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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螂”(完整版)

(2009-09-10 14:37:32) 下一个

国内外的不少家庭中往往住有四“害”:老鼠、蚂蚁、蜘蛛和蟑螂。蚂蚁和蜘蛛活动分散,不易被察觉,大家往往不太留心。而老鼠一般只居于地下室中,昼伏而夜出,与人见面打招呼的机会也不多。然而这个蟑螂可是很多家庭厨房中的心腹大患,经常在你要拿工具或调料的时候突如其来地冒出来,和你四目相对,让你觉得立刻就头皮发麻,一阵恶心。可就在当你正犹豫是用铁沙掌将其拍死,然后再打肥皂洗手好呢,还是用手里的铲子将其劈死,然后整个铲子都扔掉好的时候,它早就一溜烟的钻没影了。更可气的是,有时你明明看到它就在你的掌下,可当你一个力劈华山痛下杀手的时候,它却如魑如魅地突然不见了,你抬起巴掌,下面空空如野。原来蟑螂有很强的灵活机动能力,可以在你的肉掌或铲子家伙落下的一瞬间,突然地变速、转向或纵身跳下,来打乱你的攻击预判,然后再找机会遁地而逃。

记得小时候家住学校教室改建的筒子楼,本来没见过蟑螂,可突然有一天见到了这种家伙,小的像黑芝麻,而大的像扁扁的褐色油炸花生米。据说是某人无意中从医院带回来的,因为筒子楼的各家都是门户紧邻,又共用厨房。于是蟑螂像闹流感一样传染开去,以后就越来越多了。弄得各家各户都很头痛。记得我父亲当年经常指挥我,把某件厨房的旧木器家具搬到空地中央,然后命令我在一旁,手持两柄大号拖鞋严阵以待。而他用一壶烧得滚开的沸水,从木器家具破旧的缝隙里一灌而下。于是从这些原本悄无声息的缝隙里,一下子爆炸似的冲出无数大大小小的蟑螂。下面就轮到我了,我抡圆了胳膊把两柄拖鞋舞动如飞,噼噼啪啪地大杀大砍,直拍得蟑螂尸横便野,也充分享受到了人类最原始的嗜杀快感。

然而,蟑螂是十分懂得游击战原理的动物,知道“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道理。这家打绝了它,它就去那家;那家打绝了它,它就又回到这家;大家一起打,它们就暂时到厕所或户外垃圾堆避避风头,然后再卷土重来。直到后来,大家搬进新盖的单元楼,彼此相对隔离,才总算摆脱了蟑螂大部队的骚扰,只需偶尔对付几只搞自杀袭击的恐怖分子了。

到了加拿大,刚搬进一座镇屋的新家居住时,本也是相安无事,让我几乎忘记了这种令人憎恶的小虫子。可过了大约一年,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厨房水槽的下水道里好像爬出几只黑芝麻大小的小虫子来,我最初以为是小果蝇,不以为意,可后来突然猛醒过来,想再去检查一下已经来不及了,它们已经消失在厨柜后面的缝隙里。我想这下子坏了,杀破“螂”的战争又要开始了。可这里的橱柜是固定在厨房墙边的,无法移动,所以很难将其象当年在中国那样抬出来,对蟑螂予以重创。

于是,我另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利用蟑螂爱昼伏夜出的习惯。半夜里手提两柄拖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悄悄地进村和打枪的不要,轻轻摸到厨房门口,然后突然一开灯就马上手举拖鞋冲进厨房。这时早已在厨房地上闲逛觅食的蟑螂们,在突然的强光照射下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应激反应,第一类是被突然吓住,不敢动弹,爬在那里装马甲作乌龟,这是我所希望的;第二类是像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乱撞。于是,我就充分发挥八路军与鬼子拼刺刀的战法,先找能动的和腿脚快的下家伙,一阵噼啪索响干掉腿快的,再回头慢慢收拾那些作鸵鸟乌龟状的蟑螂。但总之,蟑螂就像是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几年下来,我也试图用各种高新科技来对付它们,如放药饵、下粘贴等,但其杀伤力都不如我的“挑灯夜战”来得战果辉煌。同时,我倒也积累了一些新的对敌斗争经验。比如,为防止蟑螂乱爬弄脏了你的餐桌和餐具,可以用宽宽的工程胶布(银灰色的那种),将其胶面朝上,置于桌子四条腿的下方,这样蟑螂断不敢爬上胶布去攀登桌腿。因为蟑螂的脚上长有吸盘,所以攀登玻璃和瓷器象如履平地。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一旦蟑螂,特别是成年蟑螂爬上胶布,它的腿脚就会被其牢牢粘住,几天几夜都动弹不得,任由你来发落。再有,当看到蟑螂在地上爬着,你既不要用脚踩,那样会把蟑螂尸体上的细菌带得到处都是;也不要用手拍打,搞得自己感到恶心;而是用一种优雅而人道的方法,即用一块厨用厚纸巾浇上水,以小李飞刀的架势从几尺高度投过去,蟑螂只要一被湿纸巾盖住就插翅难飞了,然后你就可以团起纸巾,冲进下水道或放进垃圾袋封好,和蟑螂说拜拜了。

