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诗人槟郎
吉淑芬
有这么一句话,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诗人。这句话应该还有后半句,那就是太多的人丢失了原本的情怀,最后能成为真正的诗人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真正的诗人是个稀奇的存在,他们拥有着最充沛敏感的情绪,掌握着最凝练深沉的文字。他们不会舍賜虚伪的乐观,也懒得去装点与现实乖悖的欢容,似乎时时关注现实,又永远在怀念过去。读着那些诗,好像是热切,好像是激愤,好像是怀念,又好像只是随口而来的感触,这一切都在读者之后带上了不同于原创的感情色彩。这一直是一个神奇的事情,就好像谁都不会真正完全看懂一位诗人,我们只能从他们那字里行间领悟,像位向往华丽宫殿的顽童,趴在门缝间窥伺。槟郎是一位值得去这样了解的诗人,他的诗和他的人都足够纯粹。
槟郎给人的感觉很难描述,就算上一秒你觉得他言辞犀利,足够愤世嫉俗,下一秒他就会笔锋一转,把回忆缓缓道来。你摸不透他的风格,因为他的诗风随着他的视角,随着他的情绪在不断地变化。无论是怎样的风格,他的诗中总在诗里诗外都聚集着一股悲伤,不声不响,不仔细体会,也许就变成了普通的无奈,浅淡的回忆。可是仔细想想,如果真的是心中春暖花开,有谁会在意那些被岁月磨损了的回忆呢?甚至还刻意地把它们打磨得熠熠生辉,在某个被触动的时刻拿出来细细品味。他对待生活像是个局外人,对外界很在意又不在意。这个态度在他身上形成了一个鲜明的矛盾,但这个矛盾却并不难理解。读起自己的诗来,介绍这些文字背后的故事时,这位诗人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他毫不掩饰对诗歌的热爱,谈自己的诗歌,谈自己的感受。他把自己的感受倾倒向许许多多的人,尽管不被所有人理解,但并不妨碍他的滔滔不绝,他要的可能不是理解,只是倾诉。这也许就是热爱的表现吧。他不在意,不在意外界的评判、不解的目光。他又是在意的,他在意外界的一切,在意一花一草一木。
诗人的敏感让他早在1994年前那本该恣意昂扬藐视自然的年纪,就对每一个他所见到的事物倾注了无限的情感。那也许是路遇的老人,那也许是一闪而过的情绪,不论怎样,那山那云都受过他的情感的浇灌,“云袅娜如雾,一身素裹,若合还住。”(《山云》)这些景物的描摹,精准而又不造作,只有真正的喜爱,才能够这样静下心来感受和观察。又或许是天赋使然,诗人总是更容易从简单的事物中联想到更深层次意蕴或者更加精准的形象。
诗人槟郎年少时不总是那么忧郁,谁都有过年少的情怀,思念、热爱、向往,这么多的情感都在使一位年轻的诗人走向更加深沉的创作道路。未来的日子不曾如诗人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时代,社会,世界都在变化。那时诗人向往的纯粹自然,都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被悄然淹没,好似不曾被珍视。槟郎用自己诗人的笔触,记下了这样的转变,不同于散文的冗长缠绵,不同的小说的波澜起伏。他用诗人独有的特色为时代的变化做了一个记录,有自己的感触,有心境的变化,也有社会的片断。也许等到时间过去足够久,这些诗句才会在岁月的筛选后显示出自己独有的价值。
“潇洒的风吹拂,三月的阳春和花草,燕儿飞双剪修柳枝,潇洒的风与二十岁,青春一道而来”(《潇洒的风》)。这是槟郎早期的诗歌,舒适蓬勃,洋溢的都是青年槟郎的热情,这是一个年轻浪漫的诗人内心情景的反射。槟郎对年轻的赞美让读者都不知不觉爱上了自己的年少时光。“这是披肩发与红裙子的季节,青春袒露男子汉健美的信心与力量,这是花不凋叶不落的岁月,这是广阔的原野,二十岁,潇洒与进取的风呵”,后来槟郎的诗集中少见这样明丽轻快的语调,他在自己的诗中写过“还没有伸手摘,鲜花已开始,慢慢地凋落 。眼里,一个少女,一摆长发,渐渐远去。”这一段,让人莫名的心酸,诗人自己太过敏感,还没有慢慢享受蓬勃的青春,就开始了忧国忧时代的深沉。这是个令人羡慕的特质,是诗人的救赎。
