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毛泽东时期,中国社会的千奇百怪(之十二)
--摘自张宗铭长篇小说《女人土匪东洋狗》
作家按语:在中国解放初期,那被社会集团残酷打压的另类人,任何人见了都会远远避开的!起义将领张云轩其实在那种年代也活得很无奈和尴尬,他会接受戴敏一家子吗?其实,最纯真的还是儿童!
解放初期的儿童用他们纯真的眼光来审视新中国,新政权……他们才是一路风尘走来的人物,也最具有发言权!
第12章:炎凉人间
戴敏和她的两个崽在进入张家大院十天之后,张云轩才从湖南回来。
刚解放的贵阳城百废待兴,市场萧条……贵州的境内匪患成灾,致使许多有名的杜仲、天麻……等名贵中药材运不出去。新政权为了繁荣贵州经济,改善人民生活,把突破土匪的经济封锁视为头等大事。身为省商会会长的张云轩,经过省委的批准,在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的保护下,组织了十六辆卡车的中药材,亲自率领着十几个资本家和商人,将这批药材运往湖南去销售……
这支满载着贵州物资的车队,一路上遭遇了几次兵匪的堵截和包围,牺牲了几个解放军战士,总算把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的资本家和商人安全送到了湖南省内。这样的-路风险历程,上上下下花了约二十天的时间……
张云轩平安地回到贵阳,向军代表陈家根说了这次任务的一路惊险,说有两枪就打在他匍匐的汽车轮胎上。他不提他身处的“惊险”还罢,这一提还真把陈家根“反特镇反”的阶级性和警惕性提出来了。他向张云轩毫不客气地说道:
“奶奶的,咋就死的都是我的战士呢?这些奶奶的土匪都长着眼睛?你首先保护的是资本家和商人,咋不留点心眼保护我的战士呢?奶奶的!”
张云轩凭着对新生政权的一股子热爱,在战斗刚打响时,就把资本家隐藏在岩石后面。土匪都冲到车队前了,他也临危不惧地捡起阵亡战士的枪,一起抵御兵匪的轮番进攻……张家根对他的不光是侮辱,也充满了不信任和怀疑!
张云轩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悲怆,这种悲怆令他痛彻心扉,令他永生难忘。他本当喜气洋洋地回到自己温馨的家中的,陈家根的这瓢冷水,泼得他好生心灰意懒。
张云轩回家时正是晚餐时间。他和他的结拜兄弟杨永春一跨进饭厅,就看见餐桌上坐着戴敏和她的两个崽。瞬间,张云轩的眉宇顿时阴暗开来,刚才还与杨永春谈笑风生的他,却用严厉的目光射向他的结拜兄弟。
这瞬间的冷光中,分明是在问:“是谁收留了这一家子的?!”
唐维绮这时正在埋头饭前祷告,在感谢主耶稣赐给这一家人的饮食……她还不知道离家半个多月的丈夫回来了。
张炎每顿饭前也都是随着母亲一起祷告的,只不过是祷告得不那么认真罢了。他总是比母亲早抬起头来。今晚,他正在听张忠哥哥说笑话,耳尖的他听到了父亲从中院传来的笑声,他立即发出灿烂而愉快的笑容。他向张忠张勇做了个开心的手式,夸张地将手搭在张忠张勇肩上,他想要父亲看到他有了两个哥哥的无限喜悦!
可是,他失望了。他的爹爹睁大双眼,将严厉的目光从杨老伯身上又转移到了祷告中的妈妈身上!
张炎第一次害怕爹爹了,他害怕他会将好不容易才到他身边的两个哥哥撵走----他们已经是他离不开的好伙计好兄弟了!为了向爹爹证明他们永恒的情谊,他更夸张地搂得更紧更亲近些,于是,这三张小脸紧张地注视张云轩……
唐维绮还沉浸在虔诚的祷告声中,戴敏的心砰砰地跳动着,她怕遭到羞辱,她害怕地埋下了头。饭厅里此时一片沉寂,人们只听得见从客厅里传来的大钟的滴滴答答的响声,在张家大院里延续了半个月的孩童的笑闹声,此时也似乎被严冬凝结了。倒是杨老伯要自若些,他在无所谓地笑着,似乎在以张云轩的德行与唐维绮的德行相比较。张云轩大约是辨出了他的结拜兄弟的意思,也辨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不会轻易地丢掉能与他玩耍和嬉闹的伙伴,他不想在众人面前失去他的尊严,于是便扭头……
张云轩刚要跨出餐室,身后传来唐维绮的叫声:“云轩,你回来。回来呵!”
张云轩抬起的脚并没有因此停留下来,他假装没有听见,径直就出了家门!
