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源

本作品为35万字长篇小说《移民加拿大》。取材于八十年代末一群中国知识分子移民在加拿大东海岸十年追求的梦和梦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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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国之梦(17)

(2008-12-22 15:57:31) 下一个

八五年是徐琢出差最多的一年。由徐州北上往济南、青岛,经鲁沂蒙山区,她想不妨去见一见周嘉霖的母亲妻子。几经转车,她到了沂水县周家村。周家村离县城近四十里地,地处山区,在沂水边上。河两岸村落炊烟冉冉,果树成荫,梨黄枣红,麦垛累累,一片清静祥和。她在村口碰见一小牧童,抓把糖给他,打听周嘉霖家。那孩子说到巷口向右一拐的头家就是嘉霖叔叔家。

 大门开着,院内周大娘在喂鸡。徐琢叫了声:“大娘,。”周大娘听有人喊,转身迎过来道:“外地客人,稀罕稀罕,往屋里坐。”这是一家鲁山区平常院落,北房三间为主房,堂屋正中挂了一张毛主席象,已有年成了;东房三间,作厨房和放杂物;西头北土墙围起来,依次为柴薪棚、鸡棚、猪圈等;东南角堆放薯杆麦草垛。院内收拾的干净利落,周大娘约五十多岁,放开的裹足小脚,头发花白,精神挺好,身板硬朗,看上去就是一个饱经苍桑的人。

 大娘从园子里摘来梨、苹果和红枣给徐琢吃,问道:“姑娘是外地的干部吧,口音不象俺鲁地人,白皮细嫩的好俊秀。当年淮海战役老汉支前时,俺也跟着去给解放军烙大饼,见过很多外地人。”在往周家村的路上,徐琢已想好了理由说辞,她说:“我姓徐,您就叫我小徐。我爸当年是栗裕将军的部下,他腿上负了伤,支前队的一位大哥把他背下来了(这是事实,不知籍贯名姓)。记得是沂水河周家村周云山大哥。我这次出差过你们这,打听着来看看你们。”周大娘心里热乎乎的,说:“你好情义,嘉霖他爹推独轮车送军粮,后来被老蒋的飞机炸死了,那时嘉霖还没出世。唉!三十多年了,不容易,不容易啊!”徐琢看大娘伤感,赶快转了话题,问:“家里生活还好吗?”大娘说:“还好。儿子出洋到法国念书去了。说是什么普施(博士),现在又是什么普施好(博士后),俺也不懂。菩萨普施,济世救人。好事情。给我们也寄钱来。” 徐琢笑道:“大娘,是念博士,博士后,就是考上洋状元了,给您争气呢。大娘,家中还有人吗?”周大娘说:“菊兰,俺儿媳妇下地刨红薯去了。这会儿该回来了。徐姑娘,不嫌你见外,俺们去厨房边唠嗑边烙大饼,菊兰也该饿了。”徐琢说:“我也来学学,”就和大娘俩烙起大饼来。第一个大饼熟了,满厨房都是香味。大娘说:“新麦面,趁热吃些。”说着就掰了一大块给徐琢。徐琢看大娘朴实贤良的眼神,就不客气的吃起来了,热乎乎香喷喷的。这么好的老娘。她想着自己和周嘉霖的情和爱,只想叫声娘,欢心地喊声娘!

