用无神的眼睛扫了一下医生和护士,使尽所有的力气轻声说:“我皮包里有手机,我想打个电话。”

护士拿过妮妮的皮包,从里面拿出手机,递给妮妮,可妮妮竟没有力气去接,手抬到半路又垂了下去。护士从皮包里找出一张名片,递到妮妮眼前。妮妮看着名片,点点头,两颗豆大的泪珠顺著面颊滑落下来。护士就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拨通了日月的手机。

日月“登登登”飞奔进手术室,一见气息微弱的妮妮,和满眼的血迹,一把揪著医生的脖领怒吼到:“你把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大卸八块喂鱼,再一把火把诊所给你烧了!”

“别,别,先生,冷静点!冷静点!她已经没事了!你听我给你解释!”医生又是祚揖,又是求饶,护士也上来劝解。

日月放下医生,来到手术台边,轻轻呼唤:“妮妮!妮妮!”

妮妮慢慢睁开眼睛,一看是日月,不禁鼻翼抽动,在那里呜咽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妮妮在诊所的手术台上又躺了大半天,等到确实没有危险,也没见新的出血迹象,那个倒霉医生就放他们走了。他是被气势汹汹的日月吓破了胆,把手术费全退了,还送了两瓶药,临走时悄悄对日月说:因为手术中断,所以人工流产没做成,孩子还在。

日月把妮妮小心翼翼地“捧”回家,一路上告诉出租车司机:“慢点!再慢点!不许颠车!”从一进家,就忙着为妮妮洗洗涮涮和做吃的,他特意炖了乌鸡香菇汤。妮妮半躺半靠在床头,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乌鸡汤,汤里有几块鸡肉和几个香菇。日月坐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他面前摆着一碗方便面。饭早就凉了,可两人谁也没心思吃。房间很安静,日月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妮妮,妮妮一直低著头。

“说,怎么回事儿?”日月的声音缓慢而严厉。

妮妮始终沉默。

“为什么瞒著我去打胎?”

“你今天要是死在那儿怎么办?”

妮妮还是不说话。

“快说!说实话!告诉你,妮妮!不,倪妮!”听日月如此郑重其事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妮妮猛的一抬头,正好和日月犀利的目光碰在一起,又赶紧低下了头。日月接着又说:“倪妮!我日月平生最恨两件事,一件是骗我,另一件就是偷我的东西。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你要不想闹出人命来,就赶快说实话!”

“日月,我。。。”妮妮话还没出口,又哭了起来。

日月“噌”的一下坐到床边,抓起妮妮的一只胳膊,和妮妮脸对脸地问:“我不在的时候你和谁了?是不是欧阳文?快说!是不是那个混蛋王八蛋?”

妮妮把头深埋在胸前,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是他的?”

“我不敢确定,不敢确定是你的还是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九死一生逃命回来,等我的竟是这个!”

“日月!我对不起你!可他们都说你死了!没有一个人活著回来!我还看见了郑阿祥的尸体!日月!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差一点自杀死了!是他,是欧阳文救了我,一次次来找我,我实在扛不住了!日月。。。。”妮妮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泣不成声。

日月的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攥住妮妮的一个手腕,竟掐出了几个紫手印。他“呼”的一下又抡起另外一只手,向妮妮的脸上打去。妮妮下意识地把头扭开了,而日月的手也在就要碰到妮妮脸颊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腾”的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在屋子中央站下,面部肌肉剧烈地痉挛,使他看起来阴森恐怖。他指着妮妮,说话的声音又像哭诉,又像哀嚎:“妮妮,我实话告诉你,你和谁都可以,就和他不行!我和他们欧阳家有两代的深仇!他爸爸,欧阳俊儒,抢了我妈。他,欧阳文,想指使人杀我,又来抢我的老婆!”

“什么?你说什么?”妮妮抬头看着日月,含泪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告诉你!妮妮!今天我全告诉你!我本来叫邱明,张佩兰是我的生母。‘文革’结束后,我爷爷被判刑入狱,回来死在监狱里。我母亲,张佩兰抛弃了我和我父亲,跟欧阳俊儒来到美国。我父亲受不了打击自杀了,是奶奶把我抚养成人。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猪狗不如!我千里迢迢到美国,就是为了寻找生母张佩兰。

我为什么能为了欧阳企业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为什么在欧阳文手下不计名利,忍气吞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入主欧阳家族,和张佩兰,和欧阳俊儒算总账!我要找回我失去的一切!我要找回本应属于我的一切!我要张佩兰,要欧阳俊儒,要欧阳全家偿还我!

可是!可是!妮妮,他们欧阳家旧债还没还给我,又欠下了新债!欧阳文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世,所以他让郑阿祥在船上杀死我,可我命大,郑阿祥死前告诉了我。这笔账我要他们一并偿还!加倍偿还!

不报此仇,我日月,不,我邱明誓不罢休!”

“日月!你疯了!你瞎说些什么?你说过,你是孤儿,你爸妈都死了!你疯了!”妮妮从床上爬下来,爬到日月脚边,抱住日月的腿用力地摇晃,要把他从疯狂中唤醒。

“不!妮妮!我没疯!我是张佩兰的儿子,和欧阳明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我要报仇!报仇!张佩兰!欧阳俊儒!欧阳文!你们等著吧!”说到最后,日月变得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成了一个狂人。

8

曼哈顿中心岛南端,与自由女神像隔海相望,这里高楼林立,层层叠叠,像是一副随手展开的扑克牌。阳光在金属和玻璃上反著光,方的圆的尖的建筑,从不同的角度,制造著程度不同的魔幻色彩和影子,让人迷失也让人疯狂──这是一种 无底的无限的辉煌,在晴空万里的蓝天下,堆积起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百老汇”,多么形象的称呼啊! 

一瞬间消失的世贸中心双子大厦好像从一排篱笆墙中骤然抽去了两个木桩,又好像一个本来昂首挺胸的巨人突然患上了苟偻病,使这片区域在人们的视线中矮了许多,但仍不失它世界经济金融中心的地位和风范。

就在这个地方,有一条从外表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街,叫“华尔街”。它的路很窄,路两旁的建筑物也很旧,蒙著一层灰灰沉沉的色彩。从弯弯曲曲的小路看过去,任何人也无法相信这就是每天有无数的金钱运 转的地方。财富的力量,在这里达到了它的极端。 这些灰暗的拥挤不堪的小破街道,正是成千上万的银行家、律师、投资者和金融大亨们做出能影响世界经济的决定的地方。曾有人开玩笑说,华尔街,打个喷 嚏,全世界都会感冒,这绝对不是夸张。这里的股票交易所的每一个细小的举动,每一个微妙的变化,都牵动著世界经济的命脉。在百老汇大道和华尔街交汇的地方,有一尊巨大逼真的铜牛像,据说放在这里,隐喻华尔街股市“牛气冲天”。

自从“911”后,美国经济如履薄冰,股票市场价格一泻千里。大大小小的股东股民们纷纷从股市撤资,使得股票交易出现了继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后的又一次低潮。尽管布什政府采取了例如“降息减税”等多种政策以刺激经济回升,可奏效不大,股票价格依然在低谷徘徊。虽然不见大的起色,可毕竟有“回春”的迹象,因为有些股民或证券公司已经开始逐渐从小规模到大规模地有步骤有计划地购进股票,据他们说,根据经济金融分析师的权威理论,现阶段正是投资股票市场的最佳时机,在不久的将来,一旦美国经济复苏,股票价格必然大涨,到那时便有利可图。

