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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10 10:10:27) 下一个

米脂姑娘



陕北有俗语说: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说的是米脂的女人漂亮贤惠,象水;绥德的男人健壮刚毅,象山。此话不知真假。不过从绥德出过吕布,米脂出过貂婵可见一斑。今天讲的,是一个米脂姑娘在北京的故事。

冯铁是在天津遇到丹雪的。当时丹雪在一家歌厅唱歌。冯铁四十出头,脸象满月:白白胖胖,头发梳的光亮亮的,见人先笑,再说话。谁一看,就知道是个款爷。冯铁和客户一进来,立刻就吸引了老板。老板把他们让到包间,问冯铁要“金鱼还是木鱼”。 这是对小姐的称谓。所谓“金鱼”是指既漂亮又有文化的小姐,有的是大学生,但是只准看,不许摸,属于高雅的那种;而“木鱼”,当然是可以随便敲的。冯铁带来的客人们都要了“木鱼”,因为“金鱼”不实惠。冯铁却要“金鱼”。他一年365天,300天都出入这种风月场所,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女孩子,他已经对那些徒有美丽外表而没有内在气质的女孩厌倦了,甚至当那些袒胸露背的女孩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只觉得俗,而引不起他一点欲望。当然他很会和她们逢场作戏,冯铁有一副好嗓子,在歌厅里,他的歌声,总让在座的喝彩,让小姐们青睐。若不是烟抽得太多,他真可以以假乱真周华健呢!可他不能少抽,因为客人要抽,他得陪着。有时冯铁真是非常厌倦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可他却无法跳出来。就象吸了大麻的人想戒,那不是件容易的事。冯铁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入了辙,若真跳出来,不出三天,他会因为没有喧哗的人声而憋死。怎么办呢?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吧。所以冯铁现在每次来歌厅,只要“金鱼”。他不能不要,因为他是陪客人来的,他不要,客人怎好意思,而客人不好意思,那生意就肯定没有好意思了。冯铁有时想和个有头脑的女人—如果女人也有头脑的话—聊聊,调节一下他的神经,稍微,只是稍微地,摆脱一下脸上那副沉重的面具。
冯铁就是在这种心理下,这种场合里,遇到丹雪的。听说丹雪从米脂来。冯铁有点好奇。一是听说过“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句话,想看看到底有多么漂亮。二是有种蔑视的心理,心说:“呦呵,‘老革命根据地’的孩子们也投身‘革命第一线’了”?
丹雪当时刚唱完歌。款款走下来。她身着半袖旗袍,身材小巧玲珑,在灯光的照耀下,皮肤是那么洁白润泽,似乎有一种柔和的暖光从她身上发散出来。冯铁眼前一亮:确实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美人。丹雪微微一笑,就轻轻地坐在了冯铁身边。那几个客户开始有点后悔。都哄笑着说冯老板真有眼力。冯铁自然得意,可他并没有流露出来。他要试试这个米脂姑娘,是真有什么与众不同呢?还是一个绣花枕头?于是他用一贯的开场白问丹雪:“你来天津多久了?”
“一年了。”
一般这里的姑娘都会说“才来了两天呢!”以示自己的纯。冯铁当然知道她们说的不是实话,逢场作戏罢了。可这个女孩说一年,让冯铁觉得新鲜,不禁看了丹雪一眼。过了一会,冯铁又问:
“你看我象个什么人呢?”
丹雪轻露皓齿,说:“有钱人。”
“哪种有钱人呢?”
“这不好说。”
“如果有人出5万,让一个女人只和他一个人好。能找到这种女人吗?”冯铁单刀直入。
丹雪笑了一下,说:“其实,只要男人满足了女人两样东西,女人就会跟他;不过,如果一样不能满足,那就别指望了。”
“哦?”冯铁觉得这个米脂姑娘真是不同。他故意问:“那两样?”
丹雪歪歪头,尽量装出很事故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没有风尘:“钱和性呗。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真爱情呀!”
“那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真爱情么?”
“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没碰上过,所以不知道。”
冯铁笑了,他看到丹雪脸上有一点红云,这种红云是自然的,不是胭脂擦的,也不是装出来的,在这种环境下的女孩子不会有。冯铁觉得这个姑娘有点意思。他决定和这个米脂姑娘交往。


