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在上海的日子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除了喜欢吃上海菜之外,上海的一切都令虹感到陌生和不适应,尤其是那蹩脚的上海话。
尽管母亲从小就时常跟她说上海话,虹也并非一点都听不懂。但是长大上学之后,在周围都是青岛话的环境里,虹却不喜欢母亲跟她说上海话,觉得怪怪的,挺别扭,怕别人笑话。 于是母亲也不再坚持开口跟她讲上海话,只是执意地要把她送到上海去,或许也是希望那里的环境能够改造她,训练她能够够讲一口吴侬软语的正宗上海话。
可是,虹到上海也有一段日子了,却始终不肯开口讲上海话。有时候偶尔也说一两句,可刚一开口,就被同学们笑话,说她讲的是“洋泾浜上海话”,结果使虹的自尊心大受打击,自此,再也不肯主动开口讲上海话了。
这下子,全家的人都跟着虹遭罪,个个都得绕着舌头,憋着劲,跟她讲那不三不四的国语。有时某某刚说了一句,旁边的人就哄笑起来。
家中国语讲得最正宗的要数大舅妈了,可是大舅却不喜欢她讲国语。因为大舅妈是苏北人,讲上海话还听不出口音,可是一开口讲国语,就露馅了,那苏北人的腔调就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既然大家都感到别扭,虹就干脆不说话了,或者是少说话。没事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那时的虹刚刚上初中,整天牵挂着虹的父亲,给虹寄来了满满一大箱子的书,供她闲暇时侯解闷,顺便增加一点文学修养。
父亲虽说出生农民,但家里不算很穷,小时候还有钱供他读私塾,在当时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了。父亲不仅喜欢读书,还喜欢写文章,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一些诗歌散文。他曾吹嘘说自己写出来的文章,都不需要报社编辑修改一个标点符号。
除此之外,父亲还是一个业余红学家,喜欢研究《红楼梦》。他花了大量时间研究红楼梦的结果,刊登在红学杂志上,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后来虹父还专门写了一部以五十年代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可惜后来不知怎么流产了,没能写下去。到了晚年,父亲将自己的一生写成了一部自传,自己掏钱出版,印了大约有几百本,散发给亲朋好友,说是让大家了解他的历史和为人。
父亲的这些文学爱好,也大大影响了虹。为她以后成为一个名博主,奠定了很好的文学功底。
父亲寄来的这些书,都是些世界名著。虹一本一本地都读了。其中包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曹雪芹的《红楼梦》,夏洛蒂·布朗特的《简爱》,简·奥斯汀的《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司汤 达的《红与黑》;还有伏尼契的《牛虻》,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小仲马的《茶花女》,以及玛格丽特米切尔写的《飘》等等;甚至虹还不知从外婆家的 什么地方,翻出一本《金瓶梅》,也读了。
读这些书的时候,虹常常陷入沉思与幻想当中,把自己想象成书中的某个人物。比如,读《红楼梦》的时候,虹就觉得自己很像林黛玉。一样的多愁善感,直来直去,简简单单,不会掩饰自己。而那个大家公认的成熟懂事,知书达理,面面俱到,复杂善变的宝钗,在虹的眼里却是个让人说不出什么不好但也说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女人。虹向来喜欢简单,讨厌复杂。她发现世界上最讨厌的女人就是既复杂又世故同时又圆滑的所谓完美女人。这种完美在她看来代表了虚伪,是她不欣赏也不愿意接受的。
有时,虹也感慨黛玉的不幸,终不能与心爱的人结成连理。她觉得自己也像黛玉一样,寄居在外婆家里,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像宝玉一样的知心哥哥,能够陪她说说悄 悄话。
《简爱》里的家庭教师简爱,是虹比较喜欢和欣赏的女子。她与庄园主罗切斯特那段经典对话,一直铭刻在虹的脑海。
“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有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可是上帝没有这样做。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
虽然虹还不能完全理解他们之间那种不平等的爱情是怎样一种纠缠不清,难舍难分,欲罢不能的复杂情感,但简爱为自由平等自尊而战的女权主义精神却深深扎入虹的思想意识深处。她觉得简爱太伟大了,居然能够为了自尊而放弃爱情,简直就是她的学习榜样。而那个罗切斯特太有魅力了,居然能够抛开门第观念,爱上一个贫穷的家庭教师,并不顾众议娶她为妻,实在是令人敬佩。