 这众多的股民中,有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在美属某海外领地注册的小公司,通过雇用代理人,委托华尔街上的股票交易所购进多种大批股票,其中就包括欧阳企业的股票。

欧阳文这几天心情非常烦躁,中东的金矿一再要求追加投资,可从合众银行贷款的申请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每次和霍夫曼通电话,他都以还在研究为由进行推脱。今天又收到了股票交易所的警告,要他限期递交公司财务报告,否则将被“摘牌”,就是停止办理欧阳企业股票的买卖。在“摘牌”后的一段时间内,再不能提供被交易所认可的财务报告,将被永远“摘牌”,到那个时候,欧阳企业要用自己的资产偿付所有股东的股资,等同于宣告“欧阳企业就此破产”。

欧阳文打开电脑,流览了一下股票行情,发现了一点变化,就对日月和施远哲说:“你们来看,我们公司的股票稍微涨了一点。”日月和施远哲来到他的办公桌前,围在电脑边,一起观看电脑屏幕。果然,欧阳企业的股票价格的确上扬了一点点。

“我觉得关键还是我们公司的运营情况,只要大家知道欧阳企业运营良好,而且还能创造高额利润,股民一定会对我们有信心。”施远哲看到电脑屏幕上的统计结果,满意地点点头。

“尤其是我们在中东的金矿,如果有消息说,欧阳企业在金矿投资上大获全胜,我们的股票还会涨。”日月一边说一边观察著欧阳文的表情。

“是呀,我也这么想。可从合众银行的贷款,霍夫曼那个老家伙一直拖着不给我们办,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也不讲。”

“我们是不是再约见他一次?”

“我也这么想。这次我们恐怕要出点血。”

几天后,欧阳文,日月和施远哲在一个高级饭店的单间里再次邀请霍夫曼。霍夫曼仍然很傲慢,对欧阳文三个人的热情款待无动于衷,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欧阳文一边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寻问有关贷款的事宜,一边在心里骂到“老王八蛋”!最后,由施远哲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放到霍夫曼眼前。欧阳文对霍夫曼一脸的虔诚和恭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也是您该得的。”

“这是什么?你们要干什么?”霍夫曼一脸的疑惑和不高兴。他慢慢打开信封,往里一看,是一大叠百元美钞。霍夫曼沉默了有半分钟,在这半分钟里,欧阳文,施远哲和日月都把目光聚焦到他那张有一个恐怖疤痕的脸上,希望能看到他高兴满意的神情。突然间,霍夫曼“啪”地一拍桌子,把那个信封重重地摔倒桌面上,气喘如牛,胸脯一起一伏,脸涨得通红,那道疤痕剧烈地痉挛,就象一个火山口。他“腾”地站起身,因为用力过猛,椅子“匡当”一声在他身后倒下去。

霍夫曼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指着那三个人大吼:“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行贿?你们这是对我的侮辱!你们是在犯罪!”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八蛋!那天我拿枪蹦了他!”欧阳文脸色铁青,两只喷火的眼睛盯著霍夫曼的背影,咬牙切齿说。说完,一口气喝干了他酒杯里的酒,从半空中把杯子重重摔在地上,在“劈哩啪啦”的声音中,玻璃杯被摔得粉碎。

“日月,找个私家侦探盯住他!”

“我明白。”

两个星期后,一叠厚厚的照片放到了欧阳文的办公桌上。“没想到霍夫曼是个同性恋!他曾结婚离婚好几次,现在是单身,住在纽约近郊的高尚富人区。纽约这一带的同性恋俱乐部,他每星期至少去两次,而且每次都要带同伴回家过夜。还有点性虐待倾向。”日月向正翻看照片的欧阳文介绍情况。

“他妈的!我说每个人都有他的‘七寸’,打就要打他的‘七寸’。日月,明天我们两个直接到霍夫曼的办公室找他,给他看照片,如果他再推三挡四,就说我们要把照片寄到报社和电视台。这种人都是外强中干,很要面子的。不过你找的这个私家侦探还满能钻的。”

“他是个前苏联移民,据说干过KGB(克格勃),所以要价也高。有趣的是他研究过一点心理学,刚好对同性恋和性变态格外关注,他说他自己还要持续观察霍夫曼。”

“好!远哲,你明天留下看家。我和日月去见霍夫曼。”

“有这等好事不叫我,我倒很想看看他看到照片时的狼狈样子。好,看家就看家。等你们的好消息”

合众银行坐落于百老汇大道,是与花旗银行,汇丰银行并驾齐驱的知名银行,有上百年的历史,据说还和肯尼迪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早年就在这里买下了一栋上百层的摩天大楼,霍夫曼的办公室在好几十层上,近可俯瞰华尔街,远可眺望大西洋。他办公室的陈列并无特别之处,无非是办公桌,文件柜,电脑之类,墙上的几幅黑白或彩色照片,向来客们讲述著合众银行从创业至今的发展变迁。欧阳文和日月连个招呼也没打,一大早就径直来到霍夫曼的办公室。

“欧阳文先生,你们这么直接闯进来,有什么急事吗?”霍夫曼一边问一边用视线在欧阳文和日月身后扫来扫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你们一直都是三位,那位先生呢?”

欧阳文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把那叠照片一把甩到霍夫曼的办公桌上:“这是我们要补充的资料。”

霍夫曼用眼角瞥了瞥欧阳文和日月,拿起照片,一张一张地端详:有些是他在同性恋俱乐部和他人攀谈  ,有些是和挑选好的同伴双双从俱乐部里走出,有些是他和同伴走进他的高级住宅,有些是用长焦距镜头拍摄到的他和同伴寻欢作乐甚至性虐待场面的照片。

欧阳文和日月在等待霍夫曼的屈服。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霍夫曼没有惊慌,在沉默了几分钟后,竟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想干什么?要挟?敲诈?太幼稚了!告诉你们吧,如果你们的申请没有在我霍夫曼这里通过,如果你们从合众银行拿不到贷款,那么,我敢说,你们的申请在任何一家银行都不会通过。只要我霍夫曼一句话,你们永远不会得到任何一分钱贷款。因为在美国,不,应该说是全世界,没有哪家银行敢冒这个险,没有人能救活我霍夫曼手里的死案!你们想把照片送到哪里就送哪里!到时候,我会说,这些照片是用电脑合成的,你们刚好有申请在我这里,我说你们威胁敲诈,你想想,法官听谁的?信你的还是信我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别忘了,你是外国人,确切地说,是中国人,我是美国人。有美国国籍并不意味著你是和我一样的美国人!你们中国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对自己同胞严厉,对外国人宽容,而我们美国人正相反!前两年我到中国旅游,骂那些酒店服务员是“猪猡”,他们根本没把我怎么样。可要是一个外国人在美国骂我们美国人,一定会受重罚!”

这番话使欧阳文和日月目瞪口呆!

“我有钱,有地位,是这个行当里的世界级权威,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霍夫曼迟疑片刻,抚摸著他脸上的疤痕,若有所思地说:“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会认真考虑你们的申请,也许就在今天,我会给你们一个答案。这些照片,我还给你们,我相信你们知道怎么做。”

欧阳文和日月做梦也想不到,本来是要看霍夫曼的笑话,结果倒叫人家看了自己的笑话。两个人中午既没有回公司,也没找地方吃饭,就坐在路边的一条长凳上,一颗接一颗地抽烟,一会儿就报销了两盒万宝路。他们俩都觉得从来没这么窝囊,这么憋气!

