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申章
有关社会经济哲学和科学的事理分析文章
林彪 咱们的真理
文革是 太祖爷制作和导演的一场戏，芸芸众生都是小角色，缺了其中任何一位，太祖爷的文革依然会原汁原味。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留下了些许记号。林彪林大帅就是其中 的一位。生前身后，林大帅最大的记号就是把皇权就是绝对真理给挑明了。最熟悉的当然是“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 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这是林大帅给太祖爷的小红书写的“再版前言”里的一段革命经典， 那是1966年文革的能量爆发期。这段话，也可以从太祖爷任何一位门生口中说出，语言也许会有差别，可是照样能把太祖爷等同绝对真理的意思表达出来。毕竟，1966年底太祖爷已经光芒万丈，绝对真理已经是现实，林大帅的再版前言不过是锦上添花。林大帅对太祖爷等同绝对真理的贡献其实是在那之前，当时笔者这些毛孩子们都不知道的1962年七千人大会。
1962年， 全国刚从太祖爷发动的歇斯底里的大跃进的灾难之中缓过一点劲儿来。任何正常的社会在灾难之后都会总结一下灾难的起因，以便防止灾难的重复。当时中国已经不 很正常了，可还是有点正常的元素，所以统治中国的咱党中央开了一个全国性的大会，就是这个七千人大会。灾难的起因并不难找，自然就把大跃进给晒了出来。大 跃进和文革一样，是太祖爷的大跃进。于是就有了些许对太祖爷的疑问。甚至太祖爷的死党刘少奇刘大人都说出了“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犯上之话，也为此和太 祖爷结下了樑子。在这个关键时候，林大帅做了一个给后来文革时太祖爷就是绝对真理奠基的讲话。“我深深感觉到，我们的工作搞得好一些的时候，是毛主席的思 想能够顺利贯彻的时侯，毛主席的思想不受干扰的时候。如果毛主席的意见受不到尊重，或者受到很大干扰的时候，事情就要出毛病。我们党几十年来的历史，就是 这么一个历史。”
这是在太祖爷的大跃进引起的“自然灾害”造成几千万人死亡之后。林大帅能讲这种话儿不被送进疯人院里去，是有咱们几千年君臣父子的封建皇权基础，然后有几十年捧太祖爷为神的各人崇拜作后盾。 可毕竟林大帅踢了临门一脚。 这种明显的指鹿为马行为没人敢反驳，社会的最后一点正常元素也消失了。最滑稽的部分时，林大帅还把太祖爷的绝对真理和“实事求是”联系了起来，变成了太祖爷等于实事求是等于绝对真理。 于是文革中的太祖爷挥手我前进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1962年， 距离中国从名义上告别皇权专制不过五十年。封建皇权的系统，皇帝大人代表绝对真理是毋庸置疑的。最好的反证就是两千多年里唯一能吹一吹和绝对真理叫板的就 有一个唐朝的魏征魏大人，对皇帝的绝对真理时有挑战。唐太宗李世民在魏征死后说过：“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 失；魏征没，朕亡一镜矣！”问题是这毕竟是被动的，皇帝大人想照就照，不想照时镜子就成了废物。而除了李大人之外，前后的皇帝们基本上就没什么想照镜子的 欲望，所以大家就磕头接圣旨了。
