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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回顾: 扒车回京看画展

(2009-02-09 19:59:31) 下一个

(早就说要写一篇关于扒车回京的往事回顾, 但真的开始写, 又发现扒车其实没有太多可说的, 不是在客车上心惊肉跳躲避查票, 就是在货车上满脸煤屑狼狈不堪. 想到我最后一次扒车是为了回京看画展, 就把这两件事一块儿写了. 还得说一句, 扒车肯定不对, 希望大家永远不要, 也用不着扒车.)

一九七八年春,“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展览”在北京举行. 这是自一九四九年以来中国大陆首次举行的西方画展. 当时我在山西雁北工作, 本单位的美术教师老马专程去看了这个画展. 老马是我的好友, 聊起西方美术总是口若悬河, 如数家珍. 他一回来, 我就去问他: “画展怎么样?”
他回答: “棒极了! 你也应该去看看.”
“我? 有什么特别精彩的吗?”
我蛮以为他又会眉飞色舞地大讲一通. 但出乎预料, 他只是反问了我一句: “你见过西方美术的原作吗?”
这下可把我问住了. 是啊, 我长那么大, 只是从印刷品上看过西方的美术作品, 还从来没见过原作呢! 可我不是美术教师, 专门去看画展, 单位是不会给报销路费的. 自费去? 我当时月工资不足四十元, 而到北京来回的火车票就要十六元,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但这画展又是如此难得, 不能错过. 左思右想, 终于过去当知青时的陋习复发, 想再试试扒车的运气.

扒车就是无票乘车. 当年知青扒车是比较普遍的, 原因很简单: 农村穷, 知青没钱又要每年回家, 实属不得已. 我自己也没少扒, 客车和货车都扒过. 比较喜欢在夏天扒货车, 扒上去等车开起来以后, 总是要和着车轮的轰响高唱几句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 “扒上飞快的火车, 像跨上奔驰的骏马。。。” 但自从离开农村以后, 就没有再扒过车了. 这次我想, 天冷扒货车不合适, 不如带上足够买车票的钱上客车, 先不买票, 得过且过, 若被查出, 补张票就是了.

我周六没课, 向领导请了一天假. 便在周五晚上出发了. 午夜时分, 在大同火车站买了张送人的站台票, 随著要上车的人流进了站, 登上了一列包头开往北京的快车. 一路上由于是夜间行车, 侥幸没有碰上查票, 天亮后不久就到了终点. 出站口要收票, 当然不能从那里走. 北京站那时有几个可能出去的地方, 但都要碰运气. 我先来到站东北角那个运货卡车出入的门, 但不巧它锁著. 我又回头来到站东南角的一个工作人员出入的门, 门开着. 由于我没拿任何东西, 又是往外走, 所以没人注意, 算是出了站. 如果这里还不行, 那就得在站内沿铁路朝东走很远, 过了东便门才能绕出去. 那天出站后顺著一条胡同朝西没走多远, 便到了崇文门与北京站之间那条斜着的宽马路上. 我先在路旁的一家早点铺吃了点儿油饼和豆浆, 然后上了一辆 103 路无轨, 直奔美术馆.

到那儿一下车, 我可傻眼了. 美术馆的售票处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告示牌上大字写着: “集体票凭美术专业介绍信. 个人票全部售完.” 我正束手无策又不忍离去时, 老天助我, 竟然在人群中碰到了搞美术的老朋友小刚和他的同事. 他们也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 得知我的困难后, 小刚 “匀” 给了我一张票. 我当时高兴得对他又是作揖又是唱戏:“似这样救命之恩终生不忘。。。” 然后得寸进尺, 跟着他请他当讲解.

一进展厅, 我们就被大大小小, 风格各异的绘画珍品吸引住了. 在画家们的笔下, 法国的田野, 森林, 山川, 河流交相辉映; 乡间的农夫, 牧人, 村姑, 儿童栩栩如生. 这里既充满光与色的千变万化; 又不乏景与情的水乳交融. 据小刚讲, 这些画包括浪漫派, 写实派, 印象派等多种风格, 其中有柯罗, 米勒, 库尔贝, 莫奈, 西斯莱, 毕沙罗, 雷热阿等著名大师的作品, 使我们大饱眼福! 其余的画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但也相当精彩.