“还是回公司吧!也许他会履行诺言,今天下班前能回个电话。远哲还等着咱呢!”日月拉起欧阳文回公司。同在百老汇大道,欧阳企业的办公室和合众银行只间隔几个路口,转眼就到了。

“怎么样?”施远哲见到他们两人回来,本来是满心欢喜。可再一看,气色不对,知道情况不象原来想像的那么顺利。欧阳文阴沉着脸,坐在自己办公桌后一语不发。日月把欧阳文里间屋的房门轻轻关好,把施远哲叫到楼道里,压低了嗓音把事情大体讲述了一遍。施远哲听罢又气愤又无奈,摇摇头说:“但愿他今天给我们回音。”两人刚回到房间,在自己位子上坐好,就听里间屋欧阳文办公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尖叫起来,在寂静的午后,在沉闷的房间里,格外吓人。

“喂,我是欧阳文!霍夫曼先生,你好!你好!”屋里传出欧阳文既惊且喜,又带著几份疲惫的声音。一听是霍夫曼的电话,施远哲和日月都竖起了耳朵。接下来却是欧阳文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听到欧阳文挂电话的声音,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整个房间静悄悄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整个下午,欧阳文把他自己关在里间,和谁都不说话,也不开灯,就那么枯坐着。一直到下班,欧阳文从门缝里探出头对日月和施远哲说了句:你们先走吧!就又“咚”地关上门。

日月和施远哲都走了,房间里像死过去一样寂静。欧阳文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已是华灯初上,车流如潮,他疲惫不堪地驾驶着他的“奔驰”挪动在回家的路上,耳畔又回响起霍夫曼在电话讲的那些话。

“你们的贷款申请已经批准了。可是这最后一道关,没那么好过。”最后一道关,指的是合众银行把钱拨到欧阳企业指定的银行账户。这一步需要霍夫曼亲自操作。“要想顺利地通过这最后一道关,我要你们公司的一位先生配合我,就是那个戴眼镜,文文静静,玉树临风,前两次都出现可今天上午没出现的那位先生!如果他同意和我合作,你的公司马上就能得到钱!”霍夫曼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看中施远哲,爱上了施远哲,要和施远哲玩同性恋,玩虐待与被虐待的性游戏。

欧阳文就算是个衣冠禽兽,也不能接受霍夫曼的这个条件。何况,这里边还夹着妹妹欧阳斌。可贷款怎么办呢?听霍夫曼的口气,只要是被他拒绝的申请,在别的银行也不能起死回生。

回到欧阳家的豪宅,家人已经用过了晚饭。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欧阳俊儒,张佩兰推著欧阳明在花园里散步,是一幅天伦之乐的美景。他们哪里知道我,还有欧阳企业现在所处的困境?看着这情景,欧阳文突然想起一件事:早听说老太爷在瑞士银行有一大笔资金,  能不能借来用一下,渡过这个难关?刚好今天老太爷看上去满高兴的。

欧阳文顾不得吃饭,匆匆换上休闲服,来到欧阳俊儒和张佩兰身边。

“爸,张姨,小弟,你们好惬意呦!小弟,我来推你,让爸爸妈妈歇一歇,好吗?”欧阳文从两位老人手里接过轮椅,有说有笑地和他们在庭院里散步聊天。

天全黑了。一行四人回到房间里,欧阳文叫住了父亲:“爸爸,您有没有时间,我想和您谈谈。”欧阳俊儒点点头,父子俩走进了一楼的小客厅。

“爸爸,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向您开这个口。我是想问,您能不能把您在。。。”欧阳文说道这儿有点迟疑。

  “你想问我借瑞士的那笔钱?”欧阳俊儒打断了欧阳文的话。

“父亲!您。。。。”欧阳文很吃惊。

“阿文,我已经猜到了,要不我怎么会是欧阳俊儒?”

“我只想暂时应急。”

“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这个。。。。”

“阿文,我告诉你吧,那笔资金的大部分是你的生母霍燕萍从你的外公外婆那里继承来的,另外的部分是我早年存下的生活储备金。既然是生活资金,就不适用于生产流通。我和你生母当年的意图,就是留着这部分资金,当欧阳企业遭遇危机时,给欧阳家的人度日养老。虽然老二放弃了财产继承权,但是我们也不能真的就一分钱不给他,到时候我还是要从这笔生活资金里拿出一部份,我可以说这笔钱和欧阳企业无关。还有你妹妹,斌斌还没成家,别看她现在成天被人追,如果我们欧阳企业有什么闪失,她就会从天上掉到地下。我要给她留出足够的钱。还有小明的腿,我死以后你们张姨的生活。。。。”

“好了,父亲,我懂了!您不用再说了!”

“阿文,你不要怪我,我不得不未雨酬谋。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们联系好了 洛克菲勒医学研究院的一位医生,他已经成功治愈了几例和明明一样的病人,他看了明明的病历,对明明做了初步检查后,他很有信心和把握。这种病二十年前治不好,可现在可以治了。下星期我们就送明明去住院。”

“是吗,那要恭喜小弟了。再说,父亲,我哪里会怪您,不过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难。”

“阿文,记住一句话:人,不会被别人害死,只有被自己害死。关键在自己。”

父子俩正聊著,欧阳斌回来了。伴随著“喀喀喀”的高跟鞋走路声,欧阳斌风风火火地走进屋。她今天是一身火红的春装,头发也染成红色,怀里抱著一个刚具雏形的雕塑。

“爸,哥。你们看,这是我的毕业设计,好不好?”她并不在意欧阳俊儒和欧阳文正在谈话,也不去问他们在谈论什么,径自来到他们跟前。她是从小就被惯坏了,从来我行我素,不顾及别人的脸色和心情。

“这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出来?”欧阳俊儒端详著欧阳斌手里的那个雕塑。

“是呀,小妹,我们看不懂你这个大艺术家的杰作。”欧阳文尽力掩盖自己的情绪,装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随声附和。

“这都看不懂?这是抽象派,我给它取名叫‘末日’。”

“‘末日’?这个名字不好,应当换个吉利的。”欧阳文对这个名字很敏感。

“是不怎么吉利,可正好反应出当代人的心态,生活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却总有末日即将来临的恐惧。我的导师和同学们都说我有创意呢。我不和你们说了,我还要赶时间做完它。我还想拿它参加比赛呢。”欧阳斌话音未落,就象旋风一样上楼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欧阳俊儒和欧阳文都沉默良久。此刻,他们俩个的心情是一样的:假如那一天,欧阳企业真的倒了,欧阳斌还能不能活下去?

夜深了,欧阳文在豪宅三楼里的办公室又忙了一会,下楼准备回卧室休息,见妹妹欧阳斌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走了过去。“当当当”,他在门上敲了几下,问到:“小妹,这么晚了还没睡?哥哥能不能进来坐坐?”

“请进!门没锁。”

欧阳文进来一看,见房间地板上铺著好大一块塑料布,上面立著一个小工作台,欧阳斌穿着一件套头花布工作服,正拿把雕刻刀摆弄那个雕塑。欧阳文站在欧阳斌身边,打量着这件作品,这是一个木雕,隐约可见几个似是而非的人形在痛苦的挣扎。

“阿斌,真快,再过几个月你就硕士毕业了。你和施远哲的事情进展如何?”欧阳文单刀直入。

欧阳斌手里的雕刻刀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哥哥:“你怎么想起问我这个?”

