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申章

有关社会经济哲学和科学的事理分析文章
正文

zt; 北明:终极关怀的力量——兼续《西藏价值》

(2011-08-05 07:57:12) 下一个

北明:终极关怀的力量——兼续《西藏价值》

 

上帝不掷骰子。——爱因斯坦

 

 

在人类自身各种情感能量中,仇恨和爱是人类两种原始的、本质的力

量,前者是破坏的力量、毁灭的力量,后者是复兴的力量,拯救的力

量;前者直接,过瘾,易见现实成效,后者深沉、隐忍、超越现实功

 

。在嘉瓦仁波切带领下,流亡藏人于苦难中依旧选择后者,他们选

择的是一条超越现实功利的民族精神拯救之路。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为了天上的幸福,把地面交给魔鬼。超越现实功利

并不意味着必然在现实层面走向失败。事实证明往往相反,藏人因此

具备了摆脱权力野心宰制的可能,拥有了走进民主大门的力量,正如

 

美国参与制宪的国父们大都是人类普世价值的信仰者,而美国迄今为

44位总统里有39位信奉上帝。他们的信仰如同罗马军人每战之后

必然举行清洗仪式以便重新做人的“净身术”(这个词语源自拉丁词

语“Lustratio”),自创世纪以来,对于当劝者而言,这便类似造物

主对他们的“审查”,是为人民服务的祭品——政府官员——的“洁

身礼”,建国者们因此有能力避免权力野心的宰制,建立一个民有民

享民治的政府,带领自己的人民走进人类自由(而非魔鬼自由)的大

门。

 

经验证明,在民主制度建立的始端,少数政治圣贤的主导作用极端重

要。美国在独立战争胜利后面临的大民主(MobRule)乱局中,制宪会

议由各州代表进入费城独立大厅“暗箱作业”,采用严格对外保密原

则,整整四个月炎热的夏季时间里,门窗紧闭风都不透,全世界只知

道那个五十五人小集团正在决定这片新大陆的未来命运,无人知晓他

们具体干些什么。在完全没有舆论监督情况下,他们草成的一部美国

宪法沿用至今,嗣后其细则解说文字遍传世界,成为宪法学家们的案

头卷和冷战后东欧各国借鉴学习的典范,凭靠的不仅是美国国父们的

政治智慧(“我国”领导人的政治智慧还少吗?中国乃至世界各国流

亡者也大都是政治精英!),更深沉的力量还在于他们面对现实的超

功利态度,献身精神和普世价值的宗教情怀(详见拙文《解读美国》

2http://blog.boxun.com/hero/200809/beiming/2_1.shtml)。

 

流亡西藏民主制度的建立,异曲同工,最初乃至今日,首先依靠的是

嘉瓦仁波切本人的民主理念和对民主改革的亲自推动。这背后无可置

疑的是嘉瓦仁波切本人的政治道德和高尚人格(详见拙著《藏土出中

国》上篇“消解的坐标”一章)

 

自由理念人人都愿意表达,民主实践则不是人人都能奉行。而人类的

道德是人类智慧的航标灯,在各民族走向文明的关头往往成为历史的

“先知”。上个世纪东欧社会主义阵营解体,苏联极权主义制度垮台

的历史证明,举凡拥有践行普世价值,具有信仰基础的民族,无论多

么弱小或者多么邪恶,可以摆脱以暴易暴的恶性循环,扭转历史的方

向,改变历史的步态和姿势,走入新的纪元。仁义道德的信仰力量,

不是工具性的力量,而是基石般的存在,在政治环境或社会生活中,

它如同“以荣耀签署斑斓的空气”(斯蒂芬·斯彭德诗句),是看不

见的有氧成分,它对每一个人(无论统治者还是被奴役者)发生潜在

作用,有时它直接消解世俗的判断尺度。

 

 

称病期间跳出来主政而信誓旦旦的东德政府首脑昂纳克为什么最终没

有对德国大规模的游行示威采用“天安门模式”?除了戈尔巴乔夫的

警告,德国深厚的基督教文化背景和终极审判观念难道没有可能能促

成他内心的恐惧和畏缩,并成为他退缩的因素吗?

