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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美国国难回(中篇连载之三)

(2020-08-10 11:13:58) 下一个

混在美国国难回

(中篇连载之三)

蔡铮

一会娘爬上来,摸着额头,脸色发灰,嘴唇发灰,笑着说:“这车怎么推的?”娘没怪他,让他哭得更厉害。娘额头上碰破了,血渗出来,身上全是红砖灰和杂草。他不信娘没事,那样甩到天上再落下来,怎会没事?他抓着娘的手,想问娘痛不,想求娘别推了。好多人都围拢来问娘,娘笑着说没事,叫他去帮她捡砖。

人家已帮娘把车子从河里弄上来摆好。车子没垮。他便抹了泪,跟娘去捡砖,把好砖一块块抱上来,再码到车上。他的手脚一直发抖。

娘额头上肿起一大块,血红血红的。把砖码好,娘又推起车。

那一车他们送了八十块砖,得了三毛二分钱。送了一车,娘还要去推,到了窑上,那一窑砖已没了。

后来他常看到娘被甩到天上,再跌下来的样子。他奇怪娘怎么会没事。娘说那是苦人天照。

娘真的没事,就头上破了一块。过了些时,他和弟弟都穿上了娘买的新球鞋。

他们村里去修水利的常回来,一回来就把家里家外的重活全干了。父亲却常常好久都不回。有回他上学校茅坑,见里头蹲个大人抽烟。那人是有名的缺粮户,有七个孩子,孩子都破衣烂衫、痰吊鼻滴流的,大队书记在大会上批他,说他是“欠一百,慢慢说;欠一千,吃根烟。”他成天嘻嘻哈哈,口里老叼根烟。那人看着他,说:“你是连长的老大吧?”他点头。那人说:“去给我弄张揩屁股的纸来,我告诉你个秘密。”他说:“你告诉我先。”那人说:“你先给我弄张纸来。”厕所里很臭,苍蝇翻飞。他说:“好。”他跑回教室,撕了书上包的破报纸,回到厕所。那人不慌不忙,揩了屁股,站起来,系上裤子,说:“我跟你说了,别说我说的。你父有个皮绊。”他一愣,跟那人到厕所外,“什么叫皮绊?”那人说:“皮绊就是皮绊。”鬼笑着走了。

他忙跑到教室找字典。班上只有刘三段有个字典,他父亲是教书的。三段要他告诉他什么字,说他按四角号码查,一查一个准。他想了想说:“皮。”三段翻到“皮”字,那开列的词组下没有“皮绊”两个字。他要过字典,把“皮”前后的字词都找遍了,没有“Pi Ban” 两个字。把拼音“Pi”下的字都找了,只有“批判”两个字相近。这个字典可能太小了,没那个字。那两个字便成了他想解开的谜。

他知道这两个字不是好意,不敢问人,也不敢跟人说。他猜那是父亲跟别的女的搅在一块的意思。他忽然想到那回父亲在路边解手的事。

那天放学后他到村外的一个代销店去买墨水回来,走到水桶山脚,听到路边树丛里有小狗打架,打得树后的草乱动,小狗被咬得嘤嘤叫。那路边的树和草都有一人多高,尽是刺树,他走不过去,便大叫一声:“嘟!”他刚一喊,里头就没动静,狗们愣住了。他便捡块石头朝里头扔,边扔边喊:“莫打架!”他刚喊完,草丛后站起来一个人,还拎着裤子,是父亲。“叫什么?乱丢什么?我这里解个手!”他吃一惊,“我以为狗打架。”“走你的。我一会就解完了。”他便跳跳蹦蹦走他的。他慢慢走,想等等父亲,不时回头看。走了好一会,回头看,看到那山路上有个穿白花褂的女的朝那边走了。他不大明白:这里就这一条路,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可能是她走到半路,听到他跟爸说话,知道有人在路边解手,就折回去了吧。

现在他想到那回父亲可能是跟那个女的一块解手。

自从听说父亲有个皮绊后他看母亲就不一样了,他有点可怜母亲,替母亲难过。母亲肯定不知道父亲有个皮绊。父亲回来,她总是忙进忙出,把家里最好吃的做了,给父亲洗衣叠衣,给父亲倒水洗脸洗脚。隔天父亲要去挑水,母亲抢着去挑,说:“你走累了,歇一天。我来。”父亲便只好让母亲。塆里没有妇女挑水。父亲回来,母亲总是欢欢喜喜,从没跟父亲吵。他便又想那个“欠一千,吃根烟”的人是胡说,父亲也决不会跟个女的一起解手。

父亲是禁偷,民兵们夜里老一起去山上巡逻,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他们要看地里的花生,看山上的树。村里人要打家具都是去山上偷树。有时父亲带人突然到各家各户去搜查,常常搜出很多新伐的树木来。家家都有,搜出来就全部没收,成分不好的还要挨斗。

家里要做房子,要很多木头,家里没有。一天夜里他睡在床上,听到屋里像打夯一样轰轰响。他睁开眼,看到堂屋有光,便爬起来,巴房门口看。屋里人影晃晃的,满屋人,都是父亲手下的民兵。他们把一棵棵大树木从肩上卸下来,丢到靠墙的地方。那里已堆了一大堆树木,树木散发出浓烈的清香。

爸爸看到他,吼道:“睡你的!”他便又摸上床。一会母亲进来,说:“你醒了? ”他嗯了一声。娘便拿了碗面来叫他吃,说这是剩下的。他喝完面,又倒头睡去。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屋里堆满木头,上头还带着绿树叶。

他不明白,爸爸和他的民兵都是抓人偷树的,怎么他们偷起树来。这让他害羞、害怕,像是他犯了罪。他老担心人来抓父亲。他不喜欢父亲,但害怕父亲被抓走。过了几天,他们的老屋拆了,新屋盖起来了。那些木头都用到新屋里去了。这样一来他才放心。

新屋盖了起来,他和弟弟睡一间房,共一张床。弟弟老在床上踢他,有时把他踢下床。爸爸便单独给他弄了张床,让他自己睡一屋,免得受弟弟欺负。

读高一时有回弟弟要穿他的短裤,他不让,跟弟弟扯。弟弟劈脸给他一拳。他痛得流泪,但仍抓着裤子不放手。弟弟挥拳打他,他用手一拦,碰到弟弟手上。弟弟狂吼一声:“你敢打我!”丢了裤子,到屋角去找东西。他抓住裤子,拔腿就跑。弟弟冲出来,手提镰刀,“我把你个膀子剁了!你敢动手打我?你吃了豹子胆?” 他便飞跑。弟弟在后追。他从家里跑到对面山上,弟弟还在后追着。他便朝学校跑。跑了好几里地,弟弟还在后头。他一气跑,跑了三四里,回头看,弟弟不在。他担心弟弟翻山抄近路堵他,便不敢歇脚,一气跑到学校。到了学校,他双腿打战,但放心了。学校有个大铁门,弟弟不敢进来,来了同学老师也会收拾他。

他本来回去带米带菜的,这一来什么都没有,只得向同学们借米。第二天娘给他送米送菜来了。

(未完待续)

(选自蔡铮小说集《种子》。《种子》已上线微信读 点击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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