“我是想你年龄也不小了,要是觉得施远哲合适,你看得中他,就结婚吧。要不我和他谈谈?”

“你和他谈?谈什么?”

“让他赶快向你求婚呀,晚了我们家小姐就让别人抢走了。”此刻,欧阳文心里异常矛盾。他既希望欧阳斌告诉他:我爱施远哲,要和他结婚;又希望欧阳斌明确地说出:我和施远哲只是玩玩而已,不打算结婚。

欧阳斌没有回答,默默地看着那个叫“末日”的雕塑,点上了一只烟。欧阳文从她房间出去的时候她竟没有察觉。“谈吧,谈谈就谈谈,是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候了。”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斌突然自言自语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是的,她要走了,她决定要离开欧阳家这栋像冰窖,像活棺材一样的豪宅。是碧霞的死,是二哥的放弃财产继承,是这二十几年来她耳闻目睹欧阳家多少炎凉悲欢促使她要尽快离开这个家。

与此同时,在日月和妮妮的家里,房间里的灯还亮著。

妮妮这次打胎没有成功,日月不许她再打胎,要她一定把孩子生下来。而且鉴于她的身体情况,也不能再承受人流手术了。妮妮的肚子慢慢鼓了起来。自从那天日月把妮妮从华康诊所接回来,暴风骤雨地闹了一场以后,两个人都变了许多。妮妮终日里沉默寡言,心里觉得对不起日月。肚子每增大一点,她的内疚感和羞耻感也就随着增大一点。而日月则完全不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料理妮妮的起居饮食,整天乐呵呵的,真是一副迫切要当父亲的样子。唯一和从前不同的是,每天都要用新买来的笔记本电脑流览股票行情,和代理人联络,决定买进或卖出的数量及种类。那家在美属某海外领地的用于炒作股票的公司,就是日月用假身份注册的。日月雇用代理人在纽约华尔街租的股票交易所神不知鬼不觉地作股票交易,正开始他向欧阳文复仇的第一步。

现在,日月正在书桌前查看他自己公司这一两天的进出记录和账目,他给代理人发出了E-MAIL:持续买进欧阳企业的股票!

29

美国虽然号称“法制国家”,却是世界上各种犯罪最猖獗的国度。花一点点钱制作假身份证,假驾驶执照是轻而易举的事。注册开公司也非常容易。既不核查资产,也不调查人员背景,只要有一张身份证,一张驾驶执照,一张工作许可和一点点起动经费,再加上电话号码和公司地址,任何人可以在美国的任何地方申请设立公司。

由于“911”事件,纽约的正常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乱了,再次步入正轨用了好长时间。邮局里的信件积压如山,有些住户搬家后向邮局提供了新住址,寄到原来地址的信件就可被转送到新地址。那些没有提供新地址的住户,邮局查无此人,有寄信人地址的就被退回给寄信人,信封上没有寄信人地址的,就被扔到“死信栏”里,再过一段时间,如果还是没人认领,就有可能被当成垃圾扔掉。

有一天,一个中国女子,代着几个月的身孕,手拿一张写有一个通讯地址和姓名的字条来到中央公园附近的一个邮局,要求查找有没有寄到这个地址给这个人的信件。接待她的服务员是个墨西哥裔中年男人,黑黑胖胖的。

“你是收信人本人吗?”

“不是,她在‘911’的时候遇难了,但我们是好朋友。”说话时她竟还掉下几滴眼泪。

“你有证件吗?”服务员对她顿生很多同情。在美国,人们对孕妇总是给予特别的关照。

“有。”孕妇递给服务员一张纽约驾驶执照。服务员接过驾照,见上面的照片确是眼前这个女子,扫了一眼姓名和地址,又说到:“如果没有收信人的委托书,我们一般不会把信交给别人,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要你填好这个表格,并签字,我们就会把信给你,可以吗?”

“好,没问题。”服务员在孕妇填表的时候,按字条上的姓名和地址到贮藏室里找信。孕妇填完表格,姓名一栏写下的是“王珍妮”的英文拼写,地址一栏写下的也是一个陌生的地址。当她快写完的时候,服务员满头大汗地空手从贮藏室里出来,遗憾地耸耸肩说:“对不起,女士,我没有找到您要的信。”孕妇做出很可怜又迫切的表情说:“求求您,帮忙再找找吧。”旋即把一张二十美元的票子乘人不备塞进服务员手里。服务员飞快地把钱装进衣兜,又小声问:“你知道信封上有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孕妇恍然大悟地摇摇头:“可能没有。”服务员又回到贮藏室。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拿著一封脏兮兮破破烂烂的信出来了,笑眯眯地对孕妇说:“女士,您真幸运!”孕妇如获至宝地一把抓过信,看了一眼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高兴地松了口气。她把表格还给服务员,转身要走,服务员又叫住了她:“女士,你还没签名。”孕妇重新拿起笔在要求签名的地方刚写下一个英文字母“N”,又突然停下,把“N”重重地涂掉,慢慢写下“王珍妮”,服务员把驾照上的内容和表格上的内容核对了一下,见两相一致,就对孕妇点点头:“女士,您可以走了。祝您今天好运。”

“王珍妮”攥着信快步出了邮局,来到马路对面,一头钻进一辆“丰田佳美”小汽车,抑制不住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把信交给驾驶座上的一个中国男子。

“给,日月!吓死我了!”孕妇的手由于激动而发抖。

那个男子“唰唰”两下撕开信封,飞快地掏出一张白纸,打开一看,脸上顿时绽放出得意的笑容:“就是它!我要的就是这个!我的好老婆!好妮妮!你真能干!”男人在孕妇的脸上“啪”地亲了一口。

刚才邮局里的一幕所谓“王珍妮取信”正是由日月导演的一段“惊险小品”。自从日月得到了老林留给琳达的银行存单和那封绝笔信,他就一直在想如何处理这件事。当他得知欧阳文和妮妮之间发生的一切,联想到张佩兰和欧阳俊儒,想到欧阳文平时的所作所为,他决定开始实施报复计划,他要和欧阳家决战!就用老林或者说是琳达的钱作为资本。

为了得到账户密码,他万分留意公司的信件,尤其是那些从“世贸中心”旧地址转过来的寄给琳达的信。每天都有大堆的旧信转寄到公司的新地址,有些已经耽误了好几个月。凡是有寄给琳达的信,日月统统留下。终于有一天,他查到了一封寄给琳达却没有寄信人地址的来信,从邮戳上看,是从中国寄来的,9月10号到达美国境内。从进入美国到送到纽约,就延误了好久,再放在邮局等待新地址,又耽误了好久,信封都破损了。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白纸,上面写著两行字,一行是“花:D3Z6XXXX”,另一行是“丰:8A2EXXXX”。这是什么意思呢?花和丰一定指代花旗银行和汇丰银行,D3Z6XXXX和8A2EXXXX是密码。可这四个大叉子又作何解释呢?是英文字母“X”吗?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对!一定是密码的后半截。琳达家人为了安全着想,不把密码都写在一张纸上,而是分别写在两封信里。老林不愧是干公安的出身!

