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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4年9月28日下午4时40分,在家人和门徒的簇拥下,法国科学家路易·巴斯德一只手拿着十字架,另一只紧握着夫人的手,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两人近半个世纪的婚姻生活,从此画上了句号。
01
1849年1月15日,26岁的巴斯德抵达位于法国东部的斯特拉斯堡大学,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化学教授。
在写给父亲的家书中,巴斯德除了谈到初到斯特拉斯堡的体验,还提及了对个人生活的看法。他说自己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考虑结婚的事情,因为要把时间花在实验室里去继续开展化学晶体的研究,为此他还希望家里能让一个姐妹到斯特拉斯堡照顾他的生活。
一年前,年轻的巴斯德在巴黎完成了“将酒石酸盐类的光学异构物分离”的研究,并因此开创了立体结构化学的先河,成为了这一领域的奠基人。一百五十年后,美国化学学会将巴斯德的这一研究评为了化学历史上最美的实验,理由是“简洁优雅,且意义重大”。所以,巴斯德对晶体研究的痴迷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这是一个由他自己开创的全新领域,有着无限的潜力和前景。
虽然巴斯德对晶体研究的痴迷十分自然,但从未堕入过情网的他还是低估了爱情的力量。几乎就在那封家书抵达老家的同时,事情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斯特拉斯堡大学不大,礼贤下士的校长阿里斯蒂德·洛朗先生会在家中欢迎每一位新来的教授。洛朗是一位教育家,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作为校长的生涯,并在多个学校留下了成功的足迹。他和妻子艾米莉·洛朗养育了三个女儿,在良好家教的熏陶下,她们拥有了勤奋、无私、开朗的品质。来斯特拉斯堡之前,他们的大女儿已经出嫁,两个小女儿分别二十二岁和十九岁。两个正处于青春年华的女孩,吸引了前来做客的青年教授巴斯德。
从校长家回来之后,之前视实验如命的巴斯德对工作失去了兴趣,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吸走了他的魂魄。
巴斯德迷上的,是校长洛朗家的第二个女儿玛丽·洛朗小姐。
年轻时的路易·巴斯德和玛丽·洛朗(图片来源:维基百科和巴斯德研究所)
那年2月10日,内心激动难安的巴斯德给校长洛朗先生写下了这封私人信件:
“先生:
我谨此向您提出一项对您的家人以及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提议,我觉得我有责任让您了解以下事实,因为这些可能对您决定接受或拒绝我的提议会起到一定的影响。
我的父亲是汝拉省阿尔布瓦小镇的一名制革匠,我的姐妹们代替了去年五月我们不幸去世的母亲,为我的父亲操持家务,并协助他读书。
我的家境虽然不算贫穷,但远远谈不上富裕,家中大概有稍微超过50,000 法郎的财产。不过对我来说,我早就决定把应该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全部交给我的姐妹们。因此,我个人没有任何的财富。我唯一拥有的是健康的身体、勇气和我在大学的工作。
我两年前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毕业,学的是物理专业。我获得博士学位已有18个月了,我向科学院提交了一些受到好评的研究工作,尤其是最后一项。我为它在科学院的会议上做过一次报告,现在我有幸附上这篇论文供您参阅。
先生,这就是我目前的全部情况。至于将来,除非我的志向完全改变,否则我将完全投身于化学研究。当我通过我的科学工作获得一些声誉后,我希望回到巴黎工作。毕奥先生经常告诉我要认真考虑去研究所工作;也许我可以在十年或十五年后,经过艰苦的努力后做到这一点;但这只是一个梦想,而不是我热爱科学的动机。
我父亲会亲自来斯特拉斯堡代表我家来商谈婚约的事情。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先生,如果您拒绝我的请求,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先生,请接受我对您深深的敬意。
另:去年12月27日我刚满26岁。”
从当年的1月15日抵达斯特拉斯堡,到2月10日向洛朗一家求婚,中间不到四个星期。这样的直接也体现在求婚信上,就在这段简洁如学术论文的的文字里,巴斯德将自己的个人情况和请求清晰地描述了出来。
这封直接得近乎鲁莽的求婚信让洛朗一家有点措手不及,几个星期之后才做出了决定。这段时间的等待对巴斯德来说是一种煎熬,这从他写给洛朗夫人和玛丽·洛朗小姐的信中的片段就可以反映出来。
起初他只被允许给洛朗夫人写信:
“我担心玛丽可能会受对我第一印象的影响,这会对我不利。我身上没有什么能直接吸引年轻女孩的芳心的特征。但我的过去的经历告诉我,那些非常了解我的人都非常爱我。”
等到能直接和玛丽·洛朗小姐联系后,他向心爱的姑娘写出了一系列的情书。
在这些书信里,他表达了同样的担心和爱意:
“我只求你,小姐,你不要太仓促地对我做出判断。时间会告诉你,在我冷漠、害羞、不讨人喜欢的外表下,有一颗对你充满爱意的心!”
