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精致的女人,把生活过得像舞台一样唯美和浪漫;她是一个纯净的女人,爱惜自己的灵魂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她还是一个诗性的女人,不 断用作品发出对生与死、爱与恨、悲与欢、瞬间与永恒的艺术追问;她又是一个桀骜的女人,特立独行、不向权贵妥协,不受名利吹捧;她更是一个敏感的女人,时 而让你感到可亲可依、尽诉衷肠,时而又让你肃然起敬,谨言慎行,为其犀利和透彻深深折服。
她是一些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大多学生眼中的“好”老师;她是长者眼中的淘孩子,晚辈眼中的慈“鸟妈”。她很幸福,因为她一生都与自己的作品飞舞在纯美的天堂;她很痛苦,因为她理想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总是仙尘路隔。她只能做一只为理想涅槃、向天堂蹁跹的蝴蝶。
她就是拥有50岁年龄,40岁容颜、30岁理想、20岁激情,10岁童心的——“黄蕾·仁珍拉姆”。
著名舞蹈编导-黄蕾·仁珍拉姆
在压抑中绽放的黑玫瑰
作为中国当代舞以及军队舞蹈创作队伍中的著名编导,黄蕾一直淡定而孤傲地生活着。她曾荣获全国文联和中国舞蹈家协会“突出贡献舞蹈家”称号;全 国青年联合会委员,全军“优秀教师”,荣立三等功两次;作品曾获“国际金奖”、“文华奖”、“桃李杯”作品金奖、“五个一工程奖”、全国杂技金奖、 CCTV舞蹈大赛作品表演金奖,作品十佳及观众最喜爱作品称号。接受过《艺术人生》栏目的采访,入伍前曾被美国政府授予“美国荣誉公民”称号,并接到当时 美国总统布什亲函祝贺。
没有人会想到,今日这个黄蕾,曾经是一个在只拥有十八个女演员的江西省歌舞团里,连十二人的集体舞都排不上的配角;一个第一次创作出双人舞却因 不愿曲意逢迎把老编导名字排在前面,而宁愿选择让作品“流产”的倔丫头;一个大学期间多次逃课,几度欲被舞院部分老师劝退的问题孩儿!
《嫦娥》剧照
1985年,黄蕾离开江西,以女生组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北京舞蹈学院首届编导本科班。同班的还有陈维亚、范东凯、邓一江、张建民、张守和等, 她在班里年龄最小。黄蕾回忆,那时候的她受“央美”思潮的影响,三天两头旷课,跑到中央美院去旁听,大量观摩日本、瑞典电影回顾展。陈锦清校长从一年级就 开始对她劝退,三年级时甚至要开除她。那时候,好在章民新、尹佩芳、鲁冠英等老师还能够理解她心中的追求和向往,独具慧眼看到了她的潜质,集体出面力保, 黄蕾才幸运地留下了。在舞院,黄蕾第一次引起全校小“骚动”的就是作业《垃圾》,表现像垃圾一样被抛弃的知青生活,充满对那个时代那段历史那些人物的反 思。在20岁出头的年龄,对人的存在状态、人的生命意义等主题的哲学思考就已经进入了她的脑海。之后,她又和于春燕、邓一江、张守和一起创作了《无字 碑》。提及这段经历,黄蕾说,那个年代的她只是太想创新,太想表达自己,至于何为舞蹈何为编创她并不太明白。不过她仍认为学生期间大胆最重要,要敢于在实 践中完善认知自己,一个编导在学生时都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毕业后就更难了。艺术创作和做人一样,就怕虚假。
毕业后,黄蕾得到著名词作家乔羽的青睐,去了中国歌剧舞剧院,后来还成为该团的团长。这期间她的作品主要以大型舞剧、晚会、舞蹈诗为主,除了众 所周知的为著名舞蹈家刘敏创作的《向天堂的蝴蝶》,她先后还创作了舞剧《晚霞》、《轩辕黄帝》、《青春祭》、《二泉映月》、《清明上河图》,执导了大型文 艺晚会《回归颂》、《中华十大名曲舞蹈艺术晚会》等。2004年,她穿上了军装,成为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编导排练教研室的主任。此后的近十年里,她把主 要经历放在了军旅舞蹈本科教学的创建、探索以及以赛事为主的小型舞蹈作品上。代表作有《一片羽毛》、《良家妇女》、《传说》、《阮玲玉》、《圆》、《嫦 娥》、《天使在微笑》、《古镇情》、《失去的爱》、《行走的鱼》、《白蛇》、《黑暗舞者》、《人间·天堂》、《中国芭比》等。近十年来,她的作品成就了一 大批军队舞蹈表演新秀:王迪、李倩、苏鹏、黎星、王圳冰、李响、门洋、张仁博、国雅绮、潘永超、胡博、汪小舟、关吉娜、杨帅、丛苑、王金玉等等,这些曾在 全国各大舞蹈比赛中获得金银铜等各类奖项的“小小舞星”无不受益于黄蕾的创作。笔者与她共处近十年,从来没有看见她为自己的任何功名和利益主动争取过、宣 传过,她只为那心中的一方圣地而活着。有时候,纵是弯腰也只为给学生争取一个昂头的机会。
