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加拿大
安维东 著
词曰:
万里大洋分亚美,潮卷文化西东。枫旗明岫物华丰,
葉红他国殊,月意故乡浓。
出国学人歧奔路,暑寒曲直追梦。漏船遥岸帆几风,
瀑涛翩紫燕,霞晚见惊鸿。
第 一 章
1-1 曲折痛心的路
北京,首都机场国际航班出港口,唐家老小在给唐根华送行。奶奶泣不成声,妈妈和他扶着老人家,三个人都泪流成行。“根娃儿,你这一走隔洋隔海远天远地的,我得掐着指头,月圆月缺地等你回来,我能等得你回来吗?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了,我的根娃儿。奶奶能熬过了冬又能熬得了夏吗?恐怕我见不上你的面了。”
唐根华给奶奶擦着泪说:“奶奶,您甭急,我出国访问一年半就回来了。给您带西洋参回来,回来给您叩头过七十二大寿。您哭得我心乱如麻,怎么去学习进修呢。”
唐益民劝老母亲道:“妈,甭难过,是大好事。国家科委人才济济之地,选根娃儿往加拿大访问进修,不容易。源山、贺兰地委都传红了,给国家做事,给您争气,给咱先人争光。好得很!好得很的大好事。男儿志在四方。人就活了个志气,快慰人心啊!”
奶奶又对唐根华说:“人家洋人的地方,没亲没友的。你工作起来又不顾就个家(自己)。我只愁你饿着冻着,病了没人问。娃呀,你象一只孤雁只顾往前飞,有食没食都不知道,你把我的心扯去了。”
唐益民老伴安慰奶奶道:“妈,加拿大发达富裕,吃住缴缠(花费)都不用愁,您放心。”
小妹唐蕙华从外地赶来为大哥送行,拉着妈妈擦着泪。妻子田丰高兴地几乎不知姓啥。儿子唐再兴一手拉着爷爷一手拉着爸爸说:“爸爸,我想你怎么办?”哭出了声。
唐根华把儿子抱起来,又向站在远处出租汽车停车点,拭泪摇手的昔日同窗恋人徐琢招手道别,心中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出国访问学者,人们羡慕得了得。可只有这些访问学者自己知道:出国箱子里,除了英汉词典和应付场合的西装领带外,更多的是可用于一年多的四季衣服、毛巾牙膏香皂洗衣粉;酱油干、味精调料和辣椒面;还有擦脸油、感冒药、抗生素和维生素片剂以及纸烟卷、鞋袜等,尽一切可能去俭省,省出几个美元来,回来带台彩电冰箱什么的,以显示出过国的优越性。
唐根华和奶奶从小生活在大西北黄河边源山下的小乡村里,直到他二十岁参加工作。三十多年前,其父唐益民在贺兰地委工作。曾将老母亲和大儿子接到城里住。老母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不上半年就住不下去了。忠孝不能两全,唐益民只得将祖孙二人送回老家。实际上,祖孙俩的感情比父子、母子的深。唐益民现任贺兰地区文教局局长,快退休了。退休后想搞什么种树植荫。闲来,一壶清茶,间或叫老伴准备两个小菜,热得一壶酒来,几个同窗好友老汉们聚在一起,品茶饮酒、吟诗、评阅唐宋范文诗词,也不乏是一种享受。
据说,这唐家先祖是唐朝直言上书敢忤权贵的大忠臣陈子昂的幕僚,忠亮死节之臣。北征契丹之时,陈子昂得罪了武则天的弟弟武攸宜而被陷害死。其先祖遂留落于此。今年夏,唐益民把家乡先人留下的老房收拾了一下,不然,退休回乡居住都成了问题。娃姨父姨娘都来帮忙。姨娘跟老姐和奶奶在拉家常,听姐夫说报纸上披露:湖山地委副书记和商业、工业局长一干人贪污支农资金,并收取巨额贿赂,搞自己的小洋楼基本建设。
唐老先生气愤不过:“这些揣着红色党票,号称人民公仆的官仓之鼠,极尽谋私之能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他们那里变成了‘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乐而乐’,真是悲哀!”