 

是什么使莱比锡这座城市在柏林墙倒塌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何以圣·

尼古拉教堂的牧师成为这段天翻地覆历史的第一推动力?为什么那里

每周一次点亮漆黑街道的十数支“和平祈祷”的烛光会在数年之后、

几周之内迅速扩展成漫过卡尔·马克思广场的烛火,汇聚起东德抗议

的海洋,最终导致柏林墙的坍塌?胜利的欢呼声淹盖了那漫长的、超

越世俗的、非实用主义的、坚韧不拔的恪守和努力,但是当人们回首

往事,一个明晰的问题将被烛光的海洋托起:急功近利的政客们也许

可以改朝换代,促进历史在黑暗中的循环往复,但是他们有能力有意

愿转变历史方向,开创新的纪元吗?他们有勇气有牺牲精神像华盛

顿、杰弗逊、麦迪逊等美国建国者和嘉瓦仁波切那样蔑视权力,为历

史进步、国家民主自由竭诚尽力成为铺路的基石吗?

 

也许多数人会强调:他们已至权利顶峰,无需再顾及个人权力。我不

同意这种实用主义的评价尺度和立场。因果关系其实相反:如果不是

他们的献身精神和殉道者般的情怀,他们不会被自己的人民推举为领

袖。即便如此,华盛顿不断辞职,不断说服国会批准他的辞呈,准许

他回到自己的庄园当农民。为什么?杰弗逊郑重告诉后人他是美国

《独立宣言》起草人、《维吉尼亚宗教自由法案》起草人、维吉尼亚

大学的创建者,他唯独没有告诉人们他是美国第三任总统。这不是他

的疏忽,这是他为自己起草的墓志碑文。纳粹集中营里关了无数比这

更重要的活的头衔,而一个什么起草人、一个什么大学创建者不过权

倾天下绝世悍将的俎上物,这却是他的价值所重,为什么?麦迪逊,

作为制宪会议的倡导者、会议上杰出的西方政治文明专家、制宪法会

议讨论草案的起草人,还随身携带了数百本有关书籍和文献到会,随

时对大会制宪方面的各种知识性疑问和难题给予指导和解答。他的存

在提高了制宪会议的思考起点和思想高度,而由他执笔并整理那份详

细的制宪会议记录,是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份全备的宪法诞生过程的文

献。这位美国第四位总统不是没有可能利用这个记录为自己赢得更高

的权力和荣誉,但是为了恪守会议的保密原则,为了美国不受骚扰地

度过践行民主制度初期的阵痛,他始终没有公布他的记录,即便在会

议的正式记录,另一份不完备的记录在三十年之后解密公布的时候,

也没有公布。这份详尽的记录竟是在制宪会议四十九年之后才公布于

世的,那时他已经于世长辞了。如果没有历史感,如果不是对未来责

任感,如果不具备超越世俗功名的境界,他会连续四个月主动详细地

记录制宪会议的的全部讨论和细节吗?如果没有为美国民主事业献身

的精神,他能够对此一记录保密终生吗?至于嘉瓦仁波切,我们总是

忘记他是一个虔诚的僧人,我们总是用世俗尺度去衡量他的生命价

值,我们总是习惯于把他当作一个有高尚道德的凡夫俗子。我想,每

当达兰萨拉的黎明时分,缕缕高妙佛香在透进窗户的微曦中缭绕盘

旋,这位前世观音盘坐在自己会客、修行兼用的房间,面对那半壁墙

高大的佛龛打坐修行时,也许他会感到其妙,他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如

此遥远。我们总是喜欢跟他抱肩搭背,他也总是愿意与我们兄弟友人

相称,但是他在云端看我们一清二楚,我们在地面,只能看见他脚下

雾气蒸腾。我们只能按照自己的尺度衡量这位超凡脱俗的喇嘛。

 

无视自己母亲一生愿望,拒绝做神父的斯大林那双洗不干凈的血手,

为什么竟对玛丽亚·尤蒂娜留情?这位被数度剥夺自由,贫穷不堪而

拥有“俄罗斯愚圣”之称的女钢琴家,公然把斯大林支付给她的二千

卢布演奏赏金交给了教会,而且在给这个杀人魔王的信中宣布:她将

日夜为他祈祷,请求上帝宽恕他“对人民和国家犯下的深重罪孽”!

世人知道,尤蒂娜没有因她那封自取灭亡信而遭难,而斯大林在生命

的最后时期,却是在尤蒂娜的文字、祈祷和音乐中度过的。——数年

之后,人们在斯大林倒毙的房间抽屉里,发现他还留着她那封信,留

声机上还放着那张换了三个吓得哆哆嗦嗦的指挥家才录制成功的她演

奏的钢琴曲唱片。为什么?