日月花钱找人为妮妮制作了一张名为“王珍妮”的假驾照,地址也是假的,而照片必须用真的。经过几次排练,妮妮终于成功地出演了今天这场“智取密码信”。不出日月所料,这封信里同样只有两行字:一行是“花:XXXXW4T6”,另一行是“丰:XXXXH5S7”。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日月就在家里用他的笔记本电脑,先后进入花旗银行和汇丰银行的网络系统,再进入琳达的账户,输入密码,分几次成功地把大部分资金转移到了自己早就用假造的个人资料开设的几个银行户头。转眼间,琳达的钱就更名易主了。

大宗的资金转移,总会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当花旗银行和汇丰银行觉察到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后,要求FBI介入联合调查。结果,当各条线索汇集到那些银行户头时,他们发现几乎所有的资金已经被以现金的形式分批提走了,每个户头上的余款不足千元。调查人员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对开户人的背景进行调查。这时他们才发现,那些用来开户的个人资料全是假造的。线索就此中断。

日月决定以琳达的钱作为起动资金,利用股票交易,逐步收购欧阳企业。在和欧阳文的日常交往中,他也格外小心谨慎。他从不在没有第三者的地方和欧阳文单独接触,甚至不在办公室里吃东西,就连喝水也是到外边的商店里买瓶装水。他要一步步地实现他的计划。

欧阳武从中国大陆考察讲学回来几个月了,他不得不遵照FBI和CIA的指令,每个月到他们指定的地点汇报自己的行踪,比如在国家安全实验室里都干了什么,下班以后去了哪里,和什么人接触过。他发现电话也被监听了,有几次徐抗美从中国打来电话,刚刚寒暄几句,还没说出什么,电话就被莫名其妙地干扰直至阻断了。在单位里,首先他发现上级主管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变化。本来,欧阳武是这里的学术骨干,他所从事的“如何提高微弱信号的信号噪音比”研究,已经取得了令同行们瞩目的成果,在世界范围引起了广泛关注,再把研究进行下去,及有可能会得到有突破性的进展。可突然有一天,国家安全实验室的总主管电话照见了他。

“欧阳武先生,您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欧阳武接到这个电话,心里就有了准备。当他在总主管办公室里落座,这个胖胖的白人老头特意为他冲了一杯咖啡,笑容可掬的脸上表现的非常客气。

“欧阳武先生,您在这里工作了十多年,成就大家有目共睹,我个人对您也非常欣赏。但是,我今天要说的是,我们接到从政府来的指示,“如何提高微弱信号的信号噪音比”这个项目好像不太适合您,因为它主要应用在军事,航天等关系到美国国防的领域。所以,我非常为难向您开口,您看是不是。。。”

“好,我退出。”

“哎,欧阳武先生,请您一定明白,不是我个人对您有什么看法,这完全是政府机构的意思。也请您不要对我个人和国家安全实验室有什么看法。”

“这个请您放心,我能理解。”欧阳武怀这无比失落的心情走出总主管的办公室,看到了往日熟悉的同事们此刻陌生的目光,更感到了来自背后的指指点点,令他背若芒刺。

欧阳武心中的沮丧,压力和屈辱感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样的生活再也不能继续了!他决定辞职,从他工作了十多年,取得过成绩,得到过荣誉的国家安全实验室辞职!他知道,他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走的那天,欧阳武默默地整理个人东西,默默地清理电脑文件,默默地移交工作事宜,默默地结算工资。每到一处,只是简短必要的支言片语,不多说一个字,不多做一个举动。在人们那种搀杂着同情,惋惜,怜悯,疑惑,躲避等等复杂情感的目光中,抱着一个装有他个人物品的纸箱,缓缓地穿过走廊,走出实验大楼。

当他要坐进汽车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个人向他这边跑过来,是同事小毛。

“欧阳武先生!你要多保重!”小毛和他长时间地拥抱,又在他肩头拍打了几下。

“小毛,谢谢你给我的友谊。”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欧阳武先生,我就要回国了!我和国内都联系好了,给我的条件非常优厚。”

“是吗?你决定了?”

“我决定了,是你的遭遇加速了我的决定。我们到底还是中国人,我要回国,回到生我养我的中国去,叶落归根。”

“也许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到时候我去送你。”

“好,我走时一定通知你。”欧阳武和小毛又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

等他发动汽车,驶离停车场,驶上高速公路,从后视镜中看着国家安全实验室的大楼越来越远,小毛的身影越来越小时,欧阳武不禁泪如雨下。

直到欧阳武再次踏上求职的征途,他才发现这件事情对他的工作,事业以及人生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当他向一些和他原专业相关对口的工作职位发出申请,人家看了他的简历后,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面试结果也很理想。但是几乎无一例外,在过个人背景调查这关时,都遇到了麻烦,谁也不愿意雇用一个被FBI和CIA监控的人。

我能去哪里?哪里是我的归宿?小毛走了,前几天刚把他和他的家人从肯尼迪机场送走。小毛一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样子,准备回国大展鸿图。欧阳武心里在为失去了一个朋友而失落的同时,又对他无比羡慕。欧阳武相信,在中国,小毛一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天傍晚,欧阳武正在自己公寓里借酒消愁。屋外下著蒙蒙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着他烦燥的心。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谁会在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呢?欧阳武从门镜里一看,原来是小玉。

“小玉,你怎么来了?”欧阳武眼睛一亮,连忙打开门。小玉站在门外,左手拿着一把伞,右手提着一个大纸口袋,里边是一盒一盒的的饭食。她的头发和脚都被雨水打湿了。欧阳武把小玉让进屋,继而代进来一阵清爽的空气。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来看看你,这些吃的是我给你做的。”小玉轻柔的话语在此刻的欧阳武听来,份外悦耳。

“这下雨天,你怎么过来的?”欧阳武接过小玉的伞放到墙角,又找来一双拖鞋让小玉换上。

“出租车,地铁,火车,再坐公共汽车,用了好几个小时。”小玉站在门厅里用手整理著还在滴水的头发。

“累了吧?”欧阳武看着小玉湿露露的头发和双肩又问:“要不要洗个热水澡,再换上干衣服?”

“不用,不方便。”小玉还有点害羞。

“哎,不用客气。我帮你找衣服。不过我这里只有男装。”欧阳武翻箱倒柜地为小玉找衣服。

不一会儿,小玉穿着欧阳武的一套休闲装从浴室出来,乌发盘在头顶,脸色红润,就象出水芙蓉。小玉这才注意打量欧阳武和他这套公寓。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由于多日不加整理,已经凌乱不堪,床铺上的被褥胡乱堆放著,茶几上和厨房里杯盘狼藉,地上沙发上是一堆堆的衣服,不知是干净的还是脏的,门边一个大塑料袋里塞满了空方便面袋子。再看欧阳武,愁容满面,胡子喇喳,头发乱篷篷像一堆蒿草,手里端著一个喝剩一半的啤酒瓶。

在欧阳武的注视下,小玉手脚麻利地整理房间。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厨房,不一会儿,整个房间整齐有序,焕然一新。当她气喘吁吁地在欧阳武面前站定,欧阳武拿起一张纸巾为她擦去额头上汗珠,小玉湿热的带有一种暗香的体味冲进欧阳武的鼻孔,他仔细端详著小玉,发现今天的小玉格外妩媚。

“小玉,”欧阳武轻声呼唤小玉的名字,一双手捧起小玉白晰的泛着红光的面颊,用自己的嘴唇含住了小玉的珠唇,先是轻轻地,慢慢的亲吻,近而是用力疯狂地吮吸。“小玉,今天陪我好吗,今天,明天,以后,永远。。。。”