就在冯铁和丹雪礼尚往来了三次后,他们已经进行了零距离的接触。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冯铁把丹雪带到了北京。带她出入各种饭店酒吧歌厅以及其它娱乐场所。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再美丽的女子,在和男人上了床后,她的美丽就打了折。
一个月后,丹雪对冯铁已不再神秘。当看到白嫩嫩的丹雪赤条条地在他面前的时候,冯铁也不再有触电的感觉。他还在和丹雪应付着,却没有了激情。两个月后,冯铁已经全没了兴趣和性趣。
可是,丹雪这时却爱上了冯铁。
冯铁恐慌起来,他已看出来,丹雪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对了。她天天给冯铁打七八个电话,问他在干什么?在哪里?想不想她?这让冯铁心烦。冯铁见过的女人多了,他可不喜欢黏黏糊糊的女子。本来他还想再逢场作戏一两个月再说的。可现在,他决定要提前执行了。他并不想伤她的心,弄的两个人不欢而散。怎么办呢?凭冯铁以前的经验,本来是很好了断的:明说或着暗示,我不想和你交往了,然后给点钱,完事。现在的女孩都爽气地很。可丹雪?是这种明事理的女孩吗?冯铁的第六感告诉他,对丹雪,这着不会好使。他找来了他的哥们小潘。
“哥们,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小潘风尘仆仆地赶来。小潘是冯铁的铁哥们,从小一直是一块干坏事的。什么偷人家的桑葚呀,拔邻居的气门芯呀……都是冯铁先部署了方针,小潘执行的。如果被抓住,小潘总是被老师很批。小潘铁嘴钢牙,决不出卖朋友;当然,冯铁也很对的起自己的生死弟兄,小潘不会的作业,都是冯铁替他做了,老师让家长签字的检查,冯铁也顺便给签了。如今还是这样,小潘的电脑批发市场有了什么困难,冯铁自会两肋插刀:介绍给他几个客户;冯铁要是在风月场上有什么棘手的,小潘也是拔刀相助:替他挡箭背锅。三十多年的交情么!
圣地雅茶楼,是北京最大的茶楼,有三层高。一层是各种特色的开放式小厅,中间放着一架钢琴。客人在烛光文馨中,品茶,听音乐,赏心悦目;二层是别具一格的各类包厢,有情侣间,哥们间,七十年代,友情室,等等;三楼白天很清净,因为这是晚上表演特别节目的地方。一到晚上,请来想当年红及一时的歌星,影星和观众聊天,表演,所以是座无虚席的。而现在,正是白天,人不多,只在一层有一些零散客人稀稀落落地坐着,钢琴上奏着一支轻缓的曲子,似有似无。丹雪和小潘这时就属于这群稀落客人中的两位,可是,他们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悠闲。
丹雪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冯铁了。她打手机,没人;打公司,也说不在。她急了。而这时,小潘约她,说冯铁出事了!
“冯铁出事了!”小潘压低声音说,有点语无伦次。“他的公司被查封了。说是税务问题。他说,他没钱还,现在还关着。可能,可能要判个十年八年的。他还说,对不起你。你,你还是回家吧。”说着,小潘拿出三千块钱:“这是冯铁让我给你的。你好自为之吧。”
丹雪一直紧紧盯着小潘,盯的小潘直发毛。听小潘说完,丹雪沉默了一会,说:“我不会回家的。我要等他。”然后她站起来,直挺挺地往外走,对桌上的钱看也没看一眼。小潘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心说冯铁这小子,真是摧花大盗,怎么竟这么有桃花运呢!我怎么一个没碰上呢!也不知道这女孩是否相信了我的话。突然一个女孩站到了他的面前,吓了他一跳。以为自己也遇上桃花了。抬头一看,原来是丹雪。丹雪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请你一有他的消息就告诉我。并请你转告他,我会帮他还钱!”
小潘回来跟冯铁一说,冯铁乐了,说哥们谢了。小潘故做生气地说:“你丫真不是东西。你有哪点好了,净招花引蝶的!”冯铁笑着拍着小潘的肩膀,故意叹口气说:“嗨,咱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丹雪没再给冯铁打电话,冯铁从此心里踏实了,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小潘可从此没了太平的日子。因为丹雪三天两头地给他挂电话了。他告诉冯铁,冯铁恳请他帮忙帮到底。小潘没辙了。横不能他也说自己栽进去了吧!只好敷衍着吧!这样过了有小半年,有一天,丹雪又约他到了圣地雅。小潘不想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忍不住想去。也许仍梦着见到桃花?
丹雪来了。她还是那么漂亮,可小潘感到她变了。是哪呢?哦对了,她怎么化了那么浓的妆呢?记得她以前只化淡淡的妆的。
丹雪坐下了,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纸包,说:“这里是五万块钱,请你交给冯铁。让他千万别着急,我会再有的。”
小潘楞住了,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丹雪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仰起头,说:“我认识了一个香港人,他听了我男朋友的事,说我一定受骗了。我说不会的。冯铁不会骗我的。他就答应帮我。”
小潘心里突然很难受,他很想告诉丹雪,没错,你是受骗了。可是他终于没说。他也不敢拿这钱,他知道,为了这钱,丹雪一定是用很高的代价换来的。丹雪见小潘不说话,就把钱放到他手上,小潘却象被烫了似的,想躲,结果,钱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丹雪看了一眼小潘,默默地把钱拾起来,声音低低的,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了冯铁,我什么都不在乎。不过,你别把那香港人想太坏了。 你让冯铁千万别担心,我还会把钱给你,直到他能安全出来。”说完,她转身走了。
小潘木在了那里,他觉得手里好象拿了个千斤顶,压得他胳膊发酸。
在冯铁的住处,小潘重重地把五万块钱的纸报摔在冯铁面前,气狠很地说:“你丫挺的要是还算个男人,就去找丹雪!”


