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听人说布拉格有山有水,有塔有桥,景色惊艳。从卡夫卡阴郁的小说和两位文学大师均在盛年死于肺病(哈谢克39岁,卡夫卡41岁)给我的印象,真不敢相信。然而,我错了。与灰白浅黄为主淡雅的维也纳相比,布拉格的色彩丰富得多。那里从地面看,五彩纷呈,站高处望,一片鲜艳热烈明朗的桔红,赏心悦目。
布拉格古老一点的建筑,也是用石头堆砌。但是,不知是石质或是湿度问题,所有的石建筑与雕塑一律变成仿佛布满霉菌的暗黑色,尤其是与希腊罗马的象牙白比较,很不好看。也许因此激发了布拉格人在城市色彩上大动脑筋,造成了与世界其他城市迥异的风格,也因此吸引了大批欧亚美非的观光客。
六
布拉格也有自己的音乐家,蜚声国际的德沃夏克。莫扎特感动了布拉格,德沃夏克则感动了美国。他在美国任教期间创作的《第九交响曲》(又名《新大陆交响曲》),差不多成为各大乐团在国庆节演奏的保留曲目。我最喜欢其中的第四乐章,激昂、奔放、壮烈,听得人血脉忿张。
老德比35岁早夭的莫扎特幸运多了,不仅活了63岁,弥留时家人环伺,而且布拉格还为他举行了国葬。
布拉格尊重文化精英,是从历史上曾经迫害过精英的惨痛教训中觉悟的。老城广场中央有一座表现十五世纪宗教改革家、布拉格大学校长胡斯遭受火刑时大义凛然的铜像。胡斯反对教会对民众的横征暴敛,结果被教宗宣布为“异端”,处以火刑。胡斯的死使民众分裂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群:一种是举起胡斯大旗,发动了著名的胡斯战争;一种则在胡斯受刑时观景、唾弃、责骂、欢呼、甚至加油添柴。后一种在中国历史上也不鲜见,袁崇焕见过,彭德怀见过,刘少奇见过。常使英雄----欲哭无泪啊!
老城广场的天文钟见证了另一起摧残精英的罪行。当精妙无比的天文钟建成后,执政者唯恐技艺外传,便刺瞎了设计者的眼睛。同样的暴行还发生在印度泰姬陵的设计者身上。向妻子大秀柔情蜜意的沙杰汗为保证独一无二,砍掉了设计者的手臂。每当想到这些,那些精美的建筑与设计在我眼中都染上了一层血污。天文钟上那位拉动机关的骷髅大概比任何人都洞晓光鲜背后的辛酸吧。
七
波希米亚人有暴躁的一面,历史上有把人从窗口扔出泄愤的习俗。走在布拉格狭窄的街道上,曾有人在后面嫌我走得慢,不耐烦的拍手大声催促(看模样是当地居民,说一种我不懂的语言)。这般粗鲁的行为,我在美国还从未遇过。习惯上都是先说一声“对不起”,然后有礼貌地问能否走在你前面。这让我想起哈维尔总统说的一句话“捷克需要的不是强硬,而是教养。”这位学者型政治家一定是有感而发,认为教养已经成为影响捷克发展的巨大障碍(从这点看,哈总统与孔子有相通处,这是学者型的共性?)。
如果教养是和强硬对立的,那么教养和软弱,有时很难区分。1968年,布拉格之春,几十万市民聚集广场,要求杜布切克出面领导抵抗苏联入侵。老杜始终不肯露面,民众失望离去,他做了克里姆林宫的阶下囚。不抵抗会带来屈辱,却能避免大批牺牲。究竟哪种做法更加符合人民利益,恐怕真不能简单地下结论。现在看来,老杜有牺牲自己,保护人民的悲壮一面。就像抗战中有些党员干部在鬼子的刺刀威胁下,为了房东一家安全,挺身而出,被倭寇逮捕的事迹一样。牺牲少数,哪怕是最高首领,并无问题;而牺牲大批民众,无论怎样都是不可取的。改革是杜布切克领导的,苏军是为他而来的,捷克也无力阻止,国际上干打雷不下雨,他一人担当,应算是条汉子,跟先辈胡斯有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