姨娘接过话来:“你看县城里,当官退休的,什么科长局长的,有多少盖的不是小洋楼?一砖到顶,洋灰摸面,新式门窗,暖和亮堂。谁象你呢,还是个当官的,看收拾的这房子:木头架子土坯墙,玻璃窗口纸糊的窗,不比我们庄稼汉的强。”
唐益民说:“这房冬暖夏凉。过春节,还可贴剪纸窗花。”
姨娘说:“说的比唱的好,没钱的话说。你大人清廉,源山泉水清,喝不饱人。”大家都笑了。
唐益民夫妇有两儿一女,长子唐根华颇为成器,要去加拿大,访问学者。长孙唐再兴长得虎头虎脑。小儿子唐振华在省医院当消化科主治医生。小女儿和女婿在武汉,女儿唐蕙华在市医院当护士,老在喊爸妈带奶奶往黄鹤楼一游,至今尚未成行。老伴怨他‘窝里老’。现在,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老母亲身心还好,天天念叨着她的大长孙。老两口心景比以往都好。
巍峨积翠的八达岭上,雄伟的长城像巨龙腾跃,沿燕山崇岭之巅逶迤向西。唐根华伏在中国国际民航加拿大航班的窗口上,俯瞰着祖国海岸线遥遥渐去,从心底里道声:“祖国,再见!”。他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几年的出国梦,今日总算成行。飞机已起飞五个多小时了,机窗下白云飘处:山峦起伏,山顶冰川如帽;海浪细腾,大洋浩瀚无际。飞行图显示他们已过白岭海峡往阿拉斯加上空飞去。
唐根华耳边又仿佛响起了北京热力工程所侯再望主任的送行声:“小唐,你快四十岁的人了,走了许多弯路,大器晚成。俗话说‘官大一品压死人’,学位也是一样的。你研究生毕业获得硕士学位,跳出来了。不然,很难有今天的。就因为工农兵学员的背景耽搁了你许多年。社会风潮,习惯性的偏见,使很多优秀的人才被工农兵学员之名所务害。你考取了博士研究生没读成 , 可惜了。此次出国进修,拿出你十几年拼搏的干劲来,回来这担子得你们接着,我们这些老傢伙们也该歇歇脚了。”
“是啊, 十年文革至今有多么曲折痛心的路!”唐根华心潮起伏,依稀的记忆把他带回到了一九七九年的夏,那时,他北京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国家科委西北研究中心,在北京火车站泪襟惜别了他的同窗恋人徐琢,登程返回。
唐奶奶把她的大学生长孙唐根华拉到身边坐下来,全家美酒佳肴为他洗尘。 饭后,唐父对儿子说:“在家里休息一周,陪陪你奶奶你妈;带上你带来的京城果脯,进城看看老田书记、丁大妈他们去,他们还牵心着你的伤臂呢。你原单位县农机厂杨昌龙厂长打电话问我你分配到哪了,能不能再回厂?说你上了大学还想着厂子,添上自己的奖金,给厂里联系买来了重要机床设备,全厂都感谢你呢。去看看师傅们,早点回银川上班去,要以事业为重。”
唐根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县农机厂。县农机厂给他的奖金他回赠给了厂子,添上给职工们办福利,只接受了那床提花纯毛毯,提着去看丁大妈和老书记田培苗。
丁大妈一见唐根华,紧步喜颜迎了过来,说:“这可回来了,来看你丁大妈,快坐下,喝杯茶,今儿那都不准去,吃大妈的饺子拉面。胳膊还疼吗,让我看看,我心里老挂着,多亏你冒了生命危险为你丁大伯报了仇。” 丁大妈沏了茶来,卷起唐根华的袖子,大臂上一条七八公分的伤痕棱又横在了她的眼前,大妈泪又涌了出来。往事不堪回首:
那是十年前的一九六七年九月底的一天,秋萧深重,西北的源山已寒气逼人,文化革命一派混乱。青少年的唐根华在源山一中的校园里碰到了他的同学好友丁大宽、路晓明他们,现在都是红反团(红色造反团的简称)的造反派。他问他们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去?这时,革战团(革命战斗团的简称)的宣传部长,马玉林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唐根华就说:“喂!逍遥派(没有参加文化革命中的群众造反组织者),看见海报了没有?革战团和县委七一总部联合在县电影院大门前开批判大会,批判县委副书记走资派田培苗和县文教局局长走资派丁育仁,批判旧的十七年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走!跟我们去。” 说完,跑步去了。瘦猴子路晓明说县农机厂开批判会,要他们去支援,十一点开会,时间很紧。去的人不多,红反团的作战部长暴徒邢宝犊在那催着,喊叫着。
县农机厂距县一中大约有四五公里,这县农机厂的前身原是一家私人的农具修理铺,三五人,公私合营后发展到有十来人的农具修理站。厂长杨昌龙六二年省工业大学毕业后,自愿要求回家乡参加支农建设,被分配到县农机厂任厂长,把厂子搞起来。
杨昌龙带着几个人,几乎从零作起:办技术夜校讲座,培养青年工人,强化老工人的技术,从手工业转为机械工业,加上县上全力支持,三年多,把一个小小的农具修理站发展成了具有五六十人的县农业重点机械技术力量,修理拖拉机、小型运输机械、农用发电机等。现在该厂已能生产拖拉机的部分大配件,变成了像模像样的厂子。
