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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瓢儿、光头、髡头

(2013-02-21 03:16:00) 下一个

初到陕北,赶上过年。听到一句话,让我终生难忘:“穷人没钱,光头过年。”尽管老乡们是笑着说的,但是就连我这个涉世不深的十六岁孩子也能感受到一种笑中带泪的辛酸。那时,村里三十岁以上的男人和十岁以下的小孩都是剃个光葫芦,就图整天跟土坷垃打交道好清理。碎仔娃圆秃的模样煞是可爱自不必说,大人的光头则显得越发憨厚,当然不是人人如此,有些透出奸猾,有些让人想起座山雕。开始,我们还遵从习惯留点头发,老乡称为“学生头”,后来因为缺水,长发容易藏污纳垢,索性也入乡随俗。洋芋扔进了土坷垃堆里,都是土豆。老乡们看见说,这下像咱下苦人了。

 那时,北京跟农村的观念不同,年轻人剃光头有离经叛道的味道,胡同小孩如果人多势众会追着喊着送你几个经典浑名:“和尚”“鸡蛋”“灯泡儿”“秃瓢儿”,大人则斜眼视为不良少年。文革中,因家长被整,也曾和几个朋友一起推了光头表示不满,走在街上,大概颇带几分匪气,人人躲避唯恐不及,我竟有报复的快意。

 读点书后知道,剃光头原来有民族文化含义。古代华夏族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男子也留长发,束在头顶,用发簪固定。如果剃发,那是一种刑罚,叫“髡”。由于不伤及体肤,所以相对较轻,主要是作为犯罪标志,侧重精神惩罚。曾经为了给本该判宫刑的贵族开恩宽大,改用髡刑替代,发配仓库劳动改造。虽然肉体不再受苦,但置身长发飘飘的人群中,凸显另类,那份羞辱并不轻。所以,曹操坐骑违法,依律当斩,他改用割发代替,不能完全算耍滑头。秦汉时髡刑是一种常见的刑罚,每每与“钳(手铐脚镣)”“刖(砍断脚)”等并罚,称为“髡钳”“髡刖”,然后作为罪犯记号去从事各种劳役惩处,有防止逃跑的作用。文革时造反派的批斗会对象和公安机关的宣判会犯人几乎都是光头,延续了两千年前的罪犯标志。袁绍死后,老婆刘氏“性酷妒”,立刻杀掉5个宠妾,为了杜绝到地下继续诱惑老袁,把五位可怜女人的尸体“髡头墨面以毁其形”。红卫兵给“牛鬼蛇神”剃阴阳头,继承的就是这种恶毒心态。

 早期道教的道士流行髡头剃须,所以道士也叫“髡缁”或“和尚”。从第四代天师张盛开始,把和尚的名号和髡头剃须的做法转送给佛教,道士改为留发蓄须。以后也把僧侣称为“髡人”。宋朝陈著作诗说,家穷得就像和尚的光头一样,“有家却似髡头释”。

 古代民族习俗的区别,很多是从对身体发肤的处理方式着手的。华夏族留长发,其他族裔有些不束发,而是披散。南方的越族,习惯“断发”。古代居住在“夷州”(有说即台湾)的人,个个“髡头穿耳”。西方的大秦(罗马或中东)“皆髡头而衣文秀”。唐章怀太子墓壁画有髡头外国使节的形象,有学者说即罗马人。东方的日本也有这种习俗,明朝骚扰沿海地区的倭寇“髡头鸟音,赤体提三尺刀”。北方的民族也有以“髡头”为标志的,早在相当于西周和春秋时期,在今内蒙与东北一带就出现了剃发的民族,他们遗留一些人物形象的牌饰,显示光头。史书记载,东胡(包括乌桓、鲜卑),其中乌桓男女都剃发,“以髡头为轻便”,女人到出嫁时开始蓄发,男人一辈子光头。鲜卑的语言习俗和乌桓相同,不同的是“唯婚姻先髡头”。在鲜卑人中有一支名称就是“秃发氏”,投奔北魏后,被赐姓“源”。女真、满清剃发习俗人所共知。契丹、党项羌也都髡头。其中党项羌在唐时迁入甘肃陕北一带,后建立西夏,李元昊称帝时,曾下秃发令。这大概是我在开头提到的那句话的由来背景,也就是说,陕北老乡剃光头的习惯应是世世代代传承的党项羌习俗。

 不同的民族髡头的式样也不同。据汉墓壁画,北方东胡人有些大部剃光,只是头顶留发,并为一绺,披向脑后。章怀太子墓壁画的髡头样式类似“谢顶”,顶上光秃,四围短发。契丹人男子在两鬓各留一绺头发,别处全剃光。女人则仅剃沿前额边的头发。满清剃前半边,留后半边。这些民族自己看来,一定觉得相当漂亮,各具风采。人类在小小的头上搞了这么多花样,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它也许会给美发师们提供些灵感吧。

 如今,光头和长发同时作为一种个性标志又时兴起来,有图清爽的,有突出凶悍的(如俄德等欧洲国家的“光头党”),有标示特立独行的,有显摆大亨身份的,更多的是要体现一种“名士范儿”。不管是哪一种,都跟古代的含义没有关系了。不能说他们自甘堕落,以罪人自居;或者抛弃了本族的传统,其实我们不是早就实行“断发”了吗。剃光头是个人选择的自由,合适与否,全看与被剃者的匹配程度及个人心态。

 对古代与外国的思想学说,何尝不是这样?

 现在的社会宽容多了,男女不论留长发、短发,还是光头,都不再被看作怪异。按照这个态势继续下去,不仅生活习惯之别、服饰之异、民族界限日益消弭趋同,思想意识的沟通与相互理解也会越来越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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