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人物简历
李子壮。邢仪素描
李子壮,1969年延安插队,1973年蒲城当兵,1978年南京上学,1982年廊坊教书(转业前职称讲师、职级正团、军衔上校)。1993转业北京后到全国宣传干部培训中心任处长、副院长。2014年退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作者
不止必有得
延川县里有个清平川,川中部有个关家庄,离公社所在地关庄镇有十里地。在庄东头崖畔上有两眼窑洞,西面住的是房东,一个婆姨带着三个娃。男人在西藏是个“公家人”(干部),而东面那个窑洞,1969年住进了五位北京知青,五十年后回首一望,这个窑洞里出了两位名人,一个是孙立哲,一个是史铁生。这两位名人的共同点是:一是成名虽有早晚,但闻名全国的时候,都只有初中二年级的学历,二是都是既不可学习,又不可复制的“怪杰”。
于是可以成就一个对联:此窑走出两名人,走遍神州也难寻。横批:洞中岁月。
有记录为证:1969年元月16日从延安出发,中午到达延川县冯家坪公社下车吃饭,下午步行到关庄公社。晚上重新分组。交通工具档次一路下滑,已经探底。从此进入了“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原生态。
“重新分组”成为对孙立哲进入社会的“当头一棒”。我和立哲本来被安排在关庄大队第三小队,但和立哲同班的五名女生一致表示绝不和立哲在同一小队,原因是立哲太“不安分”。立哲找到过去相熟的同学史铁生和曹博,出于“哥们儿义气”,立哲被他们“接收“到关家庄。顺便也就捎上了我。
如果不是这一次成了“弃子”带来的强刺激,孙立喆绝对不会成为“赤脚医生“而名动天下,而他可能只是一个“不太能受苦”的“哈怂”,等1977年恢复高考时考上大学走人了事。
理由是显而易见的:同队女生对立喆印象不佳,怎会让他“行医”?关庄是公社所在地,又哪里容得他造次?再说,那里有一批清华附中高一的老兵(1966年8月18日之前即参加了红卫兵组织的中学生的“统称”。清华附中红卫兵由于该年8月1日毛主席给其写过信而‘独占鳌头’ ),也轮不到立哲出头。
“困苦才乃见”。这两位名人的“大有作为“是由铁生的病痛为“基础”的。插队不到100天,铁生的“先天性脊柱裂”就发作了,疼得死去活来,走遍延川延安,均是无法。只好由立哲陪着铁生回北京就医。
这次回北京,立哲“走后门“在酒仙桥职工医院学习了三个月。当时孙立哲的姐姐在酒仙桥职工医院当妇科主任。各医院办“红医班”成为一时风气,当时有不少知青采取这种方式学习医疗技术。
而铁生在京看病期间,也结识了许多过去不认识的知青同学,开阔了眼界。等他们返回关家庄后,队里照顾铁生,让他去喂牛。而立哲靠三个月的学医经历垫底,信心满满地开始了他的赤脚医生事业。
立哲是当时赤脚医生中技术最好的,这是毫无争议的。但是铁生也有个“第一”,却不为人所知。就在他们1969年七月回延川之前,铁生母亲拿到了医院开具的证明。靠着这个证明,就可以病退回京,可是被铁生撕掉了。这在全体知青中是唯一的。我们当时觉得,他比那些高喊“扎根一辈子”的同龄人都伟大。而后来的事实也说明了这一点,喊一辈子的,大都先走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铁生天生就是作家。在延川,铁生不是第一个写剧本写小说的,那时还轮不到他。写剧本或长诗的是校友陶正。后来曹谷溪搞《山花》时铁生已经病退回家了,并未参与其中。铁生是知青中第一个给老百姓画箱子的,可他没有成为一个画家,没画箱子的校友邢仪倒成了一个画家。这就是说,在延川插队的校友里,铁生在哪方面都谈不上‘最突出’。是高位截瘫后无路可走,生生把他‘逼’到这条路上来的。
从历史上看,孙立哲和史铁生是“共生”相伴的。缺一不可。成名虽有早晚,但奋斗不分先后。二人的不同点在于,立哲是绝对的主动并极度自信被铁生戏称为“不要脸”精神;而铁生的极度自尊,使他显得相对被动。立哲老想走在历史的前面,争做命运的主人;而铁生则是面对命运的挑战,永远不屈。立哲的大有作为确实得益于“广阔天地”,铁生的成功则是由于在自己的心魂和头脑之间深入思考。他俩是“双子星”,却又互相独立。
同村插队的男生。一排左二李子壮,左三孙立哲,二排左二史铁生