源山一带屡遭雹灾。特别是秋后,眼看着丰收到手的庄稼,一时三刻被冰雹打残在地,损失惨重,严重影响着农业产量和群众生活,是县上十分头痛的事。杨昌龙在县委的支持下,调研、学习、翻阅资料制成了防雹弹,相当于爆炸力很大的土炸弹,用防雹高射炮打入雹雨云层中爆炸,促使雹雨云层散开,使雹灾明显减少,灾情大大减缓。县地省委三级领导非常重视,嘉奖表彰。杨昌龙是县地省有名的先进工作者,农民群众都称他是防雹保收的福星厂长。这现在,杨昌龙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造反派夺了权,厂里乱成一锅粥,生产几乎停产,干部工人忧心如焚。今天上午又要批判杨走资派。
县农机厂也成了两大派。一派是保杨昌龙的扶农战斗队,一派是要打倒他的工新战斗队。工新战斗队人少势单,多是乱中混、打砸抢分子的乌合之众,就请了暴徒邢宝犊带上红反团的人马支援他们。扶农战斗队觉得文化革命,人家开批判会也不能硬阻,只好让他们开了,只要不过火就行。
上午十一点半,革战团和县委七一总部的联合批判大会也在县电影院大门前吼开。台阶上面,田培苗和丁育仁两人脖子上挂着大牌子:“我是走资派田培苗”,“我是走资派丁育仁”,戴着纸糊的有半米高的尖高帽子押站在那里。大喇叭里高唱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院子里口号扯起:“打倒走资派田培苗!拒不认罪,死路一条!” “砸烂走资派丁育仁的狗头!丁育仁不交代死路一条! …… ”
文化革命初期,曾当过旧的十七年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五好学生、‘保皇狗’、现在的逍遥派唐根华还是不明白:“田培苗,爸爸的同学,人称好带头人的县委副书记。丁育仁,爸爸的同事,仁心扑在县教育事业上的好干部。他们何罪之有?”他不忍心看他们二人又挨整,就站在会场的最后面。
丁育仁面黄肌瘦,慢性肝炎。肝疼,身体向前弯着,有点发抖,腿脚不断地换着站立的姿势。他太弱了,这几个月轮流批斗折磨得他精疲力竭。儿子丁大宽和他划清了界限,给他精神上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前几天城关第二小学批判他时,丁大宽带头喊:“打倒丁育仁!打倒走资派丁育仁!”只有老伴给他送饭到牛棚。他的工资被扣,每月只给三十元生活费。他、老伴和丁大宽三人,怎么活?丁大宽只是政治上和他爹划清了界限,生活上还不敢划清界线,没有他爹的那三十块钱支持全家的生活,他丁大宽就得饿死。别说感情良心,就是他需要吃饭活着这一点,那丁育仁都不可以打倒的。但爹是走资派,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丁大宽,红色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怎能和走资派的爹同流合污!家里生活十分拮据。丁育仁没有好的营养,病加失眠,又死不认‘罪’。人家叫他低头认罪,他把头抬得高高的,被压下去,又抬了起来。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有气无力地喊:“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很多群众和干部都暗暗为他流泪。有些人劝他随和一点,少受些罪。
他说:“我自参加革命打日寇,剿马步芳土匪,至今几十年来,掏心为党为人民。人不知道,我自己知道。你说工作上的错误是有的,但说我反党,反社会主义,走资派,我就是死,我也不会承认。我无罪,低什么头!”
批判大会已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前面是工人,教师,学生发言批判,两个花岗岩脑袋的走资派态度相当不好,拒不交代,拒不认‘罪’,一言不发,‘负隅顽抗’。站在最前面的秦富冲上了台,指着田培苗的鼻子,叫交代迫害革命干部(指他自己,曾为公社主任,贪污支农救灾款,文革前被田罢免)的罪行;张洪祥也冲了上去,叫丁育仁交代栽赃陷害革命教师(指他自己,诱奸女学生,文革开始时被丁开除公职)的罪行。这两个走资派用蔑视的眼光看着这两个案犯,毫无惧色。秦张二人声嘶力竭地吼着,唾沫喷在了两个走资派的脸上。这边,秦富一把抓住田培苗,提离了地面,狠狠地往台下摔去。那边张洪祥将弱不经风的丁育仁一拳打倒在地,在丁右肋下肝部用大头硬皮鞋猛踢,又抓住丁那苍白的头发,将头向洋灰地台阶上连连猛碰。田培苗被摔下了台阶,腰垫在台阶棱上,惨叫一声昏过去了;丁育仁被打倒在台阶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走资派的‘狗头’真砸烂了。血,殷红的血,从他的脑后漫出,染红了洋灰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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