 

尼古拉一世为什么不杀对他直言不讳要做十二月党人的普希金?他已

被上届沙皇流放多年,杀他不费吹灰之力,而且他罪有应得。这位沙

皇办公桌上就放着臭名昭著的第三厅呈交的十二月党人的审讯报告:

所有的十二月党人都受普希金的熏陶,都会背诵他的诗;“我在朗读

了几首手抄诗如《自由颂》《乡村》……后,开始产生了自由思想”

(别斯图舍夫);“我的自由思想是从某些作品中得来的,特别是普

希金……的颠覆诗”(迪沃夫);“在有文化的青年人当中,谁没有

读过、又有谁不赞赏普希金的歌颂自由的诗?”(斯丹吉尔)……。

他是他们自由精神的旗手,他们是他忠实的骑士。可是这位沙皇并不

像古希腊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热爱文学,要用最精美的战利品宝盒收藏

荷马的《伊利亚特》,他是一位平时甲胄戎装的军人,喜欢的是阅兵

不是读诗,倾心的是数学般的严谨而不是文学的浪漫,崇尚的是国家

兵营化管理而厌恶自由。他召见自由主义者的时候作出的决定是,视

这位诗人的表现和他对这位诗人的印象决定是否杀他。而普希金对此

一重大背景完全无知,他甚至给这位新沙皇写了信,要求解除流放。

普希金的直言不讳不仅让自己免于绞刑之祸,而且从此解除了多年流

放生涯。为什么?难道尼古拉一世没有下令杀死五名十二月党人并将

其余两百多名流放西伯利亚吗?是的,普希金是告诉沙皇,他很久没

有写反政府的诗了,但是他难道没有听见普希金为十二月党人辩护并

直言不讳地说“我敬仰他们,至今依然如此”吗?这位沙皇显然不仅

崇尚世俗权力,善恶是非观念依旧是他心理结构的一部分,而普希金

本人诚实品行使他意外地受到感动。一个唯权力至上的君王不会放过

一个当面直言错过了起义机会的革命者,但是尼古拉一世却感受到另

一个事实:普希金“把他当作重要人物才干对他讲真话”,他从真话

中听见的不是自己权威的挑战,而是对自己人格的尊重。——他心目

中受尊敬和被认可的标准不是唯唯诺诺,而是直言不讳;不是俯首帖

耳,而是开诚布公;不是埋藏一切个性色彩的奴性,而是至情至性的

人性。不杀便罢了,“美德”还应该“得到嘉奖”,因此沙皇不仅要

解除普希金的流亡,还要用他为自己的政权服务,理由是这位诗人不

仅聪慧过人,而且“声誉良好,人性朴实”。——即便是一个君主政

体,也要注重信誉,强调品行。这是普希金的幸运,还是俄罗斯的幸

运?也许,这仅仅反衬出将人类传统道德扫进垃圾的中国之不幸。

 

无神论的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死后三十多年又出了一个薄熙来,可

是为什么东正教的俄国出了个斯大林,接着就出了赫鲁晓夫、叶利钦

和戈尔巴乔夫?当然,他们从黄金时代普希金开始,作家诗人中就精

神伟人层出不穷,到了二十世纪白银时代,那两百多位流放者几乎无

一不是带着俄罗斯正教的烙印到欧洲去,又把这文明保存到苏联解体

的精神贵族。

 

苏联这个庞大帝国和平不流血地解体,难道是偶然的吗?除了政治学

的解释,不需要深入到社会的层面,到地下寻找俄罗斯“洗礼年”以

来的传统基石并深入到文化的层面吗?可以忽略星罗棋布的教堂(仅

莫斯科一个城市就拥有教堂两百座)和那些沉寂多年的钟声吗?

