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思聪
称灵岩山为高,众必非之;这次登灵岩山,从心里折服它的崇高!山顶灵岩寺,至今坚持一块钱门票,现世少见!门票事小,住持高僧明学大和尚不随俗流之风范,实可叹服,故山以僧而高。
近黄昏,心情散淡,沿青砖铺列的山路拾级而上;两旁声声叫卖,满路琳琅货摊,我全无心顾恋。不经意间,两位轿夫抬着一位香客老妇恰与我齐肩并行,他们的闲聊倒调起了我的兴趣。老轿夫告曰香客:“乃阿晓得,顶上门票宁是一块铜钿,大和尚人勿错,细勿肯涨价,政府来说也勿顶用。”苏州腔虽细软,对大和尚的钦敬语气却令人心动。的确,现在满处打灯笼也找不到一块钱门票的胜地了,明学方丈--这个大和尚倔得可爱,不顾时宜!做人做到山间野老逢人称善,其人必有出众之处,我作如是猜想。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妙哉斯言!“吾未见”,根本是老人家考察的人群有限,不识苍生真面目,眼珠尽在官场中!今区区一乡间轿夫,其好德之心路人皆知。
话题转到山顶,灵岩寺里。薄暮初降。徜徉良久,我留意起或在打饭、或在散步的僧人们,暗想物色一善谈和尚,听听对明学方丈的议论,或许可以拜托引见;虽百闻,终是一见为快。一位胖乎乎的年轻僧人,闪烁炯目打量着我,有些不解,怎么碰见这个来打听明学方丈的游客?也许诚意可感,随之一番快人快语,胖僧介绍起他的“最高领导”。我辨得出他无意奉承方丈,夸赞都是实实在在的;出自心底的买帐!明学大和尚,浙江湖州人,前不久刚做过80寿辰生日,早年出身富家,曾是家乡有田产祖业的公子哥儿。他为人正派,有学问阅历,通民情世故,现在是灵岩寺的“第一把手”。其公正廉明,堪为师表,故老少服气。今之时,一场佛事动辄数千开价,而他主持的灵岩寺,酌情处事,心平气定,遇贫苦者两三百元照样受理,仍不懈不怠,也如那一块钱的门票,正气凛凛,劭德昭昭。
由胖僧引路,我住步库房门口,等待他进方丈内屋推荐后传话出来,据知内屋为明学方丈伏案办公之所,灯火通常不熄。素以为平生见达官富商亦心境自如,怎奈此时我却有三分忐忑,自己推想当下心虚,以将见高风亮节者而自惭形秽之缘故也。稍一定神,胖僧出来告谓内屋无灯火,明学方丈不知何往。我心头忽落一空,大失所望,只得谢罢胖僧,魂不守舍,在寺里四处打转。不觉再到库房边,我心犹不甘,耳听为虚,毕竟眼见为实,遂探步内廊以窥究竟。果然内室掩门,暗无灯火。适一白发老僧迎面而来,经打听后确知明学方丈公干外出,尚未归寺。我只得悻悻然退出。
下山途中。沉沉暮色,灵岩寺在身后渐渐隐没;叽叽喳喳,笑语话音从背后的山顶传来,格外清朗。未得拜见明学老僧,便匆忙下山,我多少有些耿耿于怀,但还不至于阮籍似的穷途哭返.人总要面对一个“下”字,“下山,下台,下世”,还有近年来颇为流行的“下海”,“下岗”.任你风光无限!君不见,英雄到老皆皈佛,况穷途者乎!高必有极顶,登高总要返地;远必有极限,出远终得归舍。天下事总有一定之理,顺与不顺,通或不通,也许都有造物的深心暗意。今欲目睹明学高僧之丰仪光彩,却尚未成果,此犹如追高远而功德未厚;登灵岩则巅顶不达。奈何奈何,努力努力,山到成名毕竟高!
2001-5-10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