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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家的梦想和传奇 (三)

(2014-12-28 12:20:26) 下一个
妈妈说爸爸是“闲不住,还说他是“干什么,象什么”,很准确。爸爸七十多了,还种了十几亩的地,有的地还是他自己开荒开出来的,外加房前屋后的菜园花园,果树。他的心脏不好,有时天黑了还不回家吃饭,妈妈十分担心。邻居劝他不必如此辛苦干活了,有儿女养着哪。他会生气地说:“那你让我现在干什么?坐着等死吗?我们儿女劝说也没用,他只答应我们少种一点。前年春天做了一个大手术,闲了一年,现在恢复得好一点儿了,又跃跃欲试地要租块地种。我回家时,指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地说:“那你就种那么大一块地不行吗?”那块地能有我家院子两倍大呢。我爸爸不屑地摇了摇头说:“嗨,那还不够玩儿的。”


小时候爸爸总是在干活。早晚是家里的自留地,上下午是队里的公家的地。他干活还下死力气,不知道偷懒。他最鄙视的人也就是偷奸耍滑的人。有的人干队里的活儿,吊儿郎当的,但一回到家,立刻精神焕发。有的人永远只使三分力。爸爸评论这种人,会说:“这样的人,这一辈子就完了。”

农家的活儿,是无穷无尽的。尤其那会儿,一个非商业的小农经济,好多东西都是靠最简单的工具,最原始的手工,从头做起的。我家四周的院墙,是真正地靠我爸爸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起来的。爸爸先到石坑用炸药爆破,炸出石头后雇车拉回家,然后把大石头裁成小一点的块儿,再把每一块石头敲打,凿成长方形或方块。最难凿的是青石,好象是所谓的花岗岩吧,很硬,得一凿子一凿子地凿出一个平面。可是它中看,青凛凛的颜色,又结实,要放在门脸儿这一面的。爸爸只能靠零打碎敲的时间,每隔几天凿出几块石头,一点儿一点儿地,用了几年的时间,才垒完这个院墙。

爸爸从71年始做了五年的队长,管着全村80来户三百来人的生计。一个队长,大事小情,可忙累着呢。他每天白天先要“派活儿”,然后跟别人一样地干活儿,晚上还经常去开会,政治学习。村里的人晚上常来我家,说一些人事的纠纷诉求。印象深的,有一位精神不十足到位的老寡妇,含辛茹苦把独子养大。村里的人对她很体恤,她也学会了说几句场面上的话。得到照顾,就会说要感谢党感谢毛主席。她的儿子不听话,她就会来找爸爸。爸爸就去把那个男孩骂一顿,训一训。

有一年秋天收获的季节,玉米秆子都从地里拉回来堆在宽阔的场院上,妇女们都做在那里掰玉米棒子,小孩儿们跑来跑去。忽然起火了。遍地都是易燃的材料,全村老少牲畜一年的口粮都在那儿呢。我不记得火有多大了,但记得男女老少都跑着奔着挑水灭火,很惊悚。那天晚上,爸爸很晚才回来,很少看见他那样沉郁的脸。他匆匆吃完饭,又出去了,说是怕灰烬里还有火星。

那会儿当个村官,可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多拿钱,一样是挣工分的。爸爸对今日的村干部,又看不上,又无奈:“光拿钱,不干活儿。”村里有棵很老的大槐树,我爷爷的时候就在那儿,可近年被谁砍倒拿走了。我爸爸气得大声嚷嚷,抨击那些村干部不管事。不消说,他认为要是他这会儿还当头儿,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发生了也不会听之任之。

我们大了以后才听说,我爸爸还会拉二胡呢。我们抱怨,为什么不教教我们。可一转念也就理解了:爸爸哪有那个时间和闲情逸致! 

