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有风,拿在手中。谁要来借,等到秋冬。”
这是小时候,每到三伏,常能听到的一首民谣。其中蕴含的得意,气死人不偿命的歪劲儿,让半大坏小子特受用。挂在嘴边的频率,和时髦口号“学习雷锋”有一拼。
那时,夏日一到,出门必携折扇,在家则非用大蒲扇不痛快。
现在由于电扇、空调的普及,人们在炎夏已经基本不太用扇子了。这让遭感情纠葛的少男少女、与苦闷无出路的怀才不遇者们少了一些借物抒怀的工具。曾几何时,热捧冷弃,睹物伤情,赚足了眼泪,引发了感慨,唤醒了诗意。
不过作为旅游纪念品和礼品、或作为建筑(中国园林游廊的扇形窗)、画面装饰边框以及演员道具等仍处处可见。由此可知扇作为中国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其渗透力着实了得。
扇子在中国出现很早,文献记载,黄帝时就发明了。从考古发掘看,距今五六千年的良渚文化遗址曾出土大量各种竹编器物,虽未见到扇子,但估计应该有了,它似乎可以和文献相印证。目前发现的最早扇子实物,都出于春秋战国时的楚墓。依材质分,有竹扇和羽扇两类。又分长柄和短柄两种,长柄用于奴仆为主人扇风、遮日,短柄则是持者自用。羽扇的形状椭圆,竹扇则令现代人吃惊,像把中式菜刀。摇将起来,定是别有一番风情。若指点笑谈,不太能让人联想起诸葛丞相,倒很容易在脑海中翻腾出鲁提辖和镇关西的形象。
一般认为竹扇是从门扇的形状演变而来,“以木曰扉,以苇曰扇。”。羽扇似乎没人说过,我揣测可能是从羽毛作的旗子(所谓“析羽为旌”)转化。据说舜制“五明扇”的用意是招揽人才,想来可能跟后世“扯旗聚众”差不多。丝、绢扇和蒲葵扇可能问世较晚,秦以后才见记载。丝、绢扇也称“纨扇”,因多为圆形,又名 “团扇” “合欢扇”。蒲葵扇材料便宜,所以批量生产的规模可观。晋代大名士谢安的老乡一次作了“蒲葵扇五万”,送了谢安一把。有身份的士人和平头百姓一看谢安在用,也都纷纷抢购,结果价格上涨,让老乡赚了一大笔。
因材质不同,古代较早时也把扇子称为“翣”“箑”。也有说是方言的差异,函谷关以东叫“箑”,以西称“扇”。短柄扇是我们熟知的引风散热的工具。长柄扇,最初主要是为了给贵族们防晒遮日。直到汉代仍被称为“障翳”,更多的是起礼仪身份作用。唐墓壁画中,长柄扇是皇家贵族排场的必备物。因此,扇被赋予了文化意义。
把扇和文化更紧密连接在一起,自然少不了文人雅士的帮忙。他们利用自己的技能,直接把文化气息注入扇子,使扇子从普通季节用品提升为百看不厌爱不释手的艺术品。在扇面上写字画画,最早的记载与“书圣”王羲之有关。有一次,王羲之看到有位老婆婆卖“六角竹扇”,生意清淡,便在扇上写了几个字。老婆婆不知这人是老几,以为是哪儿来的恶少砸场子,但敢怒不敢言。王羲之面对老婆婆的一脸怒容,也不计较,还替她叫卖,扇有王右军的字,一把百钱。“人竞买之”。估计老婆婆得兴奋得几晚上睡不着,同时也郁闷,俺辛苦做扇子,手被篾片划得尽是血道,大太阳底下晒得发昏卖不了两把,怎么那人随便涂抹几下就卖疯了?人比人,气死人呐!
折叠扇是进口洋货,一般认为它是在宋代从日本或经由朝鲜传入。折叠扇又称倭扇、折扇、聚头扇、聚骨扇、叠扇、撒扇等。据记载,是日本人受蝙蝠形状启发创制的。在日本和朝鲜时,扇面上已经出现了人物花鸟山水画。中国文人早就在绢制的团扇上进行绘画创作,唐墓壁画及传世画作多有反映。折叠扇的传入,为他们提供了又一个适于驰骋想象力展示才华的新天地。很快在中国便出现了仿制作坊,如南宋杭州就有“周家折叠扇铺”。
不过宋代文人可能看不起来自倭国的东西,他们的大量绘画创作还是集中在团扇上。很长时间里折叠扇被轻视,只是流行于下层社会人群中,如仆隶、妓女一类。直到元代,官场中看到东南少数民族使者用折叠扇,还要讥笑。明代,更有人为折扇的普及感叹世风日下:“南方女子皆用团扇,惟妓女用撒扇。近年,良家妇女亦有用撒扇者,此亦可见风俗日趋于薄也。”想一想似乎用团扇半遮面,有增添女子娇羞风韵的妙用,而用折扇则显阴险狡诈的副能量。唉,扇子招谁惹谁了,到哪儿说理去!
折叠扇的推广之功,大概还得归于永乐帝。“永乐中朝鲜进撒扇,上喜其卷舒之便,命工如式为之。”上有所好,下必甚之。中国历史一再证明了这一点。
明代出现了两大折叠扇产地,形成了两种不同的风格。川扇偏于实用,讲究质地装饰的贵重。吴扇则突出艺术性,当地源远流长的人文荟萃的传统,把诗、书、画粹炼于扇面,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审美情趣。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想不让人在扇面上涂鸦都不行。这是舶来品融入中华文化的又一成功范例。然而,这样一来,扇子在增加观赏性的同时,也削弱了实用性。除了土豪,谁舍得在夏日狂抡有艺术价值字画的扇子呢?至于后来的檀香扇、象牙扇一类,就更是中看不中用了。
扇子在不同的人手中,有着不同的含义。才子佳人用来传情伤感增趣,舞者用来添彩,武侠小说家则把它想象成可怕的利刃暗器,艺术家在其上进行妙趣横生变化无穷的创作,收藏家把它作为镇宅之宝。假若扇子退出人类的舞台,大概只有收藏家最高兴,大多数人应该会像对待其它消失的东西一样没啥感觉吧。毕竟“羽扇纶巾”早已不是身份、风度的招牌了。
然而,我总觉得,远离了人群的扇子,也许比远离了扇子的人群,更加伤情。失去了温情体贴,亲热抚摸,它还叫扇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