……这以后的很多天里,张云轩-直没有回家。张家大院里除了三个依然嬉戏的孩子,这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地紧张。戴敏这时早将自己的命运和两个崽的前途,都集中在张云轩身上。在张云轩未从湖南回来时,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夜晚也总是做噩梦,梦见张云长在追杀她,梦见自己又带着两个崽沦落到街头和桥洞下……
可是,戴敏是个下细的女人。她发现这偌大的张家大院,人们围着转的不是张云轩、也不是唐维绮,却是稚嫩而精灵的张炎!这小小的张炎除了父母的疼爱之外,还有杨老伯、王妈、所有下人的关爱。张炎从小受母亲的影响,知道如何去帮助人关爱人,他虽然是在蜜罐里浸大的,但他从没有一点世俗的陋习。他不但继承了母亲的美,还继承了母亲的善良;他像母亲一样拥有无数的金钱,却也像母亲一样地不知道金钱为何物;他如母亲一样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他们一点也不嫌弃贫穷!于是,戴敏把一切希望都集系在张炎身上!有一次,她看四下无人,就抱着张炎,说道:
“炎炎,你不想要两个哥哥陪你去上学吗?”
张炎说当然要。于是戴敏就说:“乖儿,你咋不给妈妈说呢?”
岂料张炎说道:“早就说了。妈妈说立马就要放寒假了,忠哥勇哥要明年春天才能去上学。”
戴敏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她又道:“乖儿,假如你爹爹回来,不要忠哥勇哥陪你了,你咋办?”
张炎在杨老伯的手臂里,指着这一家人道:“伯妈要带着忠哥勇哥,去去……要饭……要饭去了!呜呜……要回农村去了!”
杨永春一向都是张炎最亲近的人,也是张家大院里最了解情况的人。这几天张云轩与唐维绮,为了收留戴敏这-家人,这对从不红脸的夫妻也产生了矛盾。一个坚持留人;另一个坚持走人。杨永春夹在中间,一时间也不便明说。可是,这种矛盾也得解决呀,云轩兄弟不回家,这家还成个家?刚才他在大花园里,还在想法子哩,殊不料出花园来,就碰到这样的事。为哄张炎不哭,他说道:
“这是哪个胡打乱说的?张家是哪种人家,会让这一家人去要饭?乖儿,你先莫着急,也别哭,让杨老伯设个法……”
这时,戴敏擦干了泪水。经过这一哭,她也真的想通了:与其遭自己的亲戚请出张家大院,何不自己给自己留个脸面,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呢?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戴敏心一横,便对张忠、张勇道:
“忠儿、勇儿,快些拜谢杨老伯,拜谢过叔妈。趁天色还早,我们赶路去吧。”
戴敏和她的两个崽,就真的一下子跪在了杨永春脚下,张炎还不待杨永春扶起戴敏,就连连地摆着小手,“哇”的一声,顿时哭得脸青面黑、长长地喘不过气来……
先是王妈来了,宋老先生来了,所有的下人们也来了,接着唐维绮也跑着来了……大家围着张炎呼他喊他,宋老先生在掐着张炎的人中好一会后,张炎才“哇”一声咳出了一大口浓痰,他朝着张忠、张勇伸出小手,声嘶力竭地喊着:
“爹爹呀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杨永春炽热的泪水禁不住流在张炎的小脸颊上,他朝张炎哭喊道:“莫哭,我的心肝儿!杨老伯就是拽,也要把你爹爹给拽回家来!”
--张云轩就这样回家来了。张炎看见了爹爹,那好容易干了的泪水又止不住哗哗地流淌了下来,他向着爹爹伸出双手:
“爹爹!爹爹!”
张云轩从唐维绮手中接过张炎,他一边为儿子擦着泪水,自己的泪水也禁不住地流淌了下来。他和唐维绮,是在他的司令杨森的主婚下,于三五年成亲的。可是,直到四五年日本人投降前,张老太爷都急得快疯了,张炎才降临于人世。十年啊,张家才有了传根的种,张云轩才真正地盼来了希望和幸福!有了张炎后,张云轩的思想和境界也开扩多了,他为此想过:这世界,只要我们播种了幸福和希望,还有什么不可以丢弃的呢?
晚饭时,张云轩和唐维绮手挽手地进了饭室,戴敏、张忠、张勇迅速地站了起来。
戴敏叫道:“云轩兄弟。”
张忠张勇叫道:“叔叔。”
张云轩只略略地朝她(他)们点了点头就坐下来了,有些尴尬地朝着跪坐在张忠张勇中间的张炎努了努嘴。张炎为了向爹爹进一步表示他和张忠张勇不可分割的亲情,他有意将手臂搭在他们的肩上,他的夸张动作,引来了母亲的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