我爸爸忙外,我妈妈顾内,她的活儿一点儿也不少,那是真正的家里的半边天。除了照顾全家的一日三餐,还要喂养那些“张口兽”- 猪和鸡。我们一般同时养两口猪:一个当年杀掉,另一个小一点的留着下年。妈妈总说:“一年怎么也要杀一头猪,大人孩子盼盼着的就是这头猪呢。”

养鸡,是从孵小鸡开始的。要选或买鸡蛋如果你家里没公鸡,就要去邻居家买。然后把做窝的母鸡移到家里,看护着。过了半个月左右,就要在灯下检视,挑出那些孵不出小鸡的“坏蛋。等到出壳日期将近,要时时查看。有的小鸡能够用尖尖的喙叨破蛋壳,呼吸了。有的不能,若等的时间太长了,会窒息而死的。妈妈判断,若有的小鸡需要外力,就用一把细细的锥子,挑破那一层薄膜,把小鸡的喙拨到蛋壳外。然后一点儿一点儿的,把蛋壳掰掉,把湿漉漉的小鸡放在热炕上,让它们继续睡。等到它们睁开眼睛,身上也干干了,就站起来叽叽喳喳叫着,那就是毛绒绒的可爱的小鸡雏了。

我小时候,非常喜欢看小鸡孵化的过程。对于妈妈,这只是第一步。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喂养,小鸡才能下蛋或杀了吃肉。有时流行鸡瘟,大批的鸡都死了,肉也不能吃。有一年,好几只鸡竟被毒死了,因为邻队的队长在地边撒了农药,不许附近的农家放养鸡。妈妈好长时间都记恨着那个队长。

我自己做了家庭主妇后,觉得妈妈也了不起了:她怎么能够干出那么多活儿,而且那么少的休息。她总有好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棉袄,棉裤,被子,褥子,都是先裁剪,再絮上棉花,然后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吃的黄酱,也是用大豆自家做的。要先把大豆泡起来,然后再拿到碾子上碾碎,再经若干工序。夏天时她还割蒿子或做破布条,晚上烧起来熏蚊子,因为舍不得花钱买蚊帐。

要一一列举起来,这个单子可就没完没了了。妈妈要去一趟娘家,当天来回,爸爸就紧张兮兮的 - 家里就运转不通了。妈妈会略嗔地说: “我卖给你了

爸爸妈妈整天忙碌着,我们小孩也要帮忙,尤其是哥哥们。两个哥哥的主要任务是拨猪草和拾烧柴。喂猪青草,猪爱吃,又省粮。整个春夏季,拔猪草是小孩儿们的主活儿,家家如此。哥哥们那会儿就已经是村里的模范孩子了,因为他们听话,从不用打骂,就乖乖地去干活。

每天放学回家,两个哥哥就推着两个轱辘的小推车去拔猪草了。猪爱吃一种叫絮草的草,细细长长的梗儿,贴着地面枝枝蔓蔓地延伸开去,比别的草要难拨,量也小。可是我们摸索出来,这是猪最爱吃的。我哥哥们每天出去,都能推回一车的絮草回来。车停在街上,爸爸一会儿去卸车。爸爸私下跟妈妈笑着谈论着,很明白小男孩的心思故意让爸爸卸车,看看他们的劳动成果。絮草还要晾晒,干了之后粉碎成糠给猪冬天吃。记得有一年,竟然装了几麻袋的糠。可想而知,他们的工作量有多大。

我大哥多年以后留学日本,开始的阶段打工极其辛苦,他感慨说,幸好是早年在农村长大,吃过苦,受过累,才能坚持下来。

我们早年就是看着父母的勤劳和忙碌长大的,他们言传身教,我们自己也学会了勤劳。而勤劳的习惯是很容易转到学习和其它追求上的,甚至影响一生。至于我们为什么能那么愿意接受父母的教育引导,我认为那是情感的力量。我父母靠着他们天然的对孩子的爱,与我们建立了很强的感情的纽带。这个,写起来,要用几章的篇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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