至于年老的罗切斯特为什么能够吸引到年轻女家教的注意力,从而令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他?虹始终闹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是不是由于金钱与地位所起的作用?但无论如 何,爱情与金钱的相互纠缠所起的化学反应,在那个时候便早早地注入了虹幼小的心灵,并且在她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不断变幻出不同的色彩。
因为那个男主角白瑞德,《飘》成了虹最喜欢的一本书。谁还能比书中的白瑞德更能满足一个少女对男人的 幻想呢?他成熟,富有,有阅历,有魅力,而最最重要的是他还很痴情。他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又总在最危险的时刻少不了他。他承认自己是个流氓,一个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折不扣的流氓,可在他心爱的女人郝思嘉面前,却又软弱得像个孩子。他风流而不下流,多情又痴情,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恨。
虹对这本书的书名很好奇,为此还特地查找了有关资料。发现此书名取自恩斯特·道森的诗《sum qualís eram bonae sub regno Cynarae》中的一句 : "我忘却的太多了,Cynara! 随风而去."( 原文:I have forgot much, Cynara! gone with the wind)。书名也同样在小说中出现过:当郝思嘉为躲避北方军对亚特兰大的轰击,逃回她家族的农场,塔拉。有一个瞬间,她想到:“塔拉还在吗? 抑或是它已经随着席卷佐治亚州的风暴而去了呢?” (Was Tara still standing? Or was Tara also gone with the wind which had swept through Georgia?" )
虹也喜欢书中的女主角,她觉得自己某些方面跟她很像。比如同样的率真,任性与不加掩饰的真性情。在她眼里郝思嘉是个敢爱敢恨,勇敢顽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有野心的女人,但同时她又是个冷酷无情,飞扬跋扈,不懂得体贴别人的自私女人。不爱的男人她从不放在心上。虽然白瑞德对郝思嘉那么迷恋和痴狂。但郝思嘉爱的人却是卫希礼。这让深爱她的白瑞德伤透了心。
虹还记得白瑞德在失望之余对郝思嘉说的那一句话:“区区肉体算得了什么,我要的是你那颗心,是你那颗残忍的心。”尽管那时候的她还搞不懂得到一个人的肉体与得到一个人的心的区别到底有多大。而另一句白瑞德为掩饰自己的失望对郝思嘉说的话:“坦白说,亲爱的,我一点也不在乎。”也给了虹很深的印象。书中结尾,郝思嘉的那句”Anyway, tomorrow is another day。"则成为虹时常宽慰和激励自己的警句。
有些书对虹来说还太深奥晦涩,比如说恢弘浩繁,描写十九世纪初俄国人民战争与人民生活的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虹就很难读得懂。其中近千个人物,无数的场景,国家与私人生活的一切领域,人间的一切惨剧和各种情欲,以及人生各个阶段的描述,都不是那个年纪的虹所能理解与体会的。
托尔斯泰的另一巨作《安娜卡列尼娜》也给虹印象深刻。书中女主角安娜的不幸遭遇令虹同情,同时也深感迷惑。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安娜要抛弃丈夫与孩子与一个花花公子私奔?难道爱情的魅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书中那句著名的开场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令虹尤其记忆深刻。虽然当时的她对托氏的这句对婚姻和家庭的悟言不是特别的理解,但是从她的原生家庭及父母亲身上,虹似乎还是多多少少理解了一点这句话的含义。
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嫁给了父亲,两人又相差了十几岁。其中的代沟是不言而喻的。只是母亲与父亲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恩爱。这与母亲温柔娴淑的天性是分不开的。母亲常对虹说,上善若水,女人就要似水。放在方的容器里应该是方的,放在圆的容器里应该是圆的,要能适应环境的转变,以柔克刚,才能使夫妻和谐家庭和睦。
母亲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父亲虽然比母亲大许多,也很疼爱娇妻,但是大男人主义思想很严重,在家里什么家务活都不干,也不太懂得怎样体贴妻子。但是善良 贤惠的母亲却从没有怨言,一个人扛起家务活的重担,为的是腾出更多的时间给父亲读书写字。母亲虽花容月貌,像所有年轻的女人一样渴望浪漫,可是在木讷的父亲面前也只有隐忍。