 说话间,有个中年妇女背着红薯进来了,喊了声娘,放下背篓,拍拍手上身上的土,到台阶前搪瓷盆里洗手洗脸。徐琢想:这该是是嘉霖的妻子,看上去四十多岁,头上已零散着白发,中等身材,人较清瘦,长相一般,精干利索,贤贤惠惠的。进门喊娘的声音就可以听出来婆媳和睦。菊兰进了厨房,随手拿来了勺子舀水喝,一看有个生人,不好意思,低声问了个好。徐琢回道:“你好!”伸手和菊兰握手,一双老茧粗糙有力的手,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角上拉起了鱼尾纹。大娘介绍说:“这姑娘她爸是你爹在淮海战役中背下来的伤员。她出差路过来看俺们,好情义。”菊兰对徐琢说:“俺这离县城远,辛苦你了。”徐琢说:“你累了饿了吧?娘烙的大饼热热的。”递给菊兰一块。话一出口徐琢脸红:“咋叫成娘了,这是咋走的神!”大娘对菊兰说:“先吃上些,你去把那只老母鸡抓来宰了,俺去园里折菜,把梁上挂的腊肉取下一块来炖上。”徐琢给菊兰说:“不要伤害了母鸡,我不吃,我下午就走了。”大娘说:“走啥,嫌俺山村?你爹可不嫌俺农人。住一宵,明天早上有班车过,再走不迟。”菊兰说:“俺们这里啥好的也没有,只是家养的土鸡,味道鲜。吃你们城里人吃不上的土鸡肉面。”徐琢也卷起袖子,三人一起动手,炒菜,烙饼,锅里炖的腊肉,满院子的香味。

 饭后,徐琢对菊兰说:“你下午下地去吗?我也跟你去。”菊兰说:“弄你一身土。”徐琢说:“没关系,我下过乡,插过队,只是这十几年没干农活了,没那么有劲了。”她们一同去刨红薯,一个刨,一个拣。菊兰说:“你挺能吃苦的,以前俺们这也有知青,能吃苦的不多。说起知青,那年发大水,差点把一个叫洪水冲走,要是在俺们这修座大桥就好了。”徐琢说:“这里有公路呀。”菊兰说:“这边公路是乡间公路,通大车,但集市还是在河那面,常要过河去赶集,秋后有时发暴雨涨河水。听老人们说清朝末年河水暴涨,还伤了人畜呢。你看河边的那大园石头都是那次涨水时冲下来的。”

 徐琢问道:“你孩子是不是在城里上学,有没有空帮你?”菊兰说:“俺们没有娃崽。”她长出了一口气又说:“以前,俺年青,俺男人放学回来帮帮,农忙时家族里和娘家的弟兄们也来帮帮忙。这几年岁数大了点,男人外面挣钱寄来些,贴补贴补,过的还好。”徐琢说:“大娘和你象母女俩。”菊兰说:“你看见了,娘待俺比亲闺女还疼。俺十八岁来到周家,那时男人才十三岁。嘉霖十八岁时俺们结了婚,到现在也二十来年了,就是没个娃崽。”徐琢问:“你没有去医院检查一下吗?”菊兰说:“去县、地区医院检查过,俺也不懂,大夫说俺什么?说俺卵巢不发育,不会生小孩,自己就觉得很对不起,娘和男人都不嫌俺。现在,男人去了法国,听人说:那里的人都是深眼窝,大鼻子,和俺中国人不一样,又说男女关系随便的很,俺想他要是有个相好的,能生个儿呀女呀的那就好了,只要不把俺赶出门就成,俺在这住惯了,没处去,也不想去了。”徐琢说:“现在医学发达了,再去看看,问问清楚,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你有没有病历,拿给我看看,我去北京给你问一下妇科专家。”菊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知扔到哪去了。”菊兰擦了擦汗,又说:“男人来信说,一半年准备回来看俺们,说他想以后回来在济南工作去,把俺和娘接去,享享福。俺和娘合计:出去看看可以,要长期住在城里,还不如俺这土窝窝,吃的新鲜,清闲安静,舍不得离开。俺们村有个姐妹,男人在青岛工作,一年回来两次。男人一回来,你没见,脸笑得象花一样,男人一走脸就成了红薯。没两个月想得就不成事了,好象没有男人活不成。俺有男人也成,没有男人也成,有了帮干点重活,没有了请人来帮忙,那有想成那个样子的,奇怪哩。” 她怕女人们在情感上嘴上说的不是心里话,勾起菊兰心事,就把话岔开了。实际上她自己八二年底从巴黎回国后,想周嘉霖想得要发疯,多少回都哭醒了。后来想人家是有妇之夫,没有盼头,把爱埋在心里了;又遇上了个温顺奇,出奇的温顺。她想找不到老虎,找只温顺的猫算了。结果被‘温顺’的猫发起野来,利爪尖牙,把她撕咬的满身是伤是血,心神俱毁。

