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札记之一:此开卷第一篇也
《红楼梦》是我最爱读的书之一。
一定有人会说,那算什么,我也喜欢读。我要是说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似懂非懂地读完了竖版繁体字的《红楼梦》,恐怕想和我争的人会少一半多。盛夏午后的小屋里闷热难忍,捧着一部部破四旧收上来的书在别人睡午觉的时候偷偷地读,即刺激又害怕,怕的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要被批判,即使是自己人也会挨一顿训斥,刺激嘛,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有不少书原来是我家的,放在家里父母绝对不会让读。常说少不读红楼,老不看三国,更何况一个小毛孩子去读这样的封建垃圾、色情书籍。我上的小学有一间屋子里放满了这样的收缴书籍,从一年级就当班干部的我偏偏就有那里的钥匙,象范文澜先生的《中国通史简编》也是这个时期读的,这些还不能完全理解的书籍奠定了我喜爱文学的基础。
八十年代初上大学的时候我是《红楼梦研究》学刊的忠实读者,也曾经想写一些文章去过过红学家的瘾。然而事与愿违,那是一个变化很快的年代,我们在懵懵懂懂中考上大学,为了有一技在身学的还是理科,然后是考研、出国,不知不觉间中国话也说得很少了。而今,人过中年,以前的梦又沉渣复起,想赶个晚场圆一圆舞文弄墨的梦。这不,我一年多以前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贴上了读《红楼梦》感想的二十几个题目,可时至今日还没有一篇文章出来。那今天我就再下一个决心:力争在年内写出半数的读书笔记来。
曹雪芹在写完《红楼梦》后,题了一首世人皆知的诗,最后泪尽而逝: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想他在贫困交加、衣食不济的境况下,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终于在中年完稿时,虽然精力交瘁,心中也一定是充满了成就感的。他那里尽管大放烟幕,说什么大致言情、不伤世事,然而微言大义,他当然希望别人能读懂。所以两百多年来,出了那么多红学家,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讲婆在行。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语)。可是,就连曹雪芹是谁都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有人说他是曹寅之子曹颙的遗腹子,也有人说他是曹寅继子曹?/span>之子,他的生卒年月也有几种说法。有人甚至把书里的贾宝玉和曹雪芹等同起来。不过,曹雪芹在幼年时经历了家庭由盛转衰的经过应该是符合史实的,他的书里有他生活的影子也不为怪。所以,我们也只能以书论书,把自己读书时的联想写出来,供大家商妥。
回到曹雪芹的题诗,我这里把它添头续尾改一改,作为读红札记的一个努力方向。
其一
满纸荒唐言不尽,一把辛酸泪空抛。都云作者痴难比,谁解其中味如刀。
其二
读罢满纸荒唐言,空留一把辛酸泪。世人都云作者痴,不知谁解其中味。
写到这里想起了老舍先生写的一个相声,说的是古代有人以改诗为业,号称诗医。有人来求他为诗看病,总要先诊诊脉,望望气然后对症下药。他把杜牧的《清明》断为饮食过量,消化不良,开的是一付去火的泻药。
杜牧原诗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诗医说这里边好些都是废话,应该改成:
时节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
老天爷的事谁管得着,反正是季节到了自然下雨,遇上雨天当然断魂。更何况为什么非得牧童?不管是谁都可以告诉你哪里有酒喝。另外一首是说人生四大喜事,也是一首老掉牙的。诗医把脉之后认为它先天不足,应该吃点补药。所以,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就变成了:
十年久旱逢甘雨,万里他乡遇故知。和尚洞房花烛夜,荫生金榜题名时。
这样才能显出这四件事之来之不易,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要是只有一两年没下雨那算什么久旱?世上只有和尚终生不娶,他要是也有了老婆岂不是人生奇迹、快哉快哉!老舍先生大概不知道在日本和尚不但可以娶媳妇儿还可以世袭,小乘也有出家在家之分。
没承想这时来了混账兄弟二人,拿了踏青时胡诌出来的诗来看病,写的是,
远看城墙锯锯齿,近看城墙齿锯锯。若把城墙倒过来,上不锯锯下锯锯。
诗医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叫童子把他们按在板凳上,扒了裤子,每人屁股上贴上一块膏药,说看他们还放屁不放!
不好了,我在自己骂自己了。就此止笔,以为开篇。但愿下一篇能早点出来献丑。
2009年6月16日于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