 

为什么《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和成员在这个国家解体的几个月

前,就对美国各界信奉基督教的知识分子正式发出邀请,请他们组成

代表团前往莫斯科,会见从戈尔巴乔夫、叶利钦到其它加盟共和国的

领袖们,帮助这个国家“建立道德观念,发展慈善机构……”?为什

么这个使团在克格勃的大楼里竟奇迹般地听见克格勃高级官员大段引

述索尔仁尼琴的思想?那些关于“悔改”、“背起十字架”一类的词

语竟是从这个警察国家的心脏发出来的!“我绝不会动用武力来镇压

人民。我希望尽我所能在这个职位上做善良、美好的事”。苏联人永

远会记得次日那份发行八百万份的《消息报》上刊载的头条新闻:

“卢比安卡的第一次祷告”!苏联人都知道,卢比安卡是让他们“每

天琢磨如何被枪毙”(肖斯塔科维奇语)的恐怖之最——莫斯科监狱

系统、古拉格的正式名称。为什么苏联解密的档案卷宗内容显示克格

勃成员中政治改革最支持者最多?仅仅因为他们的窃听、审讯职业导

致他们以特殊方式更多地接近事实真相和西方文明吗?被列宁、斯大

林消灭的教堂钟声如果在苏联解体之后再度响彻俄罗斯天空大地,那

么卢比安卡的第一次祷告具有像征性的意味。这个意味就是:在言论

思想管制国家,文明的信仰是被禁锢的良知的易燃易爆“危险品”,

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会发热,即便在深层冰雪下也会被点燃。

 

德国,在教会把十字架换成希特勒像的灾难性日子里,为什么能出现

迪特里希·朋霍费尔那样的人?这位牧师大逆不道地参与了暗杀希特

勒的密谋,并在后来的狱中放弃逃亡,在解放炮声临近前夕迎接死

亡;德国还出了马丁·内莫勒牧师,在集中营里诚实地写下了那段

“最后他们向我下手了”的脍炙人口的忏悔文字;还有起草著名《巴

门宣言》,导致七千人脱离“亚利安条款”的神学家卡尔·巴特,还

有在柏林盖世太保眼皮底下组织营救犹太人并为此献身的法学家、基

督徒弗兰兹·考夫曼,还有最早独立记录德国种族歧视与迫害历史的

助理牧师玛尔加·缪,还有在出入集中营之间坚持指挥对犹太人实施

系统帮助工程的牧师汉瑞迟·格鲁伯……,事实上,在德意志举国万

众一心的民族主义和国家社会主义疯狂中,作为整体和群体,唯一发

出抗议声音的是德国的“忏悔基督教会”,为什么竟是这样?别的人

群都到哪里去了?而在集中营,犹太人死前没有惊恐地瘫倒在地,没

有愤怒地集体反抗,却唱着圣歌静静地走进毒气室。他们无意间在人

类大脑上刻下的这一幕深长隽永,丝毫不亚于文艺复兴时期留在大英

博物馆、卢浮宫、大都会博物馆、国家美术馆……展览厅里的杰作,

如果他们用的不是达芬奇、拉斐尔、乔尔乔内、提香、丁托列托们的

笔,是哪一支笔?

 

波兰,出了一位天主教美丽信徒艾仁娜·辛德勒,从犹太人隔离区活

生生救出两千五百名儿童,为此她先后饱尝粹集中营和波共监狱之

苦。这位在磨难中成为残疾的女性本该是二○○七年度的诺贝尔和平

奖得主,她却告诉我们:“那些孩子不是我生活的荣誉,只是我存在

的理由”!如此伟大又如此谦卑,何以如此?

 

捷克,纳粹集中营里怎么会有费利德·迪克那样的“像自由一样美

丽”(林达语)的画家?在地狱里守护孩子们的梦想,为人类留存了

数千张从那死亡营产生的美丽纯洁图画。还是捷克,苏联淫威下怎么

会出瓦茨拉夫·哈维尔那样的知识分子和政治领袖?跟新大陆先贤一

样拒绝权力腐败,个人魅力非凡,管理能力一流。

 

早在一九四六年冷战初期时代,在思想被牵制的东欧阵营中,是谁第

一个站出来挑战共产主义,第一次使用“独裁”“野蛮”这类词语形

容极权国家,第一次将希特勒德国和斯大林苏联相提并论?是匈牙利

的约瑟夫·闵德森蒂先生,这位为此付出终生自由代价而客死他乡的

勇者,是匈牙利的红衣主教和匈牙利罗马天主教首领,后来反抗暴政

的匈牙利事件被镇压,他荣耀地被匈共当局称为“帝国主义牧师”,

他的身份他的信仰和他的抗议他的勇气之间的关系难道是偶然的吗?

