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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散记之十 讲究》

(2022-10-09 01:37:12) 下一个

        “茶房 藤花”是平等院里正统的“宇治茶”饮茶处,店面临凤凰堂后侧的庭园,四周以玻璃墙全方位将阳光,绿色送到每一张品茶桌面上可谓“用心极致”。我们步入店堂客人还少,既然饮茶便不会是“中餐”般锅碟碗筷,但每位客人的座椅意外地宽敞,再体会到四周的光和绿还有远处凤凰堂点点红柱黑瓦一切均是茶道。
 

 

          在我儿时记忆中,父亲常会端出陶制茶壶和相配的几只小茶杯休闲一番,我也会莫名凑上去喝上几口。到携妻带儿回国时,总是能在出租车上瞧见司机用特大号雀巢瓶泡上一大杯浓茶。忙中偷闲去老同学家窜门,他用玻璃杯泡上碧绿的“炒青”,边侃边窥视着茶叶展开的动静。后来妻的台湾亲戚来日本探亲时,一家人端出“功夫茶具”,一杯高山茶的浓香道出一桌子的亲情味。这是我和茶的经历,肤浅而记忆真切。

            今天当店员端上“宇治抹茶”时还周到地叮嘱道,“请不用转碗就这样饮用”时,我真没搞懂“喝抹茶前为什么要将碗转一下?”事后放知,将茶刷打出茶沫气泡后,转动茶碗,为的是让茶碗正面转向饮茶人以表敬意的同时,观茶碗也是“洗心”。小心掀开茶盖,深褐色茶碗彻底衬出茶的绿,它是一种碧绿,如被穿透层层树叶后映照着阳光下的潭绿,在深色茶碗的氛围下更显通透,仔细地喝上一口,茶沫温柔般护住双唇时,一缕茶汁泄入口中,茶汁温润和谐,在味觉中还能体会到它的“绿”,于是一股茶汁生鲜的“青涩”布满口腔,这时略显不舍地咽下一口时,一股雨后甘露般清晰的茶香渐渐扩散开来,而双唇依然被茶沫护着不舍离去。喝完第二口时,手指才去触碰摆在小碟上的和菓子。送入嘴边轻轻咬下一角,和菓子酥里带脆,这种要靠体会才能激发出甜味的,而绝无一点黄油来滋润的清淡烤饼倒是抹茶的绝配,它好在互不争功,又能润口,还有一点很重要,这份和菓子镶嵌在整个饮茶的行为中,使之不觉单调。碧绿的茶色,褐黑的茶碗,印有平等院特有花纹的和菓子,还有庭园绿树红柱黑瓦,在“一期一会”中完成“一煎一服”之茶品。
 

             记得早年读到“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古今“泛酒”倒未必都是俗人,酒能造就李白,张旭。将饮茶提升到文化层次是从唐朝陆羽的《茶经》开始,日本引进中国饮茶习惯应该是宋以前,宋朝将抹茶“玩”到极致,明朝以来中国开始流行用茶叶泡开的喝法,抹茶的制作和传统茶磨工艺便告失传绝迹,唯有隔海的岛国至今传承下来。对照陆羽,十六世纪日本高僧千利休撑起了日本茶道,他主张茶道应追求“和”,“敬”,“清”,“寂”。深受陆羽,千利休的影响,明治时代的日本美学大师冈仓天心成了茶道的集大成者。在他将日本茶道介绍给西方的英文著作《茶之书》里,开宗明义地点出了茶道的精神本质:
 

          “茶道是一种追求,是在日常生活的污浊之中,因对美的倾慕而产生的。本质上,茶道是一种对“不完美”的崇拜,是在众人皆知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完美而进行的温柔试探。”
 

            悟出人生“无常”本质的人是能接受他这悲观主义思想的,冈仓天心崇拜陆羽的《茶经》,他把中国唐宋明的茶文化准确地归纳成“茶的古典派,茶的浪漫派和茶的自然派”。他也毫无掩饰地论述茶道和禅的统一,“禅宗能从生活中的细微之处得见大道,而茶道的整个理念正是其结果。”民国时代的周作人先生是看不惯当时中国人的饮茶习惯的,他嘲笑说在茶馆里喝个半天茶如同刚走出沙漠般解渴,周先生也轻视英国的红茶,他觉得红茶加了很多“作料”,还配上牛油,吐司,蛋糕就成了“饥渴”,他认为的茶道应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
 

           今天的时代还在每天为生活奔波的人们,能巧妙地挤出时间去观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茶,吃不求饱的点心,追究其之“禅味”  当然是人生之幸事,正如辜鸿铭先生将儒家的“礼”翻译成英文为“Art”,生活的品味和艺术才是“礼”的本质。但曾经的父亲茶壶,友人的玻璃杯“炒青”,还有司机的大瓶浓茶同样是人的情怀,不求形式,心向往之亦是“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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