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风景,漂泊的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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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难,我的大学(自传连载 46)

(2010-06-24 14:27:48) 下一个


46  
然而,我那与生俱来的刚烈和棱角,又怎是一两句忠告便能改变的呢!我就像一只刺猬,在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取暖的机会。】

 

开始上班了,我把这份工作看得极为重要和神圣。我天真地想:只要老板不撵我走,我就要一直在这里干下去!我暗自对着天空长舒一口气:上海啊,我像一枚针,终于扎进了你的土壤。

上班第一天,我按照老板阿亮的吩咐,五点钟起床,然后骑上自行车去月浦镇的一家面店买三十斤挂面。三十斤面条压得我的自行车直晃荡,我上了两回自行车,两回都掉了下来,因为我从来没有骑车带过东西。我泄气了,干脆推着车一路走了回去。没料到,一回饭店,迎面就见老板大发雷霆,因为我回来迟了,影响到店里做早餐生意。我战战兢兢地将面条搬进厨房,另一个服务员阿红刚刚从我们合住的租房里拎着空开水瓶慢悠悠地走过来,我觉得不公平,但我没敢吭声,我必须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我要努力表现我除了不太会骑自行车之外,我心灵手巧,并不笨拙。

六点半左右,就有民工来吃早餐了,老板娘站在灶台边教我如何下面条,教我放味精和盐,叫我如何根据民工的口味需要,放不同的浇头。一个早晨过去,我已经学会有条不紊地同时下好几碗面条了。到了上午九点,基本上没人来吃早餐了,我们才自己下一碗面条,作为早餐。老板娘吃大排面,老板吃三鲜面,阿红也吃大排面,而我,什么浇头都没敢放,就夹了一筷子咸菜。

吃完早餐,就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了。已经在这家饭店做了两年的阿红只干切菜配菜的活儿。剩下的择菜、洗菜、传菜、洗碗等都是我的活儿。老板娘是主厨,老板是账房先生兼点菜。其它菜都好洗,唯有肥肠,让我恶心不已。老板教我,先用盐巴使劲搓洗一遍肥肠,然后再一根根反过来清洗,并把里面的息肉刮掉。然后再放在锅里用开水焯一下,开水焯过的肥肠臭气熏天,头发和衣服上都充满那些挥之不去的怪味。但我还得嗅着那些恶心的气味将肥肠从锅里倒进水池,再一根根翻洗……做过两次之后,我也习惯了这种味道,一个在餐馆做服务员的,还能讲究什么呢?

我们的中餐往往要到下午两点半左右才吃,此时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而我早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早上的那碗面条早在脚不点地的穿梭中消耗掉了。老板娘炒了一盘毛豆炒咸菜,一盘青菜,一碗丝瓜蛋汤,这就是我们四个人的中餐。我很少去夹那些菜,既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菜太少了,大家不够吃。我只能多吃饭,可盛饭的饭碗很小,几口就扒拉光了。没想到,当我去厨房盛出第二碗饭的时候,老板娘发话了:“小赵,你的饭量不小啊!”我一怔,脸立马就红了。

我尴尬而默默地扒拉下了那碗白饭。从那之后,我在老板的店里每顿只吃一小碗米饭。有时干活实在没力气的时候,我就使劲喝水,可是喝多了又要上厕所,而公共厕所又有点远,次数多了,老板以为我在磨洋工,脸色也不好看。我只好连水也不敢多喝了。

晚上,当我洗完最后一只碗的时候,往往已经快十一点了。躺在用简陋的木板搭成的床上,连翻身都很困难,站了一天的腿脚酸痛不已,手指被洗洁精浸泡得发白,指节肿大。可想到月底就能拿到八十元现钱,心情马上舒畅起来。这些苦累和在山上砸石头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同是餐馆打工妹,阿红却比我幸运很多,她比我大三岁,是老板的江苏老乡,做的是配菜的轻松活儿,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偶尔还有时间和她男朋友去看场电影,而且她的工资是每月一百元。我一边羡慕阿红的运气,一边给自己鼓劲:加油干,总有一天,我的工资会超过阿红的。

可在餐馆上班后没多久,我就做了一件大蠢事。

我们餐馆的厨房里有很多老鼠,最大的连头带尾巴有四五十公分那么长,这些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经常大摇大摆地到放面条的筛子里偷吃面条。有天下午,我正在厨房洗碗,看到一只大老鼠又旁若无人地跑进我旁边的筛子吃面条,我气不打一处来,情急之下,也来不及找剪刀,直接用手去抓它。可想而知我勇敢的,但这种空手抓老鼠的行为也是愚蠢的——我抓住了老鼠,但它一掉头,张口就咬住了我的右手大拇指!