太祖爷在得天下后，地位是等同圣上，不过还是有共和国，有宪法，有党在那里罩着，绝对真理有实无名。林大帅在七千人大会上一席话，让太祖爷的绝对真理名实相符。 林大帅后来的“一句顶一万句”（注1），“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注2），“四个伟大”（注3） 等更肉麻的吹捧实际上附加作用不大。如同你不能把死人再杀一次一样，既然是绝对真理了，就没有再提高的空间，一句顶一百句和顶一万句没什么差别。绝对到什 么程度？经历过文革的人，直到现在还会在好友间对话中蹦出一句“毛主席保证”来。这其中省略了一个“向”字。文革中太祖爷的一切是如此的神圣，在孩子们的 对话中为了强调所说属实，没有撒谎，往往加上一句“向毛主席保证”缀后，有了这句话，前面说的任何事情等于有了公证，绝对不会有假，因为没有人胆敢欺骗太 祖爷。太祖爷已经不是像上帝的问题，太祖爷在文革中就是上帝，就是绝对真理。
绝对真理一旦建立，以行真理之名，任何事情就都可能发生了。于是文革中以太祖爷的绝对真理为武器，大家一起不断发现和消灭绝对真理的敌人。最讽刺的是转了一圈之后，帮助建立绝对真理的林大帅成了绝对真理的敌人。1971年林大帅和太祖爷翻脸，葬身异乡的黄沙之中（注4）。在处理林大帅事件的过程中，咱们忽然发现林大帅要咱们拜伏绝对真理，而大帅自己并不拿绝对真理当回事儿。这当然不行，皇权不绝对就不成皇权。在经历了林大帅事件初期的震惊，失措，无以为继之后，1974年， 绝对真理要找回真理的尊严，开始彻底摧毁林大帅这个真理的敌人了。死人虽不能再杀一次，可把死了的真理的敌人再从头毁灭一次仍有必要，可以提醒大家什么是 绝对真理。不过鞭尸的事儿太低级趣味，于是就有了“批林批孔”。重新毁灭刚死的人是鞭尸，加上个历史圣人一同毁灭就成了思想革命。批孔就是陪衬，没有什么 神秘之处，把保卫皇权尊严的对林鞭尸稍加包装而已。
凸显真理的高度，真理的敌人不但要罪大恶极，而且要一无是处。正式的说法是林大帅从跟上太祖爷起，就怀有二心，一边在井冈山帮着太祖爷打胜仗，一边怀疑太祖爷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注5） 的革命理论。长征期间不识太祖爷的英明战术，嫌太祖爷运动战是消耗能量的“走弓背”。更把林大帅替太祖爷立的第一份功劳，得天下的第一大仗“辽沈战役”从 林大帅名下抹去。专门出了个“批判林彪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若干问题”的材料。当时笔者们刚上中学。记得是由学校高年级的学生干部组成宣讲团，按照咱中共中 央的这个材料，给低年级的同学讲解林大帅在辽沈战役中的种种劣迹。高年级十六，七岁的哥哥姐姐们，把林大帅战略上的鼠目寸光，战术上的优柔寡断，心理上的 狭隘自私分析的头头是道。如若不是太祖爷的英明战略决策，强制性的迫使林大帅执行命令，辽沈战役不输才怪。我们听后恍然大悟，原来林大帅反太祖爷之心由来 已久。几十年来就一贯破坏太祖爷的革命事业。
对于真 理的敌人，社会是从不怜悯的。正式说法之外，大人们开始评论林大帅的长相，生的一对八字眉，一看就是一脸奸臣像。然后就有林大帅夫人叶女士作风问题的传 言，还有林大帅生活腐化，给儿子挑对象要了一大堆年轻姑娘的裸体照片。传言之下意思很明白，只有这种猥琐无赖之人才会和绝对真理作对。所以说林大帅生前身 后为绝对真理多有贡献，生前从正面捧起了绝对真理，死后从反面托衬出绝对真理的威严。
当然都 是闹剧。作为文革中长大的孩子们，咱们当时不是失去了正常思维的能力，而是思维方式从起始就是被误导形成的。林大帅真是如此不堪，那十大元帅的命名难道都 是儿戏不成？统兵百万，给太祖爷打天下从黑龙江一路打到广州的历史就被忽略了。相信了绝对真理就没有了了解事实的必要。相信了绝对真理就不再可能进行正常 的逻辑推理。不屑事实，不靠逻辑，于是就产生了跟着太祖爷干革命的热情。什么是封建皇权文化？相信绝对真理就是一种最落后的封建皇权文化。咱们由于相信绝 对真理而崇拜了太祖爷。咱们又由于太祖爷而更加爱好绝对真理。