中年以后的槟郎又怎样呢?“世界末日的预言,只是一种心智的笑话,还带出了一个全能神救,倒使喜剧和悲剧失去平衡。在这平庸的旧年末,我波澜不惊地迎接春雷。2012即将成为记忆,平淡中有着辛勤的汗水。在基尼指数惊人的国度里,我独守着贫穷和清高,把一腔悲愤和满怀柔情,已经倾诉在近六十首诗间。这一年里,我的泪水,更多是为同胞流淌的。久敬庄又竖起控诉的丰碑,功夫熊猫对徒手民众的打杀,越来越将我的喉管窒息。他们再次拒绝了阳光法案!我只是平庸的教书匠,基本按照钦定大纲教学。循规蹈矩,饭碗更加重要,但我尽量做到说有分寸,而且生动有趣,话如其人。累倒在讲台上,这极有可能,将是我的光荣。我爱这些祖国的花朵,青春的活力和健美。2012,他们使我年轻。课堂食堂陶行知像前及郊游,我的许多诗歌与这些相关……”此为槟郎的《2012年底感怀》的节选。没有刻意地进行分行分段,这样的创作方式很容易使我联想到槟郎怀念过的诗人艾青。同样的方式,槟郎不刻意追求诗歌的音韵和外形,而是通过情感的起伏进行断句,随着句子的分段进行朗读,读者也能抓住那么一丝一毫的类似的感受,这样,就足够了。
1994年到2012年,18年的岁月使诗人槟郎更加深刻,比年轻时候也更多了些无奈和沧桑。是了,年轻到成熟,正是一腔悲愤和满怀柔情的融合,不再那么尖锐,那么洒脱,却依旧时刻关注这外界的风吹草动,然后把这些情感悄然吞噬,像那汪洋的海吞下一切起伏的波浪,换取一个表面的平静,暗里的汹涌。因为这是他的祖国,他爱,他也觉得悲哀,他的思想飞扬,他的情怀丰富,但是在这个国度,他说自己“循规蹈矩”。这是他的悲伤之处,带着镣铐起舞,中规中矩还力求生动有趣。他说自己只是个教书匠,他说自己前世为僧,他说死后骨灰要撒去长江。不同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感受,谁都不知道那一刻触动诗人的又是怎样的情思,正如谁都不知道他在称自己前世为僧(《槟郎前世为僧》),死后骨灰撒入江中时心中(《诗人槟郎之墓》)的感受。仓央嘉措说:“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但是槟郎说:“生死间本是轮回,生不是开端死也不是结局。”(《祈祷》)这样看来,生死也不过是闲事,洒脱如斯,看透轮回。
诗人槟郎一半活在过去,一半活在现在,一半活在故乡,一半活在如今生活的地方。1994年前的诗歌里有一首最为明显的《故乡》,“啊,故乡。只有记忆里你是我的。而今不过是局外而沉默的过客。”作为一个诗人,槟郎的内心是丰富的,往昔是他的栖身之所。他用诗歌给读者一个安慰,却给自己一个枷锁,站在过去和现在的阴影里,或明或暗。再怎么洒脱在故乡这个话题上也最终是沉重和不舍。2002年间的《不寐人的乡思》,2008年间的《油菜花的故乡》,2009年间的《故乡的白毛仙姑》,2010年间的《故乡的荷塘》……2015年间的《故乡的养猪》,每一年都会有思乡的情绪在其心中翻涌,不思量,自难忘。在这2016年,槟郎写下了《木槿花开的山村》。“儿时的记忆最是猖狂”,槟郎的故乡有那么多的意象,因为自己的怀念而显得闪闪发光,这是一个诗人中的沈从文,探索着故乡美好的一切,尽管那只是记忆中的影像。
槟郎如今生活在南京,他爱故乡,也不排斥南京。诗人是喜欢这样一个有古韵的地方的,诗人心中有情,日子久了,看得景物都带了不一样的韵味,笔下写出来的都是自己的情怀。《雨花台的梅花》里“寒风中的虬枝伸展,孤傲的花朵璀璨。剖身的杨邦乂的铁心,灭十族的方孝孺的傲骨,都征象在这片花海。“这写的是梅花也不是梅花,是诗人的胸怀。 在《南京爱情隧道》发出“是我们流连的爱情走廊,是天赐有情人的婚礼教堂,环形的树林如碧绿的锦帐。枕木的排行与彼此的心跳呼应,并列的铁轨是不离弃的诺言,在这远离污浊的童话般的乐园。” 是诗人心中对爱情的宣言。《鸡鸣寺路的樱花》里“樱树尽花,花如雪,天女巧织的绸缎,锦簇成精致神奇的花朵;大片大片,如白沫的海洋,又如纯白蒸腾的祥云。”纯然是对美好的描摹。
槟郎的情感带有一种真挚的热切。他怀念过许多文人,怀念过许多风景,他怀念的可能是一个祥和自由的环境。他的激烈与犀利或许都来自于他原本的慈悲与期待。
2016/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