史铁生的《清平湾》获奖并成为名篇,并非一日之功。这是和他的饲养员身份分不开的。喂牛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观察,也可以和老汉扯闲篇。关于“破”老汉的经历和他当时的感想,铁生早就记在他的笔记本上了。而关于两只牛的争斗,铁生也和我讲过多次,陕北的各种风俗,铁生更知道了不少,对此乐而不疲,为他那篇《清平湾》积累了深厚的生活素材。
从1969年1月13日到1971年9月17日离开延川,史铁生在延川也就不到1000天的时间。但就这一千天,成就了一个不同凡俗的著名作家。习近平讲到延川的知青作家时,提了三个人的名字和作品,路遥、陶正和史铁生。但只是在史铁生这里,提到了他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写的就是他插队的那个村子关家庄。
为什么?我推测:因为路遥、陶正的小说主角都是知青自己,而史铁生写的是陕北老乡,是自己眼中的那山、那水、那些事儿。只要把同时期的“伤痕文学”比较一下,就可以看出,史铁生的小说主角和其他‘知青作家’的不同。
同村插队的女生
梦里成才千条路
早起还得“卖豆腐”
夫子曰:“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焉”,在那个时代,则正好相反。最易受女生青睐的往往是“才高望重”的先进典型。
1970年,立哲因在窑洞里动手术而出名后不久,有一我同班的女生不远十里,来到我村,要和孙立哲“学医”。这也算是另类的“司马昭之心”之心吧!好在孙立哲把清华附高三大哥陈小悦的三句话:“家者枷也,婚者昏也,爱者碍也”宣告于众,并且反复吟咏,在花丛中倒还把持得定。
后来,在本村女知青的强力劝阻下(主要说:这对立哲不好,会耽误他的前途等等),她终于退却了,回到了她原来的村庄。但此例一开,众雌仿效。虽然可以拒绝知青,却挡不住本地女子。有各类‘好学者’接踵而至,流言蜚语随即而来。好在当时立哲有条不成文的底线:‘好学上进’不妨接待,结婚成家肯定免谈。这类不走心的“爱情”(如今叫八卦),对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来属于“不可抗力”。攻之者说有,辩之者说无,是那时一道永恒的辩题。铁生有篇《黄土地情歌》,就是专门描述那段时光的。
1971年的夏天,立哲被驻延安的北京干部发现(1970年根据周恩来总理指示,北京市派出1200名干部支援延安,参与管理北京赴延知青的学习劳动生活。)并定为“大有作为”的典型。选入延安赴京汇报团,名声大振的同时也使上面对此事的真实性疑窦丛生,各种调查团纷至沓来,于是我们在村的知青,就成了接待员。
其实,这个夏天,在村的知青剩下没几个了。记得当时男生也就剩下我和史铁生、钟兴华、陈绳祖几个人,女生就剩下了小闵和小杨。由于在1969年我村的知青闹了一场后,按性别分灶吃饭。虽然第二年经过谈判,又合了起来,雇了一个老乡给我们做饭。但裂痕尚存,基本上属于说话声相闻,但从无往来。
1971年夏日的一天,小闵突然对我发出邀请,要求男生出两个人,今天晚上到女生窑里去打“升级”。我受宠若惊,回去和同窑的史铁生、钟兴华说了此事,钟兴华那时是基建队队长,带着一帮女子在打坝,整天累的要死,马上拒绝了。于是铁生和我就一起去了女生的窑洞。打了一晚上“升级”,也记不得谁输谁赢了。在打牌时看见炕上有一本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集,于是要借回去看看。小闵很痛快地答应了。从这时开始,一来二去,男女生之间的壁垒打破了,关系‘正常化’了。当时我们还附庸风雅,借助中美之间的“解冻”,把这次活动命名为“扑克外交”。
也在这前后,北京干部老傅找到我,要我给孙立哲写发言稿。原因是我和孙立哲最熟,他为了使我接受这个差事。还夸我年纪虽小,但看书不少。同时,让在张家河插队的解明明到我们村来帮助我。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同队的女同学阮中健的材料写作,老傅很满意。该文的题目是《乐在槽头干革命》。具体事迹是当好饲养员,精心喂驴。我看了这篇“范本”,马上就心生反感,觉得要讲“槽头”,史铁生无论如何也比阮中健强。但老傅本身还兼着张家河大队的驻队干部,而我们村又不好同时出两个“典型“,只好算了。
当时我不满十七,不知深浅,但只要不出工又有工分挣,这等好事是绝对不能放过的。虽说上了中学以后作文就没得到过什么好评。但在窑里“笔耕”,不仅免税,而且还能少受苦呢!