当然父亲也并非如他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般木讷不解风情。中国自古就有“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样的谚语。熟读外国名著,通晓中国古典文学的父亲不可能不谙男女之事,从父亲后来写的回忆录来看,他曾经有过一个指腹为婚从未同过房的乡下妻子,之后虽然离了婚娶了虹母,但也曾有过一两个红颜知己。虽然父亲常常称赞母亲的美貌,为她的温柔性情所吸引,但是母亲自18岁离开家之后便专心家务,一直未有机会读更多的书,这对渴望文化沟通的父亲来说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也是母亲生得再年轻貌美也弥补不了的精神上的缺憾。
尽管父母亲之间有这样和那样的差异存在,但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夫唱妇随,三从四德”的影响下,两人相处得还是很和睦,虽然父亲给不了母亲浪漫体贴,但也爱惜她尊重她。可以说虹从小是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长大。“老夫少妻”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家庭模式。
也许是母亲的美貌与父亲的才华相结合的基因,在虹的身上发挥到极致,以至于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具备了美才女的特质。
在读这些书的时候,虹的心里常常浮想连篇。种种感受、思考不时涌上心头,她多么想有个人能和她一起探讨,听她叙说。可是周围又有谁是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呢?虹不知道自己书读得越多,心中的孤单与寂寞感也越多。她更不知道,这其实是因为这些关于爱情的名著,开启了她关于爱情的憧憬,过早地把她引入一个男人与女人 的世界,一个对虹来说陌生的世界,一个神秘又令她向往的快乐的世界。。。
每当夜晚降临,漫天的星星在闪烁,可是虹却觉得其中竟没有一颗是为她而亮的,她感到自己被一种孤独的气息深深地包围着。屋顶上那盏昏黄的灯,为她点燃了头顶上那一小片的黑暗,可她却被周围更大片的黑暗所包围。橘黄色的灯光映照着彷徨寂寞的她,令她倍感乏力无助。她渴望得到来自亲近人的关心,可是没有什么可以亲近的人。放眼望去都是陌生的人,或者是那些叫做“亲戚”的陌生人。虹始终感觉离他们很远。
虹经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在一片黑森林里,她不停地奔跑,跑着跑着,掉进了一个陷阱里。于是,她大声地呼喊救命,可是无人理睬她,她挣扎着,呼喊着,直到筋疲力尽。。。忽然,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红色的。。。这时侯,虹醒来了,发现两条大腿间一片湿润。她来月经了--上海人叫“来大姨妈了”。
虹记得那片森林。那还是她小的时候,大约五岁多,爸爸经常带她去青岛的海水浴场游泳,完了之后就带她一起到男浴室冲凉。小小个子的她站在莲蓬底下,一抬头就望得见一片黑黢黢的男性生殖器,在她眼里,就像童话里的黑黢黢的原始森林一样,令她印象深刻。而父亲以为她那时年纪还小,应该不会有什么记忆,殊不知这一景象早已铭刻在虹的脑中,为她的早熟打下了基础,并且奠定了她今后的人生道路,彷佛一切都与此有关联。
大姨妈来的同时,虹又发现自己身体上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说阴部与两个腋下出现了一些软软的小毛毛,照照镜子,发现是黑色的。她暗地里有些惶恐,有些不知所措,她甚至悄悄地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男人用的剃须刀,试着去剃除那些毛毛,但又不会使用同时也害怕伤了自己,只好作罢,任由它们像春天里的野草一样, 恣意疯长。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是不是所有女孩儿都跟她一样奇怪?她不敢去问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更不好意思问周围的亲戚。就连第一次“大姨妈”来了, 也是最后憋得没办法才悄悄告诉了小姨,从她那儿得到指示才知道该如何处理。虹发现做女人原来真的很麻烦。而她更感到成为女人的过程很复杂。
来过大姨妈的虹,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她身上既有北方人身材高大,轮廓清晰的特征,又有南方人白晰嫩滑,柔弱无骨的特点,可以说融合了父母亲双方的优点,集南北优势于一身。即使走在美女频出的上海淮海路上,也有很高的回头率。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那一种说不出的少女独有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