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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珠从婴儿的时候起,在朱海山家过了十八个年头。一转眼,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姿色超过了当年阿贞。
有了朱海山这颗大树,她念完初中,就弄到了一个招工指标,安排在野狐镇商店里,成了出类拔萃的营业员。
她站哪个柜台,哪个柜台就立刻排起了长队。她美丽的姿色,吸引了来自四乡的青年人。可是,当翠珠问那个排到柜台边的小伙子要买什么的时候,他却瞪着眼看着她那姣美的脸面,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有个真正的顾客来了,他是林场的技术员邱畅。他急着要买些文具和颜料,回去绘制植物的画图,却也老老实实地跟在队伍后面,露出焦急的样子。翠珠看见了他,眼睛发亮了,脸上出现了浅浅的迷人的一笑,拿着他需要的货物,走出了柜台。
那排在前面的青年开叫了:“怎么回事,人家排在后面,倒优先送货上门。”
有人笑着说:“你开什么叫,人家是大学生。”
“对了,”翠珠说:“等你上了大学,拿到了文凭,我照样优待你。”
邱畅不好意思地接过文具、颜料,匆匆在交了款,赶忙走了。
翠珠回来头来,去问那痴痴望着她的小伙子:“同志,你买什么呀?”
那小伙子搔着头,忘了买什么了。
后面的人笑他:“他什么都不买,就是来挤挤。”
“不,我要这个。”桂满随手指着柜台里的肥皂:“啊,翠珠姑娘,这肥皂是双喜牌的吗?”
翠珠明白他是故意找话,但并不生气,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浅浅一笑:“是啊,那上面印着商标,不是冒牌。”
“哪里哪里。你翠珠是卖冒牌货的人么?”桂满仍在泡蘑菇。
“呃呃,你是要把肥皂买光吗?”有人打趣他,“什么牌子,木牌子,眼睛压根就没看肥皂。”
柜台里的肥皂卖光了,商店经理老曹夸奖翠珠“你站在哪个柜,哪里就经济效益高。现在,火柴积压,你换个柜台吧!”
翠珠去卖火柴,很快也排起了长队。这个时候,朱海山来找翠珠,外乡人不认识他,嘲笑地说:“老家伙,这里没你要的货。”
“要排队剃了胡子再来吧!”
朱海山不知他们笑什么,只是感到他们冒犯了自己的威严,瞪着眼睛,正要发作。有认识朱海山的人,捅了小伙子一下,低声说;:“他是谁你不知道?野狐峡林场的大场长,这小美人的亲爹!”小伙子才吐吐舌头溜走了。
桂满已排了一次队买了一盒火柴,又去排队。
“桂满!”朱海山说:“你哪有这么多时间来排队?一次买十盒半打不随你的便,偏要一盒盒来排。”
不认得朱海山的小伙,向他介绍“经验”:“你不知道,那站柜台的一副好脸蛋,两分钱一看,值得!不信,你去买一盒试试。”
朱海山震怒了,跳起来吼道:“滚你妈的蛋!”把那些排队的人通通赶跑。
新月如钩,野狐峡神秘而朦胧,翠珠沿着山路回家。突然,桂满从山弯的草丛里闪出来,吓得翠珠厉声尖叫:“你……是那个?”
“翠珠,我呢。”桂满殷勤陪着笑脸。
翠珠定了定神,没理他,闪身走了,桂满跟在她后面若即若即。翠珠有些害怕,脚步在加快。
桂满说:“翠珠你别怕,我陪你回家。”
“不!”翠珠说:“我走惯了夜路,你陪我,我反倒怕些。”
“你开玩笑呢!桂满笑了:“我不是豹子,不是豹狼……”
“你走你的吧,我不要你陪。”
“翠珠,你知道吗……”桂满讨好地说:“只要你在柜上,我宁愿耽误工去挤,去排队,用不着的东西也买下来……”
“你这人真怪。”
“我愿意的,愿多看你一眼。”桂满坦白地说:“一看到你,我就鬼蒙了头。”
“你胡说什么!”翠珠生气了。
“你别生气。”桂满嘻皮笑脸地说:“不过生气也行,人生得好,生气也是好看的。”
说着,桂满冲动地扑上去,粗鲁地抱住翠珠要亲嘴,翠珠捶找着,挣扎着,喊叫着。
一束强烈的光柱照在桂满脸上。朱海山怒喝一声:“你干什么?”桂满惊慌地跑了。
翠珠哭骂着:“不得好死的桂满!”
“孩子!”朱海山说:“爹接你来晚了。桂满我会处理他的!”
翠珠依偎着朱海山,回到了木楼。
朱海山突然腾起了心事。心情沉重地对翠珠说:“孩子,爹没保护好你。”
“爹,你好!”
“可是,爹不是你亲爹!”朱海山讲实话了。
“什么,什么?”翠珠惊愕地望着他:“爹你胡说什么?你是我的亲爹。”
“不,十九前,爹把你从外乡人的帐篷里抱来的。”
“外乡人,什么外乡人?他在哪里?”
“他跟你妈跳了夫妻崖。”朱海山说:“明天,我陪你去拜拜你的亲爹妈!”
夫妻崖在野狐峡的溪边。象巨大的马鬃似的山岭,岭下有两座高耸的石柱,石柱随着岁月的流逝,被风化成两片,一片象五官清晰的男人,一片象眉清目秀的女人,两人头靠着头,俨然一对痴痴相望的夫妻。
朱海山领着提了香烛纸钱的翠珠,来到夫妻崖前。朱海山点燃了香烛。把纸钱烧化,然后拿出宋煜在学校的平反证书,念着:“宋煜同志由于海外关系,在清理教师队伍中,受到迫害,现决定予以平反,特此通知。”
朱海山将宋煜的平反证书在红烛上点燃,火焰吞噬着这一纸通知。翠珠悲泪纵横,凄声喊道 :“爹——妈!”喊声在山谷中回荡。
朱海山虔诚地说:“宋煜同志,这些年来我没有把你的亲生女儿还你,并不是存心想夺你的女儿,你想想,一个有海外关系的女儿,她能有前途吗?现在,政府给你落实了政策,把女儿归还给你,让她依然姓宋……”
“爹——”
“孩子,今天当着你爹的面,我把一切告诉了你。他的冤伸了!我的心事也了啦……”朱海山这个铁铮铮的汉子,也抽泣起来了。
翠珠扑在朱海山的膝前,摇着他的腿,哭泣着:“不,爹,你还是我的亲爹……”
朱海山感动了,他抹了抹眼睛:“啊,你还这么……叫我?”
“一辈子不改口。”翠珠坚定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朱海山说:“那往后爹的话你还听?”
“听,听,怎么不听?”
“爹是为你好。”朱海山说:“我想了一晚,还是决定把你调出来。”
“站柜台站得惯,为什么调我出去?”
“我不能让人欺侮你。”朱海山说:“调你守总机,那地方保密,不三不四的人进不去。”
“爹,那地方好闷。”
“久了就惯了。”朱海山说:“古时候女子守在绣楼里呢;我没那条件。”
“好吧,爹,我听你的。”翠珠顺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