生命、爱情与人性意义的追问者
《良家妇女》和《传说》剧照
自上世纪80年代初第一次尝试创作舞蹈作品《爱的故事》、《大地震》至今,从《向天堂的蝴蝶》到《一片羽毛》到《镜中花》,从《黄河母亲》到 《红·1937》到《随想三部曲》,黄蕾的舞蹈创作经历了从自然境界、功利境界到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的升华,但三十年来她始终不变的是对“生命、爱情、人 性”意义的永恒追问。从她的作品中,我们能看到一个凄美忧郁的舞蹈诗人,一个悲怆孤高的艺术哲人,一个参禅悟道的宗教圣徒。
对人性思想的深度挖掘和人物形象生动细腻的塑造是黄蕾作品的一大特点。这些年,“阮玲玉、李清照、武昭仪、明成皇后、嫦娥、贾宝玉、白蛇、候 鸟、游鱼”都纷纷从她的舞蹈世界中走来。这些人物形象有的清冷孤寂、有的压抑悲怆、有的悲愤坚韧、有的诗意淡然,有的玄幽神秘,有的哀怨如梦。总体看来, 黄蕾的舞蹈作品意境凄美、思想尖锐、情绪悲怆、视觉唯美,听觉空灵。她对“死亡”这一主题总是反复地表达,从《向天堂的蝴蝶》中满怀希望地“涅槃”,《黄 河母亲》中悲伤而隐忍地“躺下,”《一片羽毛》中悲愤地将生命“凝筑”,《阮玲玉》中绝望而无助地“吞纸”;《天使在微笑》中没有恐惧地“随天使而去”, 《红·1937》中迎着曙光“浴血”,到《镜中花》中安祥地“化作泥土”,一种夹杂着“诗性的迷雾”之“死亡美学”俨然成为黄蕾舞蹈艺术隐含的审美风格和 生命意蕴。
《一片羽毛》是黄蕾的代表作,在第八届“桃李杯”舞蹈比赛教学获得剧目创作一等奖、表演一等奖以及第四届CCTV电视舞蹈大赛表演一等奖、十佳 作品奖。学者吴海清评价道:“《一片羽毛》是书法中的行书,诗歌中的七绝,工艺中的青花瓷。”舞蹈用“鸟”对灾难与生存环境的抗击,传达了一切生命对世俗 的反抗;用“鸟”的“葬礼”表达了一切生命的泯灭与延续;在每一只“候鸟”的身上我们看到了脆弱生命与顽强意志的对比;看到了冷漠的环境与温暖的亲情;看 到了沉默的悲痛与爆发的豪情,看到了悼念与重生,绝望与希望,编导在这种情感的极致反差中,在人性生而具有的矛盾体中将情感线层层推进。“候鸟们”的搏击 就像人在黑暗生命中的呐喊,那愤怒的目光中满含着对生命的渴望,悲悯的哀悼中蕴藏着正义必胜的信念,死神的挽歌中传唱着生命的礼赞,躯体的消亡中伴随着灵 魂的屹立。生命就像一片羽毛,纯洁、孤高、脆弱,肉体可以蜕化,精神却难以摧垮,高贵的灵魂就像那一片片柔软而坚韧的羽毛随风舞动,它不甘降落,只愿飘 升,不甘让灵魂沾染尘埃,只愿将身躯献给纯净。
《一片羽毛》剧照
《一片羽毛》的创作与表演为军旅舞蹈的发展开创了新的视角。它让我们看到当代主旋律艺术作品要讴歌的军人精神并不在于外在的军人“符号”,而在 于军人身上特有的气质和精神展现,在于对人性的思考、对同伴的缅怀、对生命的珍爱,对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的呼吁。每一只“候鸟”的身上都有当代军 人特有的精神气概,有着军艺舞者身上独有的身体语言符号。“候鸟”的精神诉求在这里成为了当代军人精神和人性的隐喻,“生命美学”的价值得以彰显,正如著 名学者潘知常说:“真正的美学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人的美学、生命的美学。它远远不是一个艺术文化的问题,而是一个审美文化的问题,一个‘生命的自由表现’的 问题。” “鸟”的搏击与振翅如同战士们的坚忍与刚毅,如同人类对一切压力、暴力、非正义势力的反抗,如同一切生灵对信仰的坚守,是生命美学中彰显人道关怀和卓越精 神的生命超越。一片片 “羽毛”的飘零,还引发我们对另一种生命视角的思考:历史究竟仅是一些典型英雄人物的历史,还是由无数个微不足道的平凡生命筑城的历史长河?“生命或重于 泰山,或轻于鸿毛”,而“鸿毛”的生命价值真的就很轻吗?