春天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无声无息,却含情脉脉,在屋子里纱一般 流淌。是爱情?是肉欲?是愿望?是请求?在依稀朦胧的夜色里,两个人赤裸的光滑躯体,闪耀着月白色的光。身体里的热能一遍遍膨胀又一遍遍释放。嘶哑颤抖的声音在床屉上游荡。海浪就是这样来的?缓缓地,一浪接一浪,前赴后涌,集聚著,堆积著,然后,天翻地 覆,石破天惊地吞噬了海岸之后,再慢慢退下。贝壳、海星和圆润的石子,都恋恋不舍地留在沙滩上,海岸线湿润地伸延到看不见的远方。欧阳武和小玉在彼此的拥抱里融化成温暖的海水。 

在多年以后的现在,小玉从那场恶梦的阴影中走出,终于体会到真实的性爱那强有力的快感。那不是让人羞耻的东西,不是龌龊,不是罪恶,是高尚的,是美妙的。欧阳武曾失去爱情,失去碧霞,几乎失去生活的方向,一颗虽然年轻但已经苍老的心在善良温柔的双手抚慰下,又重新找回了活力。

几天后,当小玉突然出现在欧阳家的豪宅里,阮姐和欧阳家人都吃了一惊。首当其冲的是阮姐。

“小玉,吓死我了,你这两天跑哪去了?从你休息那天就没回来,我们差点儿去报警!”

小玉不说话,只是“吃吃”地笑。

“小玉,你没事吧?”阮姐以为小玉脑子出了说明毛病。

“哎呀,阮姐!我没事,我很好!不过我要和你说‘再见’了。”小玉抱住阮姐的肩膀,和她撒娇。

“怎么,你是说。。。”阮姐不解地看这小玉。

“是,阮姐,我要辞工了!我要专心全日制地去上学读书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阮姐瞪大了眼睛。

“当然不是。我呆会儿就向欧阳老先生和太太提出辞工。”

小玉走了,从欧阳家的豪宅走了。她带着幸福,带着喜悦,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走出了欧阳家。可是她还会再回来的,再回来时,将是以欧阳家的家庭成员的身份,重新加入欧阳家的行列。

本来一个小保姆辞工,不算什么大事,可在欧阳家人的心中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澜。

“她是不是去二哥那里了?”欧阳斌问欧阳文。她对欧阳武和小玉的事情也看出一点点。

“我怎么知道?”欧阳文很漫不经心。那回欧阳武在家喝醉酒对小玉又抱又亲,他和碧霞在楼上都看到了,可他不想讲。

“妈,那以后谁到学校接我?”欧阳明问张佩兰。

“傻孩子,少了一个小玉,你就上不了学了?”张佩兰嗔怪儿子。

真正有想法的是欧阳俊儒。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最近,欧阳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从“911”到碧霞之死,从欧阳企业的不景气到老二的工作,今天小玉又从欧阳家逃了出去。难道这些都预兆著什么?欧阳俊儒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施远哲这几个月来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上次移民局给他们的六个月的观察期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在这五个月中,施远哲每天住在丽莉娅的公寓,俩人一起去超级市场采购,去固定的餐馆就餐,去公园游玩拍照,出双入对,绝对是一对恩爱夫妻。每当遇到邻居,施远哲就放开嗓门和他们打招呼,他还特意举办了几次家庭宴会,让丽莉娅请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到家里聚会,还拍摄了录音带。距离最后裁决的日期只有一个来月了,施远哲也觉得自己的承受力到了极限,再拖下去,他会被逼疯。

这天深夜,施远哲已经被丽莉娅折腾得筋疲力尽,可丽莉娅还不满足,缠着施远哲一个劲儿地“我要,我要”。正在这个时候,公寓的门“光当”一声巨响,一下倒在地上,把两人吓了一大跳,还没容他们醒过神来,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尤如从天而降冲进房间,嘴里高喊“FBI!FBI!都不许动!”这些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身上穿着黑制服,后背和前胸印有“FBI”的字样。几秒钟的功夫,厨房,客厅,卫生间和卧室都站满了,几个警察围在床边,用枪对着床上这一对赤条精光还保持着做爱姿势的已经被吓傻了的男女。

“起来,穿好衣服!”一个警察高声喝道。其他人员搜查房间。

在FBI人员的枪口下,施远哲和丽莉娅从床上爬起来,在众目睽睽下穿上衣服。施远哲觉得一个警察正好奇地看他的下体,他转过身想避开那个警察的视线,可转过身后又看见了更多的警察。

施远哲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不自己知犯了什么大罪。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假结婚被告发了,可是即使如此,也不用这样兴师动众,劳驾FBI呀,移民局来个“拒绝申请,限期离开美国”的裁决也就罢了。等他和丽莉娅穿好衣服,被带上手铐,武装警察对房间的搜查也基本结束,带著他们二人和两大箱子的所谓物证走出房间。在邻居们既睡意惺忪又万分惊诧又大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在近在咫尺的枪口威逼下,施远哲和丽莉娅被推搡着上了警车。警车一路鸣响着尖锐的警笛驶进生死不知的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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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远哲被带进一间有一面墙整个是玻璃的大房间,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人,只在房间中央有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圆凳,玻璃墙上放有一个电视屏幕。审讯人员就在玻璃墙后,他们可以看到施远哲,可施远哲看不到他们。

“请座到凳子上!”好象是从半空中传来的声音,略带一点回音。施远哲坐到凳子上,心想:我真是世上第一倒霉鬼!嗨,听天由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难道自己这条小命就这么交代了?

“你的姓名,出生年月日。”

“我叫施远哲,我出生在。。。。”

在经过了一系列的问讯后,那个声音又问:“你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

“丽莉娅是你什么人?”

“我妻子。”

“她有严重的贩毒吸毒行为,你知道吗?”

这时,施远哲突然想起,他有一次曾看到丽莉娅和她的几个朋友公用一只注射器静脉注射毒品。我该怎么说?知道?知情不举是等同于犯罪。不知道?谁知丽莉娅会怎么说?如果他一口咬定我知道,说不定还死到临头还拉我做垫背的,说我也吸毒贩毒,那我就全完了!不要说拿不到绿卡,肯定还要坐牢!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想到这里,施远哲缓慢而又坚定地说:“不知道!”

“真不知道吗?”

“是,真不知道。”

“你自己吸毒吗?”

“绝对没有!”

“请看这段录像。”玻璃墙上放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施远哲和丽莉娅在家里召集家庭宴会的情景。

“据我们调查,丽莉娅和在这个画面上出现的这些人几乎都参与了贩毒吸毒,你和他们来往密切,怎么不知道他们的行为?你自己真的不吸毒吗?”

施远哲怎么也想不到,本来是要去胡弄移民局的录影带,竟成了FBI指控自己有吸毒贩毒嫌疑的依据。

“我只知道他们和丽莉娅是朋友,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吸毒贩毒。”

“好吧,那我们就为你做血液药物反应测试,如果测试结果证明你确实没吸毒,我们会考虑你的话。”

不一会儿,一个里面穿警服外面穿白大褂的女警察拿著一个取血器走进房间,在施远哲的右臂静脉取出一小试管血。她走后,又进来两个警察,把施远哲带到了一个单人小牢房。牢房没有窗户,看不见外边,只在门上有一个小玻璃窗。施远哲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他只知道这是在一个大建筑物里,刚才从那间问讯室到这间小牢房,经过了三四个走廊,上几层楼又下几层楼,可就是没出这栋建筑物。

看守送过三顿饭了,所以施远哲判断大约过了一天。牢房的门打开了,两个警察又把施远哲带回到问讯室。

“施远哲先生,看来你是诚实的。你的血液药物反应测试证明你从来没有过任何形式及对任何毒品的吸食注射行为,但是,丽莉娅因为有足够多的证据指控她的吸毒贩毒行为,她将被投入监狱,处以重刑。”施远哲听到这里,脑子里马上闪现出一个念头:完了!绿卡完了!这将近三年的工夫全白费了!前功尽弃!