 

——回到中国,六十年沉陆一陷到底,当局无数次“革命”,封杀了

我们在人类伟大的轴心时代贡献给世界的文化大师和先贤孔夫子、释

迦摩尼,使得我们四顾苍茫,精神贫困,但是中国并非一无所有,出

了一个小女子叫林昭。她的事迹一公布,弄得中国好男人自惭形秽,

坏男人咬牙切齿,她是中国唯一一个可以不打折扣的、不受时代局限

的英雄。在芸芸众生的劳改营里,在没有路标的漆黑的年代,她是中

国精神高度的唯一标志。她是基督徒,是爱的信使。

 

千年暗室,一灯可明。

 

可是我们尚不能伸出米开朗基罗放在西斯廷教堂穹顶上的那根接通天

庭神力的手指,尚没有脑细胞能够解析这期其中秘密,我们除了赞美

尚无法明白:为什么这盏灯如此明亮?

 

 

“教会,我们感谢你!”这是柏林墙倒塌后出现莱比锡街道上空的一

个巨大横幅上的字。我不是信徒,当宗教不陈述信仰问题时,我不觉

得信仰与宗教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信仰教会,当教会只是为那些周日

去忏悔以便周一接着犯罪的人提供场所的时候,我不觉得信仰和教会

有任何关系。希特勒是一个天主教徒,这个简单事实,足以把创世纪

以来宗教等于公义或悲悯这一人类幻觉彻底瓦解。希特勒并且将全德

近三十个区的基督教教会合并为“帝国教会”,统辖在纳粹政府管理

之下,成为其帝国肌体的一部分,这个事实也在中世纪之后再度证明

了教会并非人类文明价值的守护者和信仰之所。托尔斯泰后半生笃信

上帝,恪守普世之爱,经常盼望替农民去坐牢或者送死,却在对奥普

季纳修道院的访问中远离了教会,最终被俄国东正教会革除了教籍。

信仰确是比情感本身更大的一种能量,但是这种能量由于所信不同,

而对历史产生不同的作用。金钱、财富、名声、荣誉、自我、天才、

时间、健康、爱情、美丽、色情、强权、正义、博爱、智慧、阴谋、

疆土、暴力……都可以成为个人信仰的对象。“我国人民”从上倒下

真的没有信仰吗?有,不过所信大都是达尔文生进化论与人类社会嫁

接之后产生的物质主义、丛林哲学、强权政治的产物。

 

虽然教会与信仰无关,但是当它们有关系时,教会变得如此重要。它

能成为纳粹的帮凶,也能成为反对纳粹的堡垒。而它在世界冷战和平

告终,马克思主义的本土悲惨见证土崩瓦解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

色。历史证明,人类对文明价值的信仰(而不仅是认同)是衰败历史

持续前行的拐杖,是撬动邪恶势力的杠杆,是撤换苦难基石的挖掘

机,是陈纳德将军的席卷陪都重庆上空横行五年半的日军轰炸机的空

中之鹰,是民族和个体的拯救的之道,解放之道,民主自由之道。

 

流亡西藏是这条道路上的先行者。信仰文明价值(而不仅是认同文明

价值),这是他们因为谦卑从不对汉人说教的启示,这也是中国当局

始终要灭掉的西藏精神(顺便说一句,这也是当局从内陆藏民两年前

以火烧珍惜动物皮毛的运动中终于明白嘉瓦仁波切去国半个世纪之

久,在藏民中仍然拥有一言九鼎之尊,此后不再发放藏民出国护照的

根本原因——许多藏民出国深切愿望是觐见他们睽违已久的精神领

袖)。

 

认同和信仰是两种接受方式。认同一种文明价值和观念,等于使它作

用于大脑和思想、诉诸于文字和语言,是容易的;信仰一种文明价

值,等于将它变成行为的规范,践行于自己的生活,不容易。我们很

多人,包括很多重要的自由派知识分子,言论倡导自由民主、仁爱公

义;行为受制于或遵循着另一种世俗价值;思想则在书桌前和家门外

来回打架。我们的分裂人格已经成为一种无意识,渗透为我们的生命

底色。

 

只有当一种观念不仅成为我们标榜的价值,同时成为我们行为的准则

时,才能说我们拥有某种信仰。所以说一个人有信仰,等于说一个人

言行一致。

 