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在爱情面前的脆弱:
“我在半夜被你不爱我的想法惊醒,顿时痛哭了起来,自从我的母亲去世之后,我还没有如此伤心地哭过......”
他还直言了爱情对自己的工作的影响:
“我曾经那样地热爱我的晶体,我曾经每个夜晚都盼着黑夜变得短一些、白天早点到来以便去开展我的研究,但现在我的工作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了…….”
从巴斯德在信中描述的自己的家庭情况来看,这并不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可能是看中了巴斯德的真诚和潜力,洛朗一家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1849年5月29日,巴斯德夫妻两人举行了婚礼,从此玛丽·洛朗小姐变成了巴斯德夫人。
02
新婚刚结束,巴斯德就恢复到了之前的生活状态:总是盼着晚上时间早点结束,以便早点起来去研究他所热爱的晶体。之前在信中的情话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了过去,科学研究又成为了他的最爱。
这并不是因为巴斯德移情别恋,事实上他对自己的妻子非常满意。在给好友的信中,巴斯德表达了对妻子的看法:
“我相信,我会非常幸福。我在她身上找到了我希望妻子具备的所有品质……”
巴斯德在这里提到的他所希望的妻子具有的品质,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能够妥善地处理好各种家庭事务,成为丈夫在家中的贤内助;二是有能力参与科学研究,成为丈夫的事业上的好帮手。
结婚后,巴斯德夫人不仅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先后生育了五个子女。在打理好家庭的是同时,她还被丈夫带入了科学世界,成为了一名义务的科研助理。
巴斯德所发表的学术论文和著作,其中不小的一部分就是由巴斯德夫人书写完成的。一个例子就是1868年底,巴斯德曾经短暂地半身瘫痪,这影响了他当时正在从事的蚕病的研究。为了尽早发表关于蚕病的研究成果,当时无法书写的巴斯德口述了那部两册的书稿,在旁边记录成文的就是巴斯德夫人。
除了誊写文字,巴斯德夫人还要亲自开展一些实验。比如在巴斯德研究蚕病期间,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在显微镜下耐心地筛选健康的蚕蛹,巴斯德夫人就是其中的主要完成人之一。
而且巴斯德夫人的参与并不是简单的体力劳动,因为她能理解丈夫所开展的研究的意义和价值。
比如早期在斯特拉斯堡大学期间,巴斯德曾狂热地开展的一系列的实验,目的是探讨“不对称力”在生命形成过程中的作用。虽然实验后来以失败告终,但对于这一涉及生命的起源的研究重要性,她在给老巴斯德的家书中,就有过这样的描述:
“路易的时间总花在实验上。如果顺利成功的话,他正在进行的实验将给我们带来一个牛顿或伽利略。”
再比如后来在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期间,巴斯德开始在狗身上开展狂犬病疫苗的研究,巴斯德夫人在给女儿的信中这样描述过这个项目的进展:
“你父亲刚刚从实验室带来了好消息。这只被穿骨打孔并接种了狂犬病唾液的狗在接种仅十九天后于昨晚死亡。疾病在第十四天出现,今天早上,同一只狗被用来给一只健康的狗接种,这是鲁克斯以无可比拟的技巧完成的。所有这一切意味着我们将有很多疯狗来进行实验,而这些实验将非常有趣。”
关于巴斯德夫人的贡献,可以从巴斯德多年的助手和同事埃米尔·杜克洛的评价中体现出来。从1863年开始,杜克洛就成为了巴斯德的助手和同事;1888年巴斯德研究所成立之后,杜克洛成为了其中微生物研究部的负责人;巴斯德去世后,杜克洛接任了巴斯德的所长职位。作为与巴斯德合作时间最长的科学家,杜克洛曾经这么说:
