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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瑜,文坛英雄气

(2024-08-08 07:34:00) 下一个
 忆土金君 忆土金君
 

作者 / 沙林

现在人们对奥运金牌的态度大有变化,有人对此早有预言,就是报告文学家赵瑜。有体育界领导曾经叹道,既生瑜,何生亮?有这个瑜在,我们就不得安生!

36年前,在亿万人们含泪看着运动员高举金牌引吭高呼的那种氛围中,赵瑜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杂志上发表了撕破中国体育界的《强国梦》。
这篇长文把金牌挂帅称为举国体制的病态。
这些话在当时单纯向上的氛围很不合时宜,会有多少艰难激烈的冲突,走出来有多不易。
我实在想不起来跟赵瑜是怎么认识的?谁引荐的?那时我任职的《文艺报》宣传《强国梦》已日趋隆重,《一曲冷峻的体育之歌》一文,《新华文摘》等媒体摘要转载……
有一天一个人说带我去见作者赵瑜。我记得是一个并不轩敞的屋厅,光线暗淡,台上摆了一些茶水酒类。有一位身形长大者,略倾膀臂,很帅地侧身伸出手来:“赵瑜!”

他脸型开阔圆厚,细长的眼睛里透出敏黠幽默的神情……我心突然被触了一下:曾在中原旧地就学成长,这样的形神我过去接触很多,就是那种民间有实力的军头地长、练家精汉的样子,聚啸校街,结交四方,让人有几丝义气的温暖,同时有几膂力的慑服。
一向在京城接触的读书人大多相貌清癯,举止谦谦。古书有云,文质多于武气,不易发达。而赵瑜显然是文人武相,但可以感觉他活泛强韧的肌体中又隐现着难以掩饰的文气。大概与我平日所见反差过于明显,所以印象很深。
不知是谁跟我说过他一段往事,那是在太原或长治的夜店,有一地界上的混家,平常比较嚣张,那天晚上欺负了赵的朋友,跟老赵言语之间有所冲撞,然后冲到屋外拿起什么东西就往酒吧里闯,老赵藏在屋内门侧,手持一把椅子,待那人冲进来时横抡过去,那汉子不明就里就被抡翻……
这无疑增加了我对他身上一股侠胆的佩服,周边所见的文人也多,还真没见谁有这种英豪之气。

这一段小逸,后来当然忙不迭地写在某文中发表了。赵瑜看后,不置可否一笑。当然实际情况或更复杂。中原边地,内部涌动,也不是你我能道清者。
再说1988年初,《当代》接到了专捅篓子的《强国梦》的稿子后,一时惊喜,秘密操作,生怕走漏,删而复改,几经反复,这种重大题材也没与有关方面通气,有违当时一般惯例。突然发表,全国瞩目,反响热烈,体委领导当然很不高兴。
问题报告文学,一篇比一篇刺激,这一篇相当刺激。北京的文人朋友跟我一样,也喜欢这种勇而厚重的江海义士。那时北京各新闻媒体,尤其是文化体育记者,也随他左右参加各种《强国梦》的讨论对话。
我记得有《中国青年报》的老毕、北京社科院的金汕、《中国新闻出版报》的郭晓虹、《中国文化报》的赵忱、《科技日报》的韩宏、北京电视台的老陈夫妇等。
那时对话活动很多,有时赵瑜下午去了国家体委,单刀赴会见对头,晚上回来就描述情形。李梦华是什么态度?武绍祖是什么态度?等等,当然我们也陪老赵去见体委里的文化人卢元镇、杨迎明等人。他们是体委内的“叛逆”,坚决支持老赵,也引起轩然大波。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怎么大家好像成天在一起似的,今天赖聚他家,明天酒店标间(有单位给买单),一屋烟气,谈笑风生。白天工作采访闲聊,反正记者等也不坐班,晚上就是大家聚的酒饭。也不为钱,也不着家,重过集体岁月。有什么目的吗?就是要把老大沉板的体育界撕个大口子……但我觉得,其实怼体育与我们这些文人记者有何干,归根到底还是被老赵这个人所吸引。
《强国梦》引起的巨大波澜,其强烈现在是想象不到的,被写单位集体告到《当代》杂志。有的以中国体育界的名义集体上访,敦促上级主管部门处置赵瑜,各地纷纷上书要把破坏体育界的安定团结的人封杀处理……
我就佩服赵瑜的心理素质,在狂风暴雨中,他还是那种稳稳的有些戏谑的笑容示人,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
这一切争执在1988年下半年戛然而止,中国奥运军团,兵败汉城,赧言而归。勿谓言之不预也,赵瑜成了一个先知形象。
随即他的《兵败汉城》出笼,条条缕析,分析败局,继续了他的体育报文学直言不讳的风格。
这时候他是文学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更好的把握自己,会进入体制内的高层。但他的冲勇异于常人,这导致他身上永远有一种反叛色彩。
随后他出事了,之后就是消失。