定居北美的余英时教授不是基督徒,不是天主教徒,不是佛教徒,但

是我记得多年前他说“天安门广场上有我侄子的血,‘六·四’不获

正名,我不会回中国”,我记得他说这话时那严肃的神情。他果然没

有回去。二十二年以来,无论中国官方消解他、冷淡他,出版界后来

鼓吹他、出版他的著作,无论朋友学人真诚的邀请,还是当局假惺惺

的鼓动,他都不回去。他说:我无法想象自己走进那个政府的大使

馆,去向他们申请签证!余英时先生对人道与公义的态度,不仅是一

种认同,而且是一种信仰。这是中国当代已经不多见的一种叫做“知

行合一”的人格。

 

我也记得廖亦武,这位对我言必称“嫂子”的诗人多年前陈述自己记

录底层民众苦难的痛楚。他说:他们都是小人物,命不值钱,受苦受

难,死了跟蚂蚁一样无声无臭,可我却用他们的苦难装点自己的文学

门面(不是原话,但是原意)!说完他泪水涌上眼眶。余先生可以坚

持不回去,但是廖亦武(当时)根本出不来。同一种价值在中国环境

践行要难得多!夜色沉沉、晚风习习,借着那被圣徒们奉为“基督宝

血”红酒,他为我吹起那只跟他一起见证苦难的长萧,箫声呜咽,是

他捡拾的中国悲惨生灵们的声音。廖亦武不能做云端歌唱的云雀,他

前半生注定是地下蛰伏十七年、破土一现三个月的十七年蝉。漫长的

黑暗之后他从地下爬出,把脚上的泥巴底层的哽咽一路带进水泥丛林

的城市,但是他立即就厌恶了那些虚伪的帝国学爷,他固然做不到人

格统一,但是他拒绝人格分裂。听那如泣如诉的箫声,我知道我这位

兄弟一直明白自己身在何方,有这一痛、有这不断折磨他的苦厄,他

在中国泥沼里挣扎就有了救赎,公义就能在他的心中永不隐退,他就

有能力活出一个完整的人!——现如今,无论这胡子走到天涯海角,

获得多少大奖,引发多少关注,爆炸多少辉煌,我希望他把荣誉归于

他头顶的星空而不是他自己,我希望他记着他依旧是苦难中国的说书

人,在白天滔滔不绝的媒体轰然而去之后,当他独处的时,记得那只

长萧发出的呜咽,还有他蘸着心中的同情、悲凉和爱对中国黑夜的签

署。

 

走题了,我回来——在失去传统文化之根,失去精神道德资源和心中

源头活水的时代,我们只能不断回到内心,寻找造物种植在我们心中

的良知。而在全世界寻找轴心时代并试图重新认同那个时代提供给人

类的普世价值的时候,圣者嘉瓦仁波切带领的流亡藏人,借助他们的

佛教传统,把这种价值变成了他们的信仰,变成了他们的行为指南,

生活方式。

 

不仅认同文明价值,而且践行文明价值,这是流亡西藏史诗般崛起的

原因,这是他们给我们的另一个启示。

 

一个民族是否拥有践行文明价值的能力,固然不能决定反抗奴役是否

直接有效,但是能够避免民族整体道德水平在苦难中或反抗中沉沦;

固然不能立即转移苦难,但是能够决定走向文明的历史进程是否曲折

艰难;固然不能立竿见影地满足物欲,却能避免城市水泥丛林突然坍

塌、河流大桥连续断裂、教学楼指定爆破般准确地成片震毁等事故,

或能够挽救“城市地面下沉、地下漏斗形成、渤海死亡、70%江河水系

污染、90%以上城市河段严重污染、近千个自然湖泊消失、每年1.9亿

国人因污染致病……”等灾难性爆炸性恶果(参见拙文《中国冥

路》:http://blog.boxun.com/hero/201005/beiming/3_1.shtml)。

 

全地汉人如流亡藏人那样知行合一地践行文明价值,将是国人最终走

出人间地狱,获得拯救的前提。

 

谎言重复多次据说就能变成真理,那么真理呢?我愿意把《西藏价

值》一文的结语重复一次,不仅是为了平衡掉此文中诸多的问句:藏

人的流亡彪炳了人类追寻自由的史册,流亡西藏的诺亚方舟已从雪域

高原驶向世界,唯愿流亡西藏所恪守的文明价值成为中国的拯救之

方。

 

 

2011725

于北美维吉尼亚仲夏夜

 

(全文完)

 

 

——《纵览中国》首发——原标题为《西藏价值·续》,转载请注明出处
本站刊登日期:Sunday,July31,2011关键词:西藏价值信仰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