 两人边唠边干,刨了一大堆红薯,来回背了三趟。周大娘还是没有听徐琢的劝,牺牲了老母鸡,做了鸡肉面。炖烂的腊肉,园子里的新鲜菜,徐琢十几年都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虽然,京城的饭馆有京城的味道,这农家的味道更为新鲜清香。晚上,大娘聊淮海战役支前的事,老人谈得兴起,直到十一点才休息。

 第二天早上,菊兰给徐琢装了鸡蛋、大饼、菜叶包的腊肉和鸡肉,还装了一蓝子红枣,叫给她爹带上。她说这太多了拿不动。周大娘有点不乐意了,说:“徐姑娘,嘉霖他爹能把你爹从战场上背下来,你就不能把这红枣给你爹带上,这是周云山兄弟家的心意。”大娘说着动了情,用衣襟擦着眼泪。徐琢心里好过意不去,二话没说,就带上了。大娘忽然想起徐姑娘把提包忘了,徐琢说是给她们的。她有点舍不得这婆媳俩,说:“大娘你老多保重,好好过日子,下趟来接你们到北京去玩。”班车开动了,徐琢回头遥遥望见周大娘和菊兰还站在村口招着手。周大娘说:“老糊涂了,咋连个名字都没有问。”菊兰说:“俺想娘知道也就没有问。”周大娘说:“算了,没问就没问,这些人都是你爹当年的好兄弟,贴了心的。”

 徐琢在山东出差的路上度过了八五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她望着圆月,潸然泪下。周嘉霖,她没有看错,他老娘和他一样对她贴了心的。看了他家的情况,他的爱情婚姻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和妻子菊兰彼此以不同的方式奉献着,维系着没有实际意义的婚姻。

周嘉霖八四年七月份顺利通过了博士答辩,取得了光电工程的博士学位。他的导师Bouchard(博沙)希望他留下来作两年的博士后。周嘉霖碍于师生面子答应了他的邀请。是晚,他盯着徐琢和他在埃菲尔铁塔下的照片,喜悲交加,心里喊道:“徐琢,你在哪里?”

 八五年农历的中秋日,周嘉霖回到了久别六年的祖国。下了飞机,他前往北京大学,那里他有三天的学术交流会。会上,北京现代技术设备厂的黄璋处长代表徐琢女士作报告,因她出差在外。会后,周嘉霖和黄璋讨论学术问题时,问徐琢什么时候回来?黄说他不清楚,不知她丈夫知道不知道,厂里单位上有电话号码。周嘉霖说不麻烦了,后会有期。他沮丧地离开了北京,赶往家乡沂蒙去了。

 周大娘喜泪纵横,离别六年昼思暮想的儿子回来了。菊兰亦好高兴,她觉得象她久别的弟弟回来了一样,喜笑颜开。周大娘告诉儿子:“有一个当年你爹从淮海战场上救下来的伤员的女儿来家看望俺。带来一大提包糖果点心、毛衣和衣料,里面还有500元。说以后她来带俺和菊兰到北京去玩,好像是姓徐什么的。周嘉霖把长相身材等问了一下,他断定是徐琢了。好长的情啊,徐琢,一次又一次。我拿什么还你?我怎么还你?又想徐琢已经结婚成家,就没敢再打扰她。情将来设法再补。八六年元旦后,又去了巴黎继续他的博士后。

 十月底,徐琢回京,黄璋处长告诉她周嘉霖先生在北大会上问到她的事。她问:“周先生留下什么东西了没有?”黄说:“没有,只说‘后会有期’,就走了,可能是回法国了。”徐琢现在知道了周嘉霖家里情况,她想他可能有许多不便之处,只想打听她一下而已。她倍加惆怅,又得面对她实际上是单身女人的日子了。

八五年底,徐琢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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