文革以后，太祖爷的绝对真理破产了。可是相信绝对真理这种落后的封建皇权思维并没有被反思，被清算，被连根锄掉。只要咱们还有追求并相信绝对真理的习惯，类似文革中的那种革命热情就还可以还魂。果然，就有了2008年爱国运动中的王千原事件。2008年，北京奥运的火炬由咱们中国人组织穿越五大洲。于是就有了火炬牌爱国主义高潮。爱国很正常，一种亲情。张家的出生的小伙子爱张爸张妈，四川的川娃子爱辣椒川剧，中国人爱吃中国菜，爱看春节晚会。爱国也是爱自己的一种表示，一种自我意识，也是自由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 可是变成爱国主义就不同了， 有了向真理方向发展的意思。再把爱国主义拔高，神圣，威慑他人，就成了一种新的绝对真理。习惯于绝对真理的咱们，就真轻松的把自由的爱国给提炼成绝对真理的爱国主义。碰上了一个不识趣的19岁小姑娘王千原王小妹，绝对真理的套路又重新演练一边。
王小妹是来自于中国青岛的美国杜克大学一年级新生。赶上杜克大学中国留学生和支持西藏的团体打对台各自集会。 留 学生要支持奥运，反对西藏对立。对方要西藏自由，解救西藏。借用一句从台湾同胞那里学来的谚语，双方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互不搭嘎。奥运精神可以让西藏多些 自由，支持北京奥运和促进西藏自由两者互不排斥；西藏再自由也和独立无关，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这种没有交集的相互抗议倒也是美国的常态，言论自由是 美国之所以成为美国的立国之本，不平则鸣，自己痛快就好。只要观点不被扼杀，摊在集市上，是非由社会公论。 双 方的集会和平进行，大家演练言论自由，一些都好，然后王小妹来了。王小妹犯了一个错误。王小妹一定以为身在美国，享受美国宪法赋予的言论自由是天经地义 的，可她不知道咱们的文化要求中国人把接收绝对真理这一道德规范放在言论自由这个权利之上。美国人不接受绝对真理也就罢了，谁让他们野蛮成性，可中国人绝 不可不识绝对真理。王小妹不参加留学生的爱国集会也就罢了，还居然向支持西藏自由的人示好，胆敢说对爱国活动要独立思考。对已经是真理的事情还要思考当然 是罪大恶极。于是王小妹的照片和录像被在网上作为ＨＪ和卖国贼的符号而流传开来，于是王小妹事后说她不支持西藏独立被称为撒谎，于是就有人攻击王小妹的所 作所为就是为了混绿卡，于是就有了对王小妹个人资料的所谓“人肉搜索”，于是王小妹青岛的老爸老妈的个人资料就被公布于众，于是两位老人的住处就被破坏， 人身安全就受到了威胁。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有爱国主义这个绝对真理的令箭在手。
见识了 王小妹的遭遇，忽然就觉得把文革的问题全扣到太祖爷头上大概是有失公允，王小妹被真理惩戒已经是文革后三十多年的事了。文革中的太祖爷利用了并不是创造了 咱们接受绝对真理，需要绝对真理的文化特性。而文革的事情不许检讨，不找根源，就把这种文革的土壤，腐朽落后的封建皇权文化很无耻的传给了咱们的下一代， 包括来海外取经的留学生们。
从鸦片 战争起，咱们一直把民族屈辱的灾难归罪于洋人的船坚炮利。从那时起，志士仁人赴海外就是要把制造船坚炮利的技术学到手。时至今日，船坚炮利背后的自由，平 等，个人权利的文化仍和咱们形如路人。船坚炮利永远是相对的，今天再先进的技术，一百年后只能是废铜烂铁。只有有了蔑视绝对真理的的文化，才会有不断创新 的可能，才会乐于接受新事物，船永远能更坚，炮永远会更利。其实引发火炬牌爱国主义的奥林匹克运动就是西方文化蔑视绝对真理的的最好写照。奥运的表象是更 高更快更强。可这个高快强是通过不断竞争而决定的，没有永远的冠军，没有不可挑战的上帝。奥运的精神可以说就是自由竞争，机会平等，是绝对真理的反面。无 论你名气多大，记录如何，你只有在赛场上把对手打败才算数。正是这种平等竞争机制，让奥运拥有生命力，不断地有新的冠军产生，包括许多不被大家看好的无名 小卒，类似2004雅典奥运咱们的女 网双打冠军李婷和孙甜甜。