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明晃晃地照着,空气中氤氲着热的气息。有风,却是热的,风中有柳絮一样的东西飘飞,却是早已过了“枝上柳绵吹又少”的季节。树叶蔫蔫地,因了久旱而了无生气,焦躁地在风中摇摆着,似乎在祈祷着雨水的降临。应该会有一点雷雨吧,天气预报好像说这几天有雷雨,但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个北方城市,通常的夏天只有几天,可是今年的这个夏天居然就这么炎热干旱了一个多月了。
“旱”这个词总是让锦瑟想起干涸的池塘里的鱼,费力地张大着嘴巴,在仅剩的一点浑浊的水里面吐着气泡。一条鱼还是两条鱼呢?如果是两条,那么这样的鱼又会让她想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现代人已经太多地滥用了这句话,引用的时候通常忘了庄子在这句话的末尾有一个问号。其实“相濡以沫“也好,“相忘于江湖”也罢,不过是顺应自然而已。泉水干涸,两条鱼刚好在一起,那么不相濡以沫又能怎样呢?只能加速各自的死亡。生存本能罢了,没有任何浪漫的成分在里面。湖水涨满,鱼们各奔东西,畅游在江河湖海,从此两相忘也没什么不对,难道还要日日相对,纠缠在相互的口水里,直至淹死?
“旱”这个词也会让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酒后胡言 - “我需要的是大海,而你们只能给我一杯水,我会干渴而死的”。 年少轻狂,但是杯水车薪的故事永远都存在。这样的炎热天气,我们需要爱情。一杯水也罢,江河湖海也罢,聊胜于无还是宁缺勿滥,似乎已经是个古老的问题。大 海永远那么遥不可及,一杯水已经被饥渴的人就那么一饮而尽了,那么大江大河,一望无垠的湖水又在哪里呢?锦瑟的心在夏日的风中荡漾,无着无落的。自从对爱 情有了新的认识以来,锦瑟就陷入了这种空落落的状态, 说不上是寂寞,说不上 是失落,仿佛孤零零地被悬空在一个容器的中间,不着边际,又没有什么可以抓握。这个时候倒是很可以理解孩子睡觉的时候总是要抱着点什么,妈妈的手臂或是毛 绒绒的玩具,柔软的充实的,紧紧地贴着拥着,也就有了踏实的感觉。锦瑟一直觉得,人是应该有个信仰的,无论是什么,这信仰便如孩子手里所抱着睡觉的东西, 猛地被抽走了,觉是必然无法睡安稳了,生活也因此有了失重的感觉。
锦瑟的目光穿过窗外的那棵树的枝叶,落到更远处的一些树上,落到多年前的锦瑟身上,她看着她正如米兰昆德拉看着托马斯。托马斯站在窗前,目光穿过庭院,盯着对面房子的墙,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他的犹豫不决让他所经历的美妙瞬间丧失了全部的意义。这也正如当年的锦瑟一样。
其实,当年的锦瑟对爱情是有信仰的,不管那信仰是如何地不堪一击。可她也并不清晰地了解,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是如此坚定地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是有那种理想中的爱情的, 她自己没有拥有这样的完美爱情,可这并不妨碍她把它作为信仰放在内心深处。而这一信仰居然竟是她这个感情动物的精神支柱。这她并不知道,直到这一支柱的倒 塌,她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自己曾经如此地崇尚爱情。
虽 然即使在当年,爱情也已经是颇为遥远的一个概念了,若不是被提起,早已是属于历史的故纸堆里的东东,积满厚厚的灰尘,没有时间想起,也轻易不会去翻弄了。 可是那故纸堆里毕竟还是有着一些属于历史的东西,而正是那些简单的历史,加上爱情小说的浪漫,堆积出锦瑟简单天真的爱情观。无论怎么说,锦瑟曾经是相信爱 情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长地久,心心相印的爱情。至于自己后来的生活中似乎不再能体会到爱情的甜蜜,锦瑟也并没有想太多。生活太忙碌,根本没有闲暇去考 虑奢侈的爱情,那都是些属于过去的故纸堆里的故事,属于年青人的东西,锦瑟觉得与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直到那个夏天。在那个夏天到来之前,锦瑟一直过着平静的忙碌的简单生活。
那个夏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北方的夏天终于姗姗地来了,树叶绿了,花开了。天气很好,孩子们可以玩水了。锦瑟除了偶尔穿几天裙子,仍旧是每天上班下班,孩子家务,没有什么不同。
忽然有那么一天,爱情的话题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又被提了出来。锦瑟震惊之余,难免惶惑。爱情难道不是已经是过去时了吗?这东西与自己还有关系吗?可是,炙热 的眼神,辗转的心事,分明是某种被遗忘的东西。天太热了,风不动,树叶不动,锦瑟的心却在动。锦瑟开始思考,让上帝发笑的人类的思考,爱情到底是什么?
多年后的锦瑟遥望着当年相信爱情,渴望爱情的自己想,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的爱情信仰崩溃了呢?
也 许是因为原本的信仰太纯粹,太天真,太理想化。锦瑟原来想,这世上总会有那么样的两个人,如张爱玲所说,于千万人中遇上了,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然后 发出“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惊喜感慨。这样的唯一,一定会带来灵魂与肉体的完美契合,带来永不褪色,永不厌倦的相依相守。而这样的唯一也一定是绝对的,是一 种非零既一的纯粹,决不会掺有任何的杂质。可是显然这是锦瑟精心搭建的琉璃大厦,华美精致却不堪一击。而锦瑟的理智正是击毁这座大厦的罪魁祸首 之一。世界上原没有什么东西经得起认真的剖析,更何况是感情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问世间情为何物?”而锦瑟就这么不自量力地把这千古一问提究了出来,试 图寻找到一个答案。于是她就那么认认真真把爱情赤裸裸地放在了桌面上,一丝丝一缕缕,解剖了一遍。如此一来,美感全无,神圣俱失。通过一系列博古论今,什 么激情,亲情,荷尔蒙,什么广义的爱情,狭义的爱情,围城内外的爱情,关于唯一,关于绝对,关于纯粹。一通解析论证之后,锦瑟得出结论,天长地久的爱情只 存在于文艺作品中,现实中的爱情是短暂的,通常与荷尔蒙分泌有关,很物质,并不唯心。爱情无论从纯生物的角度还是从社会的人文的角度来看,都是无法天长地 久,海枯石烂永不变的。只要活着,人心就会有变化,即便不是变心了,去沾花惹草了,爱的火焰也会渐渐减弱,甚至熄灭,这符合人的本性。而现代的爱情更是没 有绝对,没有唯一。于是乎,哗啦啦大厦倾。锦瑟心目中的完美爱情不再存在,锦瑟也就没了支柱。
如今的锦瑟,虽然偶尔也会想到爱情,可是此爱情已非彼爱情。说起来头上是要加上引号的,总是让人想起老外举在头两侧的手指,羊角一样,还要动一动,说不出的滑稽可笑。托 马斯相信德国的一句谚语:一次不算。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们可以说生活就是一张没有意义的草图。可是,永恒轮回又是最沉重的负担。生命因为只有一次而 灿烂轻盈,轻还是重?到底如何选择?好在,就这件事情上,我们无权选择。就像锦瑟在爱情信仰的拥有上其实也并无从选择一样。
失去了爱情信仰的锦瑟静静地看着当年渴望爱情的自己,在深夜里辗转哭泣,泪的气息在暗夜里飘飞。 而那泪水滋润了干蔫的叶子,叶子似乎开始有了一些光泽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