“和巴斯德在科学研究上合作最长的人不是我,而是令人尊敬的巴斯德夫人。”
老年时期的巴斯德夫妇和女儿一家(图源:维基百科)
显然,巴斯德在婚后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的确在夫人身上找到了他希望妻子所具备的所有品质。正是因为妻子这个完美的助手的存在,巴斯德自己才可以在科学上一往无前。
但巴斯德夫人自己怎么想呢?
03
巴斯德的生活只有工作,这对他自己来说是享受的,因为科学是他所痴迷的东西。他自己也多次公开表达过这一观点,同时还对人们花时间去娱乐感到非常地不解。
但这却不一定是巴斯德夫人想要的生活。在婚后不久,她的确向丈夫抱怨过,这一点在巴斯德给友人的信中就有描述:
“…夜晚对我来说似乎太长了,但我并不抱怨,因为在夜里我可以准备我的课件,这样一周我就可以把整整五个白天的时间投入到实验室里。我经常被妻子责备,但我安慰她说我会带她一起成名。”
虽然巴斯德自己后来名满天下,但巴斯德夫人却默默无闻。虽然参与了巴斯德的很多实验,但她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篇学术论文里。虽然巴斯德申请了很多专利,其中的一些更是有着巨大的商业价值(比如巴氏消毒法和狂犬病疫苗),但他没有利用这些专利为家庭谋取利益。
没有名利,巴斯德夫人还是一直默默地站在丈夫的身后。
这样的相伴和支持的代价,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的家庭生活。就像巴斯德夫人自己在1884年5月29日给女儿的信中描述的那样:
“你父亲全神贯注,很少说话,很少睡觉,天一亮就起床,总之,继续着我在三十五年前的这一天开始的生活。”
1849年5月29日,巴斯德夫妇在斯特拉斯堡结婚,这一天是两人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而巴斯德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一如既往地晚睡早起,很少说话,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实验上。从这段她写给女儿的那段文字里,我们也可以读出巴斯德夫人对这样冷清的家庭生活的一丝幽怨。
当巴斯德的女婿为岳父撰写传记的时候,他这样解释了巴斯德夫人支持丈夫的理由:
“当看到丈夫在思考科学问题时脸上严肃的神情,以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对科学的热情的时候,她就会坚定地站在了丈夫的后面,分享他的快乐、焦虑和希望。”
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一个理由,甚至也是最重要的理由。但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一个原因,一个和时代相关的原因,就是她没有多少选择。
和她的两个姐妹一样,作为大学校长的女儿受到过相对良好的教育。但出生于19世纪20年代的她们却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更没有成为科学家的可能。她们对科学的贡献,最好的方式就是默默地站在丈夫的身后。巴斯德夫人如此,她的两个同样嫁给了科学家的姐妹也是一样。
几十年后的19世纪下半叶,女子高等教育才在欧洲开始并普及。从此女性进入了科学这个领域,1867年出生的居里夫人,赶上了这个时代。而现在,女性更是撑起了科学的半边天。
从巴斯德夫人到居里夫人,也是人类文明进展的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