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风景,漂泊的萍

一个随缘漂泊的女子,一片不断行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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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难,我的大学(自传连载 6)

(2010-01-06 14:29:54) 下一个

长夜漫漫

    如果用植物来比喻那时的我,狗尾巴草应该是最恰当的——它在农村随处可见,人和动物都不喜欢它,但它总是倔强而卑微地生长着,任何雪雨风霜都不能使它彻底枯萎和灭绝。

在我上二年级时,母亲又患了一种容易昏厥的毛病,她有时正好好地吃着饭,会突然往后一倒,人事不醒,呼吸微弱。母亲第一次发作时我以为她不行了,和妹妹吓得哭叫不已。邻居张大妈一家闻声而来,有的掐人中,有的往母亲嘴里灌水,母亲呛着了,便咳嗽着悠悠醒来。这一招我学会了,后来的若干年,我就是用这种土办法抢救过母亲无数回。母亲对我感激不尽,总说她的命是我给的。

很多个夜晚,我守着昏昏然的母亲不敢入睡,怕她昏厥后得不到及时抢救而永不醒来。我一边守着母亲一边就着煤油灯看课本,母亲的床边踏板上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母亲陪嫁来的旧木箱,木箱上放着煤油灯,为了省油,我把灯芯调到最小,然后坐在床沿上,趴在木箱上看书。灯芯烧久了,会结出灯花,我会用剪刀剪掉灯花,煤油灯就会更亮一些。长夜漫漫,我习惯了在黑夜中阅读。那些课本也成了孤寂的寒夜中唯一让我感到温暖和不再害怕的精神抚慰。我总是等到母亲睡到发出均匀的鼾声才放心地睡觉。长此以往,老师还没有教到的课文我都超前读完了。当老师刚开始讲新课文时,我已会将新课文倒背如流,作业也做得整齐正确,老师很惊奇,视我为神童,并号召同学们向我学习,但没人得知我的成绩包含有多少心酸。

在学校里,我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和玩伴,唯有学业令我扬眉吐气。

也许是与生俱来,也许是父亲的遗传,我如饥似渴地喜欢学习。从一年级起,我一直是班级里的学习委员,作文尤其优秀。深得老师们喜爱,纷纷预言我是上大学的料。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大学是个什么概念,但我能够想象得到,能够读大学,一定是人生的最高目标。母亲每次去医院看望父亲时,总会把我的学习成绩如实地告诉父亲,父亲也每次都让母亲转话给我: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父亲的病情也在一日日好转,他还成了医院的生产组长,带领一些病情较轻的病友在医院里开荒种地,他们在医院的房前屋后种上蔬菜,栽上果树,养了鸡鸭,自给自足,像个幸福的小农庄。

我读二年级的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父亲竟然挑了一担香喷喷、黄灿灿的香瓜,走了十多里路,送回家来给我和妹妹吃。那天傍晚,放学后的我正在家门口的地里割羊草(那时候,生产队要求每家每户按人头养羊,我家四口人,养了两只羊),偶然一抬头,忽然看到西边马路上晃悠悠地走过来一个人,挑着颤巍巍的担子,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这不是我日思夜想的父亲吗?

身材像极了父亲。我急忙提着篮子跑回家,冲进门就喊:“爷回来了!爷回来了!”(爷,即父亲,此为苏中农村方言)此时,母亲正围着围裙,蹲在灶前烧火煮粥,闻言嗔道:“瞎说什么,你爷这刻儿怎么会回来?”

“真的真的,不信你出去看。”我满心兴奋。母亲还半信半疑,已经被我拉着奔出门外。母亲手搭凉棚,向西边的路上看去。那时的夏日傍晚极容易看到晚霞和火烧云,就像天上着了火;又好像一位了不起的画家将天空作为调色板,用大块的橘黄和大块的红色画着抽象派油画一样,美得让人陶醉。只是这样的美景稍纵即逝,几分钟后,夜幕倏然而降,遮盖了所有颜色。父亲就在这晚霞稍纵即逝的时刻,出现在了我和母亲的视野里。

母亲眯眼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笑起来,然后快步迎着父亲奔过去,伸手接下父亲肩上的胆子,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家走来。这一幕,至今如此清晰地深刻于我的脑海,像一幅永不磨损的油画,永远悬挂在记忆深处。

分别一年多,这是父亲第一次从医院回家来看望我们。母亲又点了一盏煤油灯,放在八仙桌上。以往,我们家里从来只点一盏灯的。坐在桌前的父亲欣慰地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妹妹,感叹着我们长高了。我和妹妹争相向父亲展示自己乖巧听话的一面,我给父亲用扇子扇风,妹妹给父亲唱儿歌。母亲欢快地在厨房里忙碌着,她特意去邻居张大妈家借了两个蛋,和上面粉,为父亲摊了两张鸡蛋饼。但在喝粥的时候,父亲没有吃一口鸡蛋饼,全都分给了我和妹妹。父亲在家真好啊!又热闹,又有好吃的。

只是这样的快乐时光,也像晚霞一样稍纵即逝。随着第二天一早父亲的离开,我和妹妹的天空又被抹上了沉重的灰色。只是父亲挑回来的香瓜,让我和妹妹享了好几天的口福。当然,如此难得的好东西,母亲是不会忘记隔壁邻居家的。

转眼就是我三年级的暑假,我的心情无与伦比的欢欣,因为我这个暑假将要在父亲身边度过。他的病据说已经治愈,再接受两个疗程(半个多月)的巩固治疗,父亲就可以出院回家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父亲捎话回来说这个季节正好桃子和香瓜都熟了,他的病房后面就是一块香瓜地,那块香瓜地成了我最向往的天堂。我一直有个心愿——要在父亲出院之前,亲自去他的香瓜地里摘香瓜。

暑假一开始,母亲就带着我和美华去了医院。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父亲了,他看上去一副健康的样子,秃发的头上戴着帽子,眉毛和睫毛是不会长出来了,但我已习惯父亲这种另类的清秀。

父亲在医院门口迎接我们,我和美华抢着叫,父亲极慈祥地一手牵一个女儿,满脸柔情。一路上不断有人和父亲打招呼:赵夕贵,你的丫头来啦?父亲答:是呀,来啦!父亲的笑容里透着骄傲和满足。

我没觉得这个夏天有什么异样,医院里的栀子花祥和而平静地开放着,幽幽散发着阵阵清香。我的心情好得无法形容,我天真地想:我一定能过一个非常快乐的暑假。

母亲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妹妹回家了。母亲临走关照我:萍后(我的小名),好好照顾你爷,过半个月,我跟你大伯来接你们回去。

我快乐地点着头,这是一个多么光荣而又美好的任务。我牵着父亲的手目送母亲牵着妹妹的手回家去。和无数个夏天的清晨一样,这天早晨天高云淡,空气中飘着栀子花的浓香。母亲挥手让我和父亲回宿舍去,而父亲坚持要等母亲走到拐弯看不见为止。父母的恩爱让懵懂的我有一点点的感动,他们如此相爱,爱得深沉而又不露痕迹。

母亲和妹妹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走出了父亲的视线与生活。父亲和母亲一定都把希望寄托在不久后的相聚上了,所以离别没有任何伤感与留恋。由于要赶在太阳升高之前回到家,母亲的步子甚至有点急促,对于不久后的灾难一点预感都没有。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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