那个声音又说:“我们了解到丽莉娅正在帮你申请绿卡,移民的事归移民局管,我们不过问。但是我们要把这件事通知移民局,最终由他们裁决。还有一件事,我们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地排除你贩毒的嫌疑,这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鉴于你目前的移民身份以及你和丽莉娅的密切关系,按照美国有关法律,我们不能就这么放你走,你必须找担保人,担保你有合法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担保你的行为。你能找到担保人吗?比如你的雇主或亲戚?”

施远哲只觉得两耳“嗡嗡”乱响,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哪点出了问题,为什么混得如此狼狈不堪?生活总是把自己逼到别无选择的境地,每时每刻都走在刀刃上。

担保人?雇主?亲戚?

“你能找到担保人吗?请说出他的名字和联络方式。”那个声音又催促了一遍。

当欧阳文和日月接到FBI打来的电话时,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施远哲有个吸毒贩毒的黑人老婆?

他因为有吸毒贩毒嫌疑被FBI暂时关押?

他需要他们的担保才能被释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两人一头雾水地按对方在电话里提供的地址马不停蹄赶到FBI办公地点。办好一切交接手续,见到施远哲时,欧阳文和日月都愣住了。施远哲一脸憔悴,眼神惊恐游移,钩罗着身体,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送施远哲回他自己公寓的路上,日月开车,欧阳文坐在副驾驶座,施远哲座在后座。施远哲把头埋在两只手的手心里,一路不语。欧阳文从后视镜里看著施远哲,又想到了霍夫曼,这回他有主意了。

记得那天和妹妹欧阳斌谈过以后,他没能从妹妹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如果当时欧阳斌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就是爱施远哲,我要和他结婚!那么今天面对施远哲,欧阳文就会放弃这个念头。妹妹的犹豫不决给欧阳文造成了错觉,他说要找施远哲谈谈,让施远哲快点来求婚,欧阳斌没有回答。这就使欧阳文觉得施远哲在妹妹心中的地位,和那些花花公子一样,妹妹和他们来往只是寻求感官上的刺激。当欧阳斌说出那句“谈吧,谈谈就谈谈。也到了要做决定的时间了”的时候,欧阳文已经从欧阳斌身边走开了。人的命运,就在这样的阴差阳错中注定了。

又等了几天,还没到移民局要求去接受问讯的日子,施远哲就接到了移民局的来函,通知他,他的绿卡申请被拒绝了。原因无非是美国社会不能接受任何有犯罪嫌疑的申请人。但鉴于他没有证据确凿的违法行为,所以不必限期离境,可以在现有身份失效前的这段时间留在美国。

一天下班后,在施远哲的公寓里,当欧阳文把霍夫曼的要求向施远哲和盘推出,施远哲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就象被剥光了衣服拉到大街上游街示众。他突然产生了要和欧阳文,和霍夫曼同归于尽的念头。

“你和丽莉娅的这件事,我会向我妹妹保密。我还会促成你们两人的婚事。”欧阳文说完关于霍夫曼的话题后,又提到了欧阳斌。

施远哲始终沉默。他恨!他恨欧阳文!恨霍夫曼!恨美国!最后他恨他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来美国?难道来美国就是让人家欺凌,让人家强奸?让丽莉娅强奸,让霍夫曼强奸?让欧阳文强奸自己的自尊,让美国强奸自己的灵魂?

施远哲觉得自己是站在一根摇摇欲坠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有一道道霹雳。牵动钢丝的人一会是欧阳文,一会是欧阳斌,一会又变成了霍夫曼。

“再想想吧!我们公司的命运,你和欧阳斌的爱情,你个人的未来,都系在你身上。我会让斌斌给你打电话。”欧阳文临走时还拍了拍施远哲的肩膀。

欧阳文回到他家的豪宅,已是凌晨,他匆匆洗澡,刚要上床休息,响起了敲门声,他开门一看,是欧阳斌。一看是妹妹,欧阳文被吓了一跳,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以为施远哲把今天的事告诉给了欧阳斌。假如是这样,而偏巧欧阳斌又真心想和施远哲结婚,那么在欧阳家又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欧阳文呆呆地看着妹妹,等着她说话。

“哥,你和施远哲谈了吗?”欧阳斌闪身进屋,压低了嗓音问欧阳文。

“谈,谈,谈什么?”欧阳文因为心虚竟有点结巴。他知道他这个妹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哎,你那天在我房间里说的,要和施远哲谈谈,让他快点向我求婚。”欧阳斌一听,哥哥这么快就把向妹妹许的诺忘了,就有点不高兴。

欧阳文一听此言,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乱响。可他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么多年的商场风云使他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就在一瞬间,欧阳文的脑子转了一万多遍,他马上就镇静了下来。

“谈了!谈了!他还有点害羞呢。你给他打个电话吧。别的不用多问,你只要问他愿意不愿意娶你当老婆就好了。远哲一定会说他愿意!”

“是吗!谢谢哥哥!”欧阳斌走时还不忘在欧阳文脸上亲了一口。欧阳文摸着残留着妹妹口红的面颊,站在那里发愣,继而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欧阳文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施远哲就这么黑灯瞎火地坐着,一只接一只地吸烟。突然,“叮铃铃”,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吓得施远哲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的电话呢?他伸手要接,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下决心拿起了话筒。

“喂,我是施远哲。”

“喂!远哲,是我,欧阳斌!你干吗呢,这么半天才来接电话?”

“我。。。”

“睡觉了?不会吧。我问你,我哥哥和你谈过了?”欧阳斌的语气咄咄逼人中又带一点点羞色。

“你哥哥,欧阳文,他。。”

“他和你谈过没有?”

“谈,谈过了。”

“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施远哲一时语塞。

“难道你不想讨我做老婆?我要和你远走高飞,离开这个破家!我讨厌死这个破家了!”

“你想让我同意你哥哥?”

“是呀!远哲,听我哥哥的话,好快点来娶我!”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欧阳斌刚要发问,只听施远哲迅速又坚定地回答了一句:“好!我听你哥哥的!娶你当老婆!”

“好!远哲!我等你!”

施远哲木然地放下电话,在黑暗中冷笑了两下,白白的牙齿和眼白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格外恐怖,使他看上去像换了一个人。是的,施远哲变了,他在一瞬间变了。是丽莉娅让他变了,是欧阳文让他变了,是欧阳斌让他变了,是美国让他变了!他不敢相信,自己至爱的欧阳斌会和她哥哥欧阳文一起来逼他,逼他去做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哪里有爱情?哪里有真情?好!我去!不过我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其实这通电话根本就是个误会!是让施远哲和欧阳斌都痛悔终身的误会!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日月和妮妮已经入睡了。突然,日月的手机响了。

“喂,我是日月。你是那位?”日月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是日月先生吗,我是你雇用的那个私人侦探,那个克格勃。”

“是你呀,这么晚了你给我打电话干吗?再说我们的合同已经到期,我已付清你工钱不用跟踪霍夫曼了。 ”日月有点不耐烦。

“是的,日月先生,不过我有一个你肯定感兴趣的情报。因为我私下想继续研究霍夫曼的生活方式,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跟踪他。今天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你肯定想知道。”

“什么秘密?”