展厅里熙熙攘攘, 人非常多, 看上去大约有一半以上是从外地赶来的美术工作者及学生, 几乎人人都显得既兴奋又专注.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指著一幅柯罗的作品, 用南方普通话对同伴说: “柯罗的风景画就像肖邦的钢琴曲, 那么抒情, 那么优美.” 这话对我欣赏柯罗帮助很大, 至今记忆犹新. 还有一位中年女士用法语给几个学生讲画. 看得出她很享受这个机会, 讲得非常投入, 弄得不懂法语的我和小刚竟然傻乎乎地跟着走了几步. 最使我难忘的是几个年轻人在印象派大师雷热阿的一幅画前临摹. 为首的小伙子一边画一边眉飞色舞地结合那幅画大讲印象派的特色和技法. 很多人围在他们身后边听讲边看画.

时间过得飞快, 中午我们在馆内随便吃了点儿面包汽水之类, 下午又接着看. 到了闭馆时间, 展厅里还有很多观众不忍离去, 工作人员不得不开始清场. 剩下的大部分是年轻人, 大家竟然不约而同地 “步步为营”, 从一幅名画 “退守” 到另一幅名画跟前, 就是不走. 有人还和工作人员犯贫: “大姐, 您就让我们再看会儿吧! 您瞧大灯一关, 这画儿的色(shai3)儿就不一样了。。。” 离开美术馆来到哥哥家时, 我才感到又累又饿又困. 哥哥拿出了二锅头, 嫂子多做了两个菜招待我. 我大吃一顿后倒头便睡. 夜里做梦还梦见在展厅里看画.

从北京返回单位时扒车不顺利. 虽然凭送人的站台票在北京站上了车, 但开车后不久就遇上了查票. 我按事先想好的, 没有像插队时那样东躲西藏, 而是照章补了票. 人家只多收了两毛钱手续费, 没有罚款. 我当时心想: 为了看这个画展, 就是来回都买车票也值得. 给我办补票手续的是一位老乘务员, 很面善. 当我接过他找的零钱, 道了声谢之后, 差点儿忍不住对他说: “您下次跟车到北京, 也去看看法国画展吧.” 从那以后, 我再也没有扒过车了.

那次画展把我真正引进了西方美术欣赏的乐园. 后来国内再有类似的美展, 如 “韩默藏画展览”, “卢浮宫藏画展览” 以及 “罗丹雕塑展览” 等, 我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去看. 出国后, 每到一个大城市, 总要到收藏名作的美术馆或博物馆去观赏, 那真是眼福啊! 大小画册也买了几本. 如今遇上个不懂的主儿聊起来, 我也能瞎唬一气. 当然也有露怯的时候.

记得来美后不久有一次和家人同去博物馆参观. 女儿在一幅油画前对我说: “爸爸, Cézanne.” 她在学校学了一点法文.
我觉得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随口说: “Cézanne? 我不知道.”
女儿有点儿奇怪地看著我说: “你不知道Cézanne?”
我忙低头仔细看那幅画的说明, 一下子恍然大悟, 对她说 “是塞尚啊! 大师啊! 塞尚, 大师啊!” 一时间除了这两个词, 竟说不出别的话了.
女儿不满地转过头去说: “我不听你说了.”
我只好跟在后面嘟囔:“本来嘛, 谁让你不说中国话, 我哪儿知道Cézanne 就是塞尚?”
 

附:当年在展览中看到过的几幅作品,翻拍自人们美术出版社印出的画辑:

德巴-蓬桑 (Debat-Ponsan):看管得很好的奶牛 (画辑的封面)

画辑的前言

 

画辑的目录



柯罗(Corot): 阵风 

米勒(Millet): 纺线的奥弗涅牧羊女 

博纳尔 (Bonheur):尼维尔内的田间劳动

杜比尼 (Daubigny):奥普特沃兹的水闸

布雷东 (Breton): 阿图瓦的冬夜

莱尔米特 (Lhermitte): 收割的报酬

罗尔 (Roll): 农妇芒达 拉梅特里

西斯莱(Sisley): 莫雷附近的杨树林荫道 

毕沙罗(Pissarro): 夕阳下的苹果树和杨树 

雷热阿(Renoir): 赛纳河畔的尚普鲁赛

 

2004年5月初稿

2018年9月修改并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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