当然,我再怎么样想尽花招,要想将它们斩尽杀绝,恐怕是痴人说梦了。因为很简单的道理,就算我将自己家的蟑螂杀尽,可只要这一带镇屋里其他几十位邻居不统一行动,蟑螂的游击战法就会频频奏效,直到你精疲力尽,最后放弃为止。而偏偏这些西人邻居又都十分爱惜脸面,认为家里有蟑螂是件很不体面的事,谁都不曾提起,我也只能心里暗叫:装什么呀,一家有了这玩意儿,大家都跑不了。

可是就在我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根除这些蟑螂的时候,一起突发事件彻底改变了我们这里的蟑螂的命运。

就在今年的春天,我们这片老旧镇屋的供水管道终于不堪重负,突然间在镇屋外面的地底下爆裂了,不但淹了靠近的几家的地下室,还导致整片镇屋建筑里居住的几十户人家全部停了水,在长达两周的时间里,大家都过上了上甘岭式的缺水生活。每天由供水车供给一点点自来水,大家用自己的锅碗瓢盆接上,象用香油一样小心节省,平时还在盛水的锅碗瓢盆上面盖上盖子,怕灰尘和小虫掉进去。最后,水管子终于更换好了,大家的生活方式也快和黄土高原上的陕北老农一个样了:洗脸水剩下来洗菜,洗菜水剩下来洗脚,洗脚水剩下来、、、。后来,正常供水恢复了很久,大家节约用水的良好风气都没丢掉,就差市长亲自给颁发节水模范奖章了。

本来节约用水、保护资源是固然重要,但和杀灭蟑螂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是我要说的是,自从停过几周的供水以后,我们这一大片镇屋里三川六国九沟十八寨的蟑螂就都一下子神秘地消失了。从此以后,每次当我午夜梦醒,打开灯走进厨房,想对蟑螂有所斩获的时候,都只会看到空空的地面,没了往日狼奔豕突的忙乱景象。奇怪呀,没人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这些蟑螂怎么就会突然没有了呢?

逐渐地,我的思绪被带回到几年前,我和我父亲的一次长途通话上。那是在进行关于下阶段如何大规模围剿蟑螂的电话会议。

维梁没事爱瞎琢磨,这多半遗传于我那化学工程师出身的父亲,他老人家的爱琢磨虽然有时会让他冒出一些古怪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不能发明一种封死气嘴,从而不用打气的自行车带(身为化学工程师的他好像忘了气体是会从橡胶胎壁中慢慢浸出的)。可是,那一次他说出来一个让我现在醒悟和得到证实的“蟑螂猜想”。他当时故作神秘地对我说:告诉你吧,我猜测蟑螂在晚上乘天黑没人出来,不是为了找吃的,而是在找水喝。我当时不太想扫父亲的兴致,就随口问:何以见得?于是他说:你想啊,其实吃的在橱柜里面到处都是,角落里也有很多,可蟑螂为何还要爬呀爬呀地找呢?一定应该是在找别处没有的,溅落在地上、水池和桌面上的水滴吸食,蟑螂爱吃油,所以也叫“油虫”;而人吃了油叫水喝,蟑螂吃了油也是会叫水喝,到处找水的。我现在回想起,我父亲的这道“哥德巴赫猜想”看来是被验证了,几个星期的断水,让厨房常年充满水气的水槽、下水道和地面都干涸了,于是各路蟑螂好汉们不是被活活渴死了,就是自己识相搬家卷铺盖了。总之,以后数月再也没有成建制的蟑螂们出现过。

某一天,我在厨房拐角的地上意外地发现了一只久违的它,是一只缓慢爬行的、病弱交加的蟑螂。它的两只翅膀无力地耷拉在两侧,艰难地移动着沉重的步伐,让我不知为何对这种本令人憎恶的昆虫有了某种怜悯。难道蟑螂是因为长时间缺水而得了某种疾病?这让我联想起一部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的科幻大片 《世界大战》,讲的是地球突然被外星人入侵,这种外星人专吸人血,而且刀枪不入,导弹原子弹皆不能伤其毫发;就在地球人类面临亡“球”灭种的时候,这些外星人突然患上了地球上常见某种疾病,倒在了世界上最细小的病菌的脚下。我看着脚旁的那只衰弱的,与之争斗了多年的蟑螂,心里暗想:嘿嘿,你们也有今天呐。于是准备抬起脚来给它一个最后的了断。可不知怎么,一种感怀油然而起:同为天下生灵,为大地所共养;可为什么有的生灵被人们当宠物供养,而有的生灵却要被人们欲以赶尽杀绝而后快呢?皆因是“顺人者昌、逆人者亡”的缘故吧。

算啦,我找了张手纸,轻轻将它捏起,放到了屋外草坪上,“看尔年老色衰,放尔一条生路,逃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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