没有平等竞争的机制，谁会把冠军的花环给李孙两位小妹戴上？像孙李两位小妹一样，王千原王小妹也是一棵探索新事物的嫩芽，她有可 能对，也有可能不对。可是自以为有绝对真理在手的咱们，认准了她就是不对，和绝对真理作对，就是罪大恶极，先毁灭了再说。以维护真理的名义王小妹们在咱们 的历史上就被不断的扼杀，就有了焚书坑儒，就有了反右，就有了文革。于是咱们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异国他乡来求学。来看一看咱们到底是什么做错了。而不买绝 对真理的帐，凡事都可以讨论，可以不同意，正是西方文化的精华。如果咱们还是不能容忍王小妹们，就永远不会学到西方社会之所以比咱们先进的精华。一面支持 奥运，一面为了绝对真理压制王小妹实在是一出荒谬剧。
修正咱们对绝对真理的嗜好可以从正视历史开始。还林大帅历史真实可以是个契机。不能因为林大帅对太祖爷有二心就无视林大帅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军人之一的事实，但同时，林大帅的军事天才也不应该掩盖他在1962年 类似赵高指鹿为马的所做所为。接受事实，是告别绝对真理的必要条件。其实咱党自己的党纲里就把“实事求是”堂而皇之的列在其中。可是，像许多口号一样，是 说着玩的。受绝对真理领导的实事求是只能是个花瓶，如同当年林大帅把太祖爷等同于实事求是一样。咱们需要的是列入宪法，充分法制化，并有监督机制的实事求 是，更重要的是有挑战真理，追求实事求是的民族文化。
咱们现有的宪法充满了绝对真理。开宗明义，宪法的头两句话就给绝对真理定了调子。“中国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之一”。实事求是，没错。“中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是吗？ 光 辉灿烂的文化和光荣的传统能造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两千多年封建皇权社会，打天下，腐败，农民起义，循环往复。每次王朝更替，人民惨遭杀戮。可两千多 年咱们不思变革，忍了下来，这能是光荣的革命传统？光辉灿烂的文化，是有，但也有很多鲁迅鲁大侠所说的吃人文化。当成群结伙的爱国主义者们为了自己的一点 面子，把一个19岁充满生命活力的女孩子王千原试图从精神上一棒子打死，而社会对“爱国主义”这个真理的淫威完全麻木不仁，宪法中说的“光辉灿烂”和“光荣”是什么意思，就不能简单的从现代汉语词典里找答案了。
文革可以发生，许多因素得到位，咱们对绝对真理的认可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 林大帅不是。没有林大帅，照样会有文革，只是故事情节会稍有不同。如果有一天，咱们的文化，见到绝对真理的第一反应就是问几个“如果不是又如何”，那可以是让咱们防备文革再现的一道保险。咱们会买这个保险吗？
注1：文革开始前的1966年元旦，林彪在“解放军报”社论上吹捧毛泽东最“正确”的提法。
注2：林彪在文革一次讲话中提出的对毛泽东所有指示该有的态度。
注3：指林彪给毛泽东定位的四个称呼，即：伟大的导师，伟大统帅，伟大的领袖，伟大的舵手。
注4：文革进行中的1971年，林彪与毛泽东闹翻，于9月13日乘一架喷气飞机外逃，结果机毁人亡于蒙古共和国的沙漠之中。
注5：这是毛泽东1930年所写一篇文章的名称，论述在荒山野岭割据是有前途的，是可以最终打下江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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