一个珍视生命的艺术家同时也会是一个迷恋死亡的思想者。孔子云:杀身以成仁,基督教晓谕:善者入天堂。在黄蕾的艺术观中,“死亡”一方面是将爱 与美带入永恒的至高存在,是生命的最高虚无,是生命存在的完美回归;一方面是她对不可藐视的爱情、生命、人格尊严的捍卫,是她渴望永恒存在的生命本能,既 “肯定生命,连同它必然包含的痛苦和毁灭,与痛苦相嬉戏”,人生就像一个修行的道场,或循环沉沦,或浴火重生。在如今技术替代思想、复制替代创作、娱乐替 代想象的“傻乐文化”潮流中,黄蕾的坚守显得尤为可贵。欣赏黄蕾的作品不能仅仅局限于一种孤立的艺术审美,而更应该从国家社会的政治隐喻、民族文化的历史 内涵、生命情感的价值符号出发,去探索内在的现实关怀。她那种“热切的冷漠”的艺术格调,是一种可以激活人们情感体验、扣问人类生命灵魂的身体经验。她用 一种“形而上的安慰艺术”,让观众从人生的悲剧性中获得审美快感,用她独特的身体语言揭露人性、传唱爱情、礼赞生命。
不与物交、淡之至也
生活中的黄蕾爱养花、爱养狗、爱臭美、爱品茶、爱一切美好的生活。每次走进她的家,映入感官的总是雅致的色调、精美的饰品、幽静的花草,惬意的 茶吧,暖暖的阳光和那三只极通人性的家庭成员“花花、果果、小树”。在她那肃穆的佛台前再燃上一株沁心的檀香,顿时感觉如入桃源,如沐春光、心静如水。她 的生活就像舞台一样精心、精致、精美,她让你看到的并不是奢华,而是一个艺术家生活乃至生命的品位、品质和品性。朴槿惠就职宣言中曾说,“我没有丈夫、没 有子女,国家是我唯一服务的对象”,而黄蕾的唯一则是她的艺术作品,是她的生命信仰和执著追求。她的精神世界就像那一片不甘降落,不甘让灵魂沾染尘埃的羽 毛一样云游梦境地悬浮着,只愿飘升,将整个身心献给纯净。我总担心她这种精神洁癖的人晚年会怎样度过,她冷傲地说宁肯选择孤独、也绝不妥协!“一个个的作 品就是我的孩子,我可以不断地生育并养育他们。”难怪会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之为“鸟妈”。
时光荏苒,似乎并没让这个女人变得成熟,她纵容着自己对美的挑剔,对事业,对爱情,对人生…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如既往地任性下去,那怕腮边挂满泪水,任凭脚下踩满荆棘…这份情,谁懂!这份爱,谁惜!
访谈结束时,她一再表示应向外界宣告,她已经告别“黄蕾时代”,即将进入“仁珍拉姆时代”,我想这不仅仅是名字的改变,更是一种人生理想、艺术境界和精神信仰的升华!她说,过去的我,终究要涅槃!未来的仁珍拉姆又会为我们掀开何种期许呢,我们共同期待……
作者:应杰 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讲师,中国人民大学美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书法文化研究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