应该说,铁生这时候还是比较封闭的。一是身体状态,不能远游,二是交友不多,只限于本班男生。这就是他的生活,除了喂牛,就是读书。当时铁生已经开始读《资本论》第一卷,虽然看得慢,但是很入迷。也看了一些马恩的著作(当时毛主席提出高级干部要看六本书),他甚至还可以大段背诵马克思的那段名言:“批判的武器当然不可以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只能由物质的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这种拮据聱牙的话也背的精熟,可见喜爱程度。而一旦接触了马克思的文笔,立刻就会对“整理材料”这种“雕虫小技”丧失了热情。
我曾试探地问过铁生,是否可以参与整理立哲的材料,铁生回答了两个字:没空!
事非经过不知难,真动手码字,才知道这点工分也不好挣。写得像小说吧,良心通不过;写的像大字报吧,文体不合适;如实写吧,“政治不正确”,加点语录吧,又找不到合适的。解明明不定期地来帮助我,还把小闵拉了进来,初稿刚成,铁生又老病复发,行动日渐艰难,只好回京看病,于是我送他到延川乘车回京治病。当时他拄着棍还可以上坡,时间是1971年9月17日。当晚,我写下了一篇小文:
当我从县中学往下走的时候,我发现你正在吃力地向上走着。看见了我,你便停下了。一只手扶着那条背叛了你的腿,从你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我从心里感到了深深的内疚。这内疚把我带回了三年来的每一幕……
雪地上,你喊着“参谋长”滚下永坪山的情景;夕阳中,你吆着一群吃的滚瓜溜圆的牛上“坷峒”的情形;油灯下,你孜孜不倦地读着《资本论》;窑洞里,咱们为一个问题争得不可开交……这一切,都深深地留在你我的脑海里。但他们都像流水一样逝去了。
随着这些愉快回忆而来的,是你第一次痛的彻夜难眠,在炕上翻来覆去;是你茫然若失的双眼;是你踉跄欲跌的步伐;是你那半夜突然发出的呻吟……这一切,挤走了愉快,使我回到了冷酷的现实。
是的,朋友:你具有一个背叛了你的肉体和一颗战士的心和意志,世上没有一种悲剧比一个人兼有这两者更悲惨了。我深深体会到你的痛苦,便想用无尽的耻笑怒骂来冲淡它,但这一切又使你陷入了更大的烦恼;于是我只好闭口不语了。我为你那不听话的肉体难过,但使我更悲哀的是你那心灵的创伤。肉体的缺憾或可能弥补,但巨大的心灵创伤又谁能治得好呢!
你蹒跚地走着,步履踉跄。但我从那不听话的肉体中,看到你那颗战士的心仍在燃烧。永远保持那颗心吧,朋友!只要有了它,你就永远不会落伍,在勇猛精进的队伍里,你的刺刀,仍和我们在一起。抛弃烦恼,打碎枷锁,未来是属于那些战斗着的人们的,是属于我们的!
现在看此文,虽是真情实感,后两段基本上都是“口号堆积”,多是空话大话。这也算时代烙印吧。
这篇日记写完后,“心潮澎湃、忐忑不安”,什么事也干不成。不几日,就把写材料的事情“甩锅”给小闵,由她和解明明、杨圣敏(后来的)共同操持,自己回京了。
金屋藏娇空有愿
银翘解毒苦自尝
回京之前,我和小闵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把立哲的事迹材料交给她,让她接着“攒”;第二件就是让她给史铁生写信,鼓励他“和病魔作斗争”。
回京后不久,就接到了小闵的第一封信,信的内容是和我探讨“理论问题”,什么“共产主义能不能在一国实现?”“怎么理解列宁的‘土地、和平、面包’反战的口号赢得了政权”等等,当时的感觉很像是一次 “盘道”,虽然我对这些问题也似懂非懂,但是家在清华,有不少师兄可询,所以抱着有问必答的态度,给她回了信。同时,信中还问她是否给铁生写了信。当时想的很简单,就是动员一切力量,转移铁生的注意力,免得铁生想得太多。
铁生当时住在前永康胡同奶奶家,拄着拐换尚可行走。处于求医问药幻想着“可以恢复原状”,铁生的父亲从丽江干校回来,照顾铁生的生活,把铁生的妹妹史岚也带回北京就学。在铁生还未住院的时候,同学朋友经常去看他,不好说是门庭若市,但用史岚的话来说,那时我家的门口,“就像一个存车处。”。因为房间实在太小,所以我们一去,铁生的父亲、妹妹和奶奶只能出来,在那个大杂院里溜达。