“啊啊啊啊——”我发出一连串又惊又怕又气又急的惊叫!同时因为手部吃痛,不由自主地一松,那个可恶的家伙居然趁机溜掉了!正在前面打瞌睡的老板和老板娘闻讯赶来,我还兀自站在幽暗的厨房里,脑子里混乱一团,看着大拇指上的两排小牙齿印,真是又羞愧,又气愤!——阴沟里翻船啊!老板还比较热心,赶紧骑车带我去月浦镇医院打狂犬病疫苗,然后批准我休息三天。

然后,我翘着包扎了的大拇指回到了材料处,站在了川的面前。一看到我,他无比惊讶。再听我讲完被老鼠咬手指的经过,他又好气又好笑。

你真傻啊,怎么能用手去抓老鼠呢?它又不是死老鼠,你就没想到它会咬人吗?唉……”看着我又紫又肿的大拇指,他直摇头,不知是感叹我的傻,还是心疼我受伤。

我一脸窘态,赶紧转移话题:“这段时间,你想我没有?”我紧盯着他的脸,看他是否撒谎。他却不看我的眼睛,盯着别处,嘴角漾着笑意说:“我有几次下班后还骑车去了你们餐馆门口,看到你在里面忙活,我想进去看看你,又担心你们老板不高兴,所以又骑车走了。”

“真的啊?”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想不到他会偷偷去看我,心里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温暖起来。原来我并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背后一直有一双关爱的眼睛注视着呢。就像四五年前,我会不惜绕路,经过他当矿工的那个堂口,只为远远看一眼他的背影一样。抚今追昔,竟恍若隔世。

川还问我,在餐馆里打工,有没有被人欺负,我说没有,如果有人欺负我,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去帮我修理他。他笑起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可是,不久后我在餐馆遇到了一件极为可恶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他。

那件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上午9点多钟,有个经常来我们餐馆吃面条的本地男人来到店里,像往常一样,要一碗大排面。我认识他,就是餐馆后面那家纸厂的工人。平时他来吃面条时,就喜欢没话找话跟我搭讪,但我从来没怎么理他。那天,我转身去厨房里下面条。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晃到厨房,趁我不备,忽然在我臀部摸了一把,一边说:“快点,我饿死了。”我一下子怒火中烧!我从来没这样被人侮辱过!我对这个轻薄的家伙怒目而视,脑子里急遽地思考着是否该往他的脸上甩一耳光。那家伙也许看出我即将发作,识趣地离开了厨房。可我怎么也无法咽下这口被轻薄了的恶气,我故意把面条煮得稀烂,并挑了块很小而冰凉的排骨放在面条上。然后我端着面条,来到餐厅,故意“咚”地一声,把面条重重地放在这个家伙面前的桌子上。

显然,这个家伙被我的举止激怒了。他站起来,用上海话骂我服务态度不好。我正找不到地方发作呢,马上不客气地回敬:“就你这种不要脸的色鬼,还配什么服务?”他恼羞成怒,端起面条碗要砸我。我顺手提起一只圆凳:“你敢砸我?试试?”坐在门口的老板和老板娘赶紧进来拉架。这是我来上海后第一次与人吵架,而且是和一个上海男人。我当时真被气坏了,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色鬼、流氓、无耻的家伙”一边委屈地掉下了眼泪。

那个家伙从那之后再也没来我们餐馆吃过面条。事后,我抱歉地对老板说:“对不起,我不该对顾客那么冲动。”老板反而安慰我:“这样的人,活该你这样对他,我们饭店也不在乎他一碗面条。”老板的话让我感到宽心,几乎要感激涕零了,庆幸自己遇到一个是非分明的好老板。

倒是老板娘,一边用锐利的眼神斜睨着我,一边用洞察世事的语气对我说:“看不出你还真是个刚烈的姑娘,这样的性格固然可贵,但在社会上是吃不开的。你要想在社会上混好,还得懂点人情世故,不然会吃大亏的。”当时我并不觉得她的话里隐含着什么人生哲理,我只以为她对我得罪了客人而不满。但在后来的摸爬滚打中,我才发现,老板娘的这句话,尽管并非金玉良言,却是给我的一个善意的忠告,是“闯荡江湖者”切记的处世哲学。

然而,我那与生俱来的刚烈和棱角,又怎是一两句忠告便能改变的呢!有时候,我就像一只刺猬,在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取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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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漂泊的萍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五弟五哥的评论:
是的,所以我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
五弟五哥 回复 悄悄话 刚刚出道的辛酸!
刚烈的性格,还是要学啊,过钢易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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