“你如果掌握了这个秘密,对你会很有力!不过。。。”

“说吧,要多少钱?”

“好,我知道你会讲信用!那你马上就到霍夫曼家来,你会看到你们公司里有人和他是一对同性恋伴侣!”

日月听到这里,刚才还睡意蒙胧的他一下子清醒了!会是谁呢?肯定不会是我自己,那么不是欧阳文就是施远哲!对了,那天从霍夫曼办公室回来,欧阳文曾接过霍夫曼一个电话,一定是讲这件事!

“知道是谁吗?”

“是一位戴眼镜的先生!”

是施远哲!他是自愿的吗?还是被逼无奈?一定是受到了欧阳文的要挟!

“日月先生,你还是快点到霍夫曼家来吧,我看他今晚有点极端的变态!你的那个同事要招架不住了!”那边是私人侦探紧张的催促。

“好,我这就到!”日月挂断电话,飞快地穿好衣服,向睡眼惺忪的妮妮打了声招呼,就奔下楼,开车疾驰而去。

大约用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霍夫曼家门外,日月一眼看到了侦探的小汽车,车顶上架著一个远红外摄像机。侦探把手伸出车窗,向日月用力地挥动著,指指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日月会意,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随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扔给侦探。日月看到在正副驾驶座中间有一个小监视器,监视器屏幕上的图像是用远红外摄像机摄制下来的,显示出的是一间在霍夫曼大宅子底部的一间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半地下室,霍夫曼和施远哲正在这里上演一场虐待与被虐待的性游戏。

从屏幕上看,地下室中央放著一个木制的大十字架,施远哲被绑在十字架上,就象受难的耶稣。霍夫曼在用一根粗大的皮鞭咬牙切齿地抽打施远哲。一会,霍夫曼好像累了,他给自己点上了一只烟,抽了几口,就把烟头按到施远哲身上。施远哲的头痛苦的摇动,身体也扭来扭去,想要挣脱捆绑。日月看到施远哲的嘴被一团东西堵住了,他的头上和赤裸的身体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不行!不行!再不停止,霍夫曼这家伙能把施远哲折磨死!”日月觉得不能再等待,再这样隔岸观火!都是欧阳文这个王八蛋!我要去救他!要把施远哲救出来!他正想著,又见霍夫曼拿起一样东西走到施远哲跟前。日月定睛一看,是一把锯条!不能等了!施远哲的命快没了!

日月纵身跳下车,刚要跑,又回过头来“咚咚”几拳捣毁了那台监视器。监视器在一阵“吃吃啦啦”的声音中冒起一股白烟,完全坏掉了。日月飞奔到霍夫曼的大宅子前,顾不得按门铃,“匡当”一脚踹开大门,跳进豪华的客厅。有过出生入死经验的日月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藏在一个装修得很隐蔽的壁橱里的地下室的门。从他踹门进屋到冲进地下室,不过十几秒钟。当日月看到死去活来的施远哲时,他这个经历过许多常人没有经历过的惨烈场面的人,都目不忍睹。

手里正握著滴血的锯条的霍夫曼被突然闯入的日月吓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凶神恶煞般的不速之客。日月咬紧下嘴唇,扫视了一下屋里的情况,抄起沾满鲜血的皮鞭,使出全身的力气朝霍夫曼肥胖的身体上疯狂地抽打,一边抽一边骂:“我操你妈!美国佬!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个王八蛋!性变态!”

“啊!啊!你敢打我!我叫警察!”霍夫曼抱著头向后躲。

“叫警察!叫你妈!我打死你!”日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把这三十多年来心头郁积的所有的委屈,仇恨,愤懑都集中到手里的鞭子上,发泄到霍夫曼的身体上,直到他自己感到有些累了。

霍夫曼没有力气叫了,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日月把施远哲从十字架上解下来,轻轻平放在地上。施远哲的胸脯微弱地起伏,一道道伤口还在流血,受伤最重的部位在下体。日月拍打著施远哲的面颊,轻声呼唤:“远哲!远哲!”日月想,假如施远哲今天死了,他一要杀死这只美国肥猪,二要杀死欧阳文给施远哲偿命。

施远哲悠悠醒转,睁开被鲜血迷住的双眼,见是日月,没等说,两行热泪扑束束地流了下来,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日月,是你。”说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地上的一堆衣服和一个公文包,就晕厥了过去。日月明白他的意思,捡起衣服为施远哲大致穿好,又拿起那个公文包,小心翼翼地背起施远哲,慢慢爬上楼梯。

当天一整夜,日月在医院里一直守护在施远哲身边。医生护士为施远哲处理伤口,清洗,缝合,上药,包扎,然后又送进病房,进行全身用药治疗,住院观察。在医生办公室,一位年轻的白人女医生向日月讲述了病情。

“他是你什么人?”医生的语气很和蔼。

“我的,我的弟弟。”日月想不起施远哲的确切年龄,只顺口说了一句。

“是吗,我深表同情和遗憾。”医生轻轻摇了摇头:“他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尤其是下体,生殖器部位。他结婚了吗?”

“还没有。”

“太残酷了。我不知该怎么说。。。”

“大夫,您的意思是。。。”

“是的,我不得不非常遗憾地告诉您,您的弟弟由于遭受了严重的外伤,就目前而言,他有可能丧失部分性功能。。。”

“大夫!”日月的喉头哽咽住了,眼里噙满了泪水。

“请您不要难过,在医学技术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我相信还是可以找到治疗的办法。”医生说完叹了口气。在美国人眼中,丧失性功能有时比丧失生命更让人痛心。“还有一点,在他身体上的创伤治愈以后,我希望你能定期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所受的心理创伤远远重于他身体表面的创伤。他需要较长时间的心理恢复。”

“好!我一定!谢谢您,大夫!”

日月擦干眼泪回到施远哲的病床前,看着浑身缠满纱布,带著好几个点滴瓶子,带著氧气管和心电图监护仪的施远哲,想著医生的话,心中一阵阵绞痛,不禁说到:“远哲呀远哲,我们的血泪账要记到什么时候?”

也许是听到了日月的话,施远哲竟苏醒了过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知道自己是在病房里,有看看日月,嘴唇蠕动了几下。日月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听他用极微弱的声音说:“打开那个公文包来。”

日月打开那个公文包,是一张银行拨款专用的公文,上面有一个银行账号。

“昨天下午,我自己一个人去霍夫曼的办公室,我要求他先当著我的面把欧阳企业要的贷款拨到了这个账号上。。。。我瞒着欧阳文做了手脚,在霍夫曼拨款时我告诉他的这个账号不是阳企业的,是我自己立的一个账号。我是看着霍夫曼把钱拨过来并得到回执才跟他回家的。。。。我本来想带著这笔钱远走高飞,可我知道自己不行了,要尽快把钱转走。在我家沙发座垫底下,有一个笔记本,那上面有这个银行账号所有的信息,有你想要的东西。。。再立个账号,把钱提出来,明白吗?要是晚几天,我怕被霍夫曼和欧阳文发现。。。。”施远哲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气息微弱。

“远哲,就冲你信得过我,我一定帮你办到!把钱一分不差地交给你!绝不让它落到欧阳文,霍夫曼那帮狗娘养的手里!”日月紧握住施远哲的手。

“日月,从你一来公司,我就看出你不同寻常,今天要是没有你,我恐怕已经死在那个魔鬼手里了。。。。”施远哲说到这里,又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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