路灯下,冯铁一个人远远地站在丹雪工作的歌厅外面,等她。对于冯铁来说,这真是头一遭。他出没惯了这种场所,怕遇见熟人,另外,他也真有点怕直接进去,看见丹雪,和那个香港人在一起。
终于,歌厅里面的人声渐稀,冯铁看了一下表,三点半。他知道,这些夜猫子们要睡觉去了。他的心突然通通地加快了跳动,他自己不禁笑话自己,一向以风月老手自居的他,怎么了这是?
丹雪出来了,一个人。冯铁的心突然一下子放松了。他急步走过去,叫了一声:“丹雪!”丹雪被这冷不丁一嗓子叫得立在那里,待她看清叫她的人,她一步冲过来,一头扎到冯铁怀里,泣不成声地说:“你出来啦!真的是你!你没事了?”
对于丹雪的反应,冯铁早就想到了,所以他这时很从容地低低在丹雪耳边说:“咱们先回家,我再告诉你。”
“对!回家!”
回到丹雪的住处,冯铁装做漫不经心地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男人的痕迹,不知怎的,他心情突然好起来。把他本来要对丹雪说的话,临时改变了。他对丹雪说,他是被保释出来的,就三天。丹雪一听,眼泪又要掉下来,冯铁赶忙安慰她说:“别担心,我快没事了。是别人陷害我,他们找到那个人啦。所以,我就快没事了。”然后他把丹雪揽在怀里,转了话题:“小潘告诉我,你为我受了不少苦。我真不知到怎么谢你。你,你说有个香港人,是怎么回事呀?”
丹雪的脸由红转白,轻轻推开冯铁的手,说:“他是个好人。我,我没有别的可以感激他,只有我的身子……不过,”丹雪仰起头,看着冯铁,急急地说:“我们就两次。 真的!就两次!”
冯铁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一阵冲动,或是一阵感动,他一下子抱住丹雪,紧紧地抱住。说:“这三天,我哪也不去了,就和你在一起,好吗!”丹雪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说不出话,只拼命点了点头。
他们疯狂地做爱,忘了时间和外面世界的存在。只在饿了的时候,出去到小饭馆填填肚子,然后回来接着做爱。冯铁忘情地叫唤。丹雪觉得从没有过的舒服,可是她从不大声,只是轻轻地呻吟。这也许是她家乡培养的淑女的品格吧。可是,冯铁却觉得不过瘾,他的情欲之火也似乎得不到煽动的风。渐渐地,他冷却下来。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在他拥有时,不知道珍惜,而当他或许不完全拥有时,强烈的占有欲却刺激了他,反而知道身边女人的宝贵了。可是,当他又完全占有了时,又会故态萌发。
冯铁就是这样。他本来也不打算和丹雪再好的。只是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也因为那个香港人。现在,他再次占有了丹雪,他满足了,很快,也厌倦了。他当然不会和丹雪谈婚论嫁,因为他有老婆孩子,他只是想找个红颜聊天,调个情罢了。这在他,认为是很自然的事情。可如果这个红颜真要粘上他,他是不干的。那样这个“调情”就没有“情调”了。
三天之后,冯铁彻底冷静下来,为自己刚见丹雪时的语失而自嘲。可为了丹雪对自己的牺牲,他不想再骗她了。冯铁对丹雪亮了底牌:“我根本没坐什么牢,那都是我瞎编的。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你。可我当时若跟你说了,你受不了。可现在,我没法再隐瞒,我还是告诉你实话吧:我们两不合适。再说,我也结婚了。这里,是八万块钱,还你的,还有,谢你的。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还是找个真爱你的人,好好过吧……”
冯铁的话说完了,冯铁以为自己会说的很老练,可他却觉得一点也不轻松。丹雪这时已经泪流满面了。冯铁有些不忍心,他想安慰她一下,可他想:长痛不如短痛。不能心软啊!沉默了有十分钟,丹雪终于止住了啜泣,说:“在歌厅,人人都告诉我说你是个骗子。可我不相信。他们说我是个傻子。原来,我真是在骗我自己……”停了一会,丹雪完全停止了哭泣,她柔柔地,但却坚决地说:“这钱,我不要。”突然她笑起来,语气里带者轻蔑的口吻说:“这点钱算什么?我自己几天就能挣到了。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万一哪天,你真有了事,还用的上!”
冯铁干在那里,想不起该说什么。

冯铁从此没有再见过丹雪。他自己的生活依旧。有时,在“血色罗裙翻酒污”的时候,突然,丹雪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又会出现在他面前,对着他笑。于是冯铁使劲甩甩头,丹雪不见了。在他面前,会出现一条黄河,滚滚向他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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