 应该是93年的一天,在文联大楼办公室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传来熟悉的  嗓音:“我是老赵。”

他出来后,对里面的情况也不多言,别人转述才略知一二。
初进牢房,有狱霸欺凌,这真是李鬼碰到李逵。老赵练体育出身,从小也是街巷上混的,三教九流朋友不断……果然在一次冲突后狱霸被老赵收服,慑于老赵的膂力和文威(狱友也听说过《强国梦》),赵瑜反客为主,连带几个大学老师境遇也有所好转。
我和他(狱霸)一直暗中较劲儿,有天半夜躺在铺上打了一架,最终将其制服。这个黑老大出狱后还很关心我,他开办了几家歌厅,很快发了财,最后由于发生黑道冲突,先是身中3枪不死,后又身中数刀而亡。监狱生活复杂极了,我在里面经常会帮人写诉状,也救过一两条性命,这段经历以后会写出来。”(赵瑜语)
老赵出来后,我个人察觉他还是有所转变,更能理解和包容了,但对社会层面的黑暗和小来,还是不太留情面,只是曲笔而行了。
没多久他要做一票更大的,在全国人民都在大赞马家军之时——曾经国人对径赛非常失望,有瓶颈无法实破,认为这是黄种人的天然弱势,根本没法跟白黑人种比,马家军竟然一反常态,在华人曾经最弱的中长跑上为中国人争得了奥运金牌和世锦赛金牌,全国人民激动异常,马俊仁形同一位民族英雄。
在这种态势下,赵瑜竟然要对马家军下手揭阴。

他孤身一人要去东北采访。我们都劝他要小心从事,关外是另一个世界,水深莫测,民风彪悍。
他笑了笑,意思是,只要是地面上的事,没有他摆不平的。
两个月内全无音讯,两个月后又在北京见到了他。新文化街的三居室里,他风尘仆仆,身边是他那标志性的黄皮背包,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材料和笔记。他详叙道,这次拿到实据,能揭马家军和中国兴奋剂问题。
兴奋剂问题,现在听起来好像很平常,当时可是如军机大事般威重,事关国体国誉,绝不可摆出来说项的!
某些部门或许知情默许,世界各国都在这件事上窥寻不已,绝对怀疑,但苦于拿不出证据,这是妥妥地给国外递刀子。
我们都替他捏一把大汗。
果然稿子写出来以后,没有任何一个出版单位敢接。手稿在我们中被先睹为快,看着辛辣的章节,只能叹息。
白天奔波之后,晚上聚酌时侃聊,赵瑜显得还算平静,甚至有些兴致:这个出版社拿到以后犹豫了一番,总编辑亲自回话说再考虑一下,那个杂志社拿到以后爱不释手,但又没了回音……
后来他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中国作家》主管报告文学的副主编萧立军,文学圈里有名的耿介之士。
他占定这个稿子,当然要说服许多人,杂志社里的主要领导,甚至中国作协里的一些人,也包括赵瑜本人。他要说服赵瑜同意把兴奋剂一章删掉。
这等于动了赵瑜的命根子,他在马家军的蛰伏时日,以及内心创作的兴奋中心就是这件事。但萧立军说了几句让他记忆很深的话:
“赵瑜你写《马家军调查》,难道就是为了说明马家军失败就因为兴奋剂?我说不是啊,我是要写出来我们体育本质的问题,还有畸形的人性这些东西。他说,对呀,在社会关注度这么大的时候,可能没有人再思考你要揭示的问题,而会把焦点都放在兴奋剂上头,那你的目的会被曲解。这番话使我猛醒。我并不想一味猎奇,我感到大编辑说的有道理。就这样,这部书稿在暂时删掉了这一章之后发表了。”(赵瑜自述)
《马家军调查》发表后引起的轰动,大家也都知道。兴奋剂那一章近年重新出版时又加了上去。这个事儿渐渐揭开,以后游泳、竞走等各队又传出了兴奋剂的事情。
等于,中国人用兴奋剂的问题,是最初赵瑜一个人一支笔给揭开的。

