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曼夫人的琴声止息了许久,纳德终于觉得,鼻腔里剩下的那点共鸣渐渐移到了后脑勺最尖凸的地方,然后就像一股轻烟,丝丝络络地向外发散开去,仅有最后一缕还黏在那里的头皮上,飘飘摇摇地扭捏着。不过纳德放心的是,刚才两眼里饱含着的泪水,确确实实已经滋润回去。纳德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夫人。夫人轻轻击了两下掌,满意地点了点头。纳德觉得,夫人这时像一位母亲。自从两年前被夫人在高塘观救下性命,夫人在纳德的眼里就一会儿像是姐姐,一会儿像是母亲,不容易分得清楚。
太阳透过窗外夹竹桃的枝枝叶叶,把一些黄澄澄散碎的光撒在屋里的地上,散碎的光点忽大忽小,比纳德刚进来的时候向东墙根移动了半尺。纳德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问夫人:“这首《凤求凰》真的就是司马长卿为文君唱的那首曲子吗?”夫人微微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那是后人的词曲。不过应的也是司马长卿的情形,你也不妨这样理会,倒更容易参透那番情意。”夫人站起身,缓缓走到纳德身前,抬起一只手落在纳德的肩上,对他说:“凤,不论是翱翔于青云之端,还是蹒跚于浅草之上,只要它有爱的胸襟和毅力,一定会找到它的凰的”。
听着夫人的话,纳德觉得有些委屈,喃喃说道,“可是人家子娄,就总是凰求凤。。。。。。”曼夫人哑然笑了,“傻孩子,为何去和子娄比?子娄固然人中之凤,你也是人中一凤呀。他长你几岁,或许他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呢?”夫人的话,纳德从来都是奉为纶音的,但是今天他却忽然有了稍稍顶撞一下的心思。纳德双手缩进袖里,紧紧地攥着袖口,提高了声音道:“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听了这话,曼夫人微微一怔,看了看纳德寂寞的头顶,旋即朗声笑起来:“你呀你呀,你看看这个”,用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丹青,“你可知道‘公鸡公鸡好汉子,大红冠子绿尾巴’这首童谣?人世间究竟有谁真的见过什么凤凰呢?凤凰不就是我们拿公鸡打扮出来的吗?”墙上的这幅丹青是潘天寿的《公鸡图》,雄壮的公鸡站在一块竖岩之上,挺胸扭头,一脸的傲慢,一脸的不高兴。纳德抬起眼,将眼光滑过这幅画,却停留在边上的另一副画上。那是幅潘公凯的《墨鸦图》。潘公凯画的这只乌鸦,站在一块碎石上,向前探出身子,嫉妒又恼恨地盯着他父亲的雄鸡。纳德不明白,夫人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两幅画挂在一起,还要指给自己看。但是看见乌鸦,纳德却想起另外一件不愉快的事。他对夫人说:“也都怪路公子,给我起了个鸭子的浑号,不认识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想象我的。”夫人叹口气道,“你何必这么挂怀呢?譬如你倾慕的司马长卿,你可知道,司马长卿原来叫什么?司马犬子,就是狗崽子呀。可是因为他有了《上林》、《子虚》,卓文君不是也随他去了?他还是个结巴!像你这样的口齿嗓音,只要一篇《长门赋》。。。。。。”纳德打断夫人的话,“我要是有阿娇,决不送她去长门宫。”夫人将两眼在纳德宽厚平实的脸上定定地看了一会,点点头道:“不送好,不送好。”
太阳的光依旧透过夹竹桃的枝枝叶叶,散落在屋里的地上,还是黄澄澄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向着东墙根又移动了半尺。曼夫人收回眼光,一面抬脚朝门口走去,一面对纳德说,“路公子他们也该来了,说不定肃老板娘又有消息带来,我们去前厅迎迎他们吧。”纳德一听说肃老板娘,立刻矮了两寸。他最害怕的就是让肃老板娘硬拉着走街串巷,去见一些胡同胭脂。纳德叹口气,咕噜了一句:“长了毛的鸡,就真成了凤凰了?”一股深深的倦意悠地一下从尾巴骨那里升起,漫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