《马家军调查》出版后反应之激烈如狂风暴雨,我们为他担心,特别是开来律师事务所的谷夫人,扬言要跟赵瑜没完,让他赔的倾家荡产还有牢狱之灾,好好替他们本省的老马出口气。
听到这个消息我真为老赵捏一把汗!要知道谷夫人倚重权势,官司从没输过,百分之百的赢率,这次老赵可怎么办?可老赵还是那种笑呵呵的样子,开玩笑说,她辽军再厉害,能奈何我们晋军吗?其自信的样子让我一直在想,莫非他真有什么更大的靠山?
但确实,中国中长跑的项目在这件事后在世界上又归于无声无息,这是一种遗憾吗?只有历史能够回答了。

关于赵瑜对马家军采访的手法,在我们这些跟他要好的文人记者里也引起了争论,许多人由此怀疑老赵的人品,有人叹曰,老赵啊,你的手段有点损了!

当你在马家军待了一段时间后,跟队员们打成一片,还给老马出谋划策。你的性格和气质,就是老马这种谁都看不起的人最喜欢的。老马跟你无话不谈,拍着你的肩膀说,老赵以后你就在我这儿干吧,你就是我们马家军的指导员、政委。而王军霞等运动员也视你如兄长,于是,马家军和马俊仁的的什么核心机密你得来毫不费力的。但是,你本身潜身隐藏,心怀异志,突然抛出他们的内幕,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把你当兄弟亲人的老马伤心不已,伤害太大。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老赵有什么郁闷沉吟的时候,但这件事上他这样了。在对他一片欢呼赞叹和批评攻讦中,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因为触及到他关于人性和天良的隐层。
后来他跟我们解释,这是在两情之中经过痛苦抉择后的决定,他选择了更大的民族之情,因为兴奋剂是伤害家国体育本性的,他只能舍弃个人的私谊和义气,哪怕承受人品上的损失和攻讦,如太史公为直笔而尽弃私情!
这算赵瑜的污点吗?我认为不是污点,是一种瑕疵,是奔向自己梦想殿堂的途中的跌宕、粗口和权宜。
他有自己的文学殿堂,《强国梦》、《兵败汉城》.《马家军调查》体育三部曲后,他从不停歇,又把笔锋恢复扩展到社会和心灵,写了《革命百里洲》、《寻找巴金的黛丽》、《火车头震荡》、《篮球的秘密》、《白居易》等近三十部作品。

其实他有一部最在意的作品,《牺牲者》,整整一百万字,已经完笔十年多了,一直没正式发表,因为题材太敏感了,写山西晋东南地区的武斗——北方地区有两大最厉害的武斗修罗场,一个是保定,一个就是晋东南。从开始口头辩论,发展到动用冷兵器,最后机枪坦克甚至大炮都上阵了,军民参战,死伤惨重。这在赵瑜幼年心灵中刻下深深的印痕,也某种程度促发了他的文学梦。
他十几岁的时候,刚经过武斗的惊魂,他觉得他的生活应该变一个样子了,晋东南大地似乎也要歇息一番。这个时候,山西大作家孙谦和马烽下放到他们长治地区。有一天他跑到他们下榻的招待所,有点怯生问他们,怎么能够提高写作水平成为作家?两位大作家相视笑了笑,“你先从写日记开始吧。”
他从此开始了不间断的日记生涯,他以后的采访也如记日记,写满了上百本。
为此他付出了比闯荡江湖更多的东西,勇气、坚忍、坐监和苦熬。
这位江海义士,整天就是写,抛弃了本来唾手可得的享受和闲适。
他从底层上来的,知道权力和职位的重要,而他绝对有这种能力得到这些,但他的这种写,不可能让他成为那样的人,两权相衡,他选择了写。
五十年过去了,他得到什么?写一段历史,为江山上的人们吟唱?

或许这样他就能欣慰了:多少年后人们再看他的书,知道,这是最真实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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