那个年头,人的情绪不稳,攻击性都强。小闵不知道给铁生写信说了些什么,引起铁生的诘问,于是小闵给我一信,信中还附了十元钱。称铁生太难伺候,寄上十元,可购月票,铁生处请你代劳吧!我很不以为然,回信说:铁生是个病号,你作为同学,不必如此计较。寄钱给我,是觉得我很穷吗?当时也的确穷,父亲只发38元的“生活费”。
看铁生的队伍逐渐扩大。除了清华附的‘同班’和关庄的‘同插’,有些同学的好友也加入进来。不仅有男的,而且还有女生;为了转移铁生的注意力,插友兼插友的文津江拿了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大字本)和一篇对其的质疑的文章来给铁生看。铁生看完很感兴趣,认为此文“很有见地”并推测是男生写的,当发现作者是个女生后,不知在什么时候,H就成铁生家的常客,七弄八弄,后来就成了铁生的“红颜知己”。
这是也许是那个时代副产品,有些恋爱是从探讨国家大事开始的,能不能探讨国家大事和‘理论问题’,成为一种“格”。
那时知青的手抄诗,也往往带有“世界革命”的氛围。曾经有一首现在我还记得几句:“……正襟危坐南窗下,攻读马列正专心,……待到革命惊雷响,再听公社万岁声!”
铁生在《插队的故事》很多章节写了这种成长中的怪现象,里面几乎有我们所有人的影子。尤其是这段‘心理分析’:“有一本心理学的书中说,少男少女在互相吸引之前,会有一段互相憎恶的过程,按我的经验看,相憎绝不在相吸之前,保险在其中,那炽热的相吸一时难于表达,便只好找茬打几回架。”这个判断分明是源于我们头年的分灶。
铁生的病情每况愈下,不得不住进了友谊医院,住院部探视有时间限制,并且仅限两人。这当然不能满足探视的需要。后来我们发现了从门诊到住院部的地下通道,于是就大摇大摆地直插大厅。友谊医院是苏联人设计的,有一个很大的大厅,摆着一长溜皮沙发,其条件比前永康好多了。我们下午接踵而至,动辄就超过十人。所以,在外人看来,很像一场病房里的‘校友会’。那年头,插队的谁都不敢惹,医护人员也同情铁生,所以也就视而不见了。
小闵这时也回北京探家了,出乎意料的是,到京第二天,她就直接到家里来找我,说请我帮助她去打扫卫生。第二天我便去了她家,其实只有一间屋子,并没有多少可干的活。另外的屋子是别家在住,门是锁着的。我一看就明白了。因为文革前我家有四居室,文革开始后,搬进来两家人,把两间大房子住了。过了不久,又把我们家6口人赶到了一个工棚里。史称西院附1号附2号,一共不足二十平米。这就是当年“走资派”的待遇。看来,小闵家只会比我差,不会好。
由于我和小闵在谈论时经常提到史铁生,小闵的母亲也来帮我们参谋,说:可以给铁生买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解决一下胡思乱想的问题。而史铁生字写得好,所以可以为别人誊写稿子,她们中科院生物所就有这种需求,只是不知道铁生的数理外的基础如何?后来,小闵把这个意向和铁生说了,换来一首诗:“我已半倒体,无须君相赠……”最后一句是“无非是蛋白质换了方式!”——这句话的出处是恩格斯的《反杜林论》。
1971年的冬季,我和小闵收获了初恋,并告诉了铁生。而铁生的初恋也许正在发芽(铁生后来在文中称之为绝对不可成功的爱情)……虽然我们那时都是些“未癌直男”,也不知道爱情和婚姻分别由两个器官管辖。但还是幸福得一塌糊涂。
蛇来笔下爬成字
油入诗中打成腔
冬去春来,我又回到了关家庄,而铁生则在友谊医院‘每况愈下’。回村以后,书记高凤刘找我的谈一件事,就是让我去村里的小学任教。我自认学问不够,推辞再三,但是高书记说,因为开学在即,小闵没回来,急切间找不到人,让我先顶替一下,等小闵回来了就交班。于是我就答应了。
学校已经有两位外村来的老师,一位姓王,初中毕业,是负责人,一位叫做张扬,高中肄业。王老师进行了分工,因为我是新手,所以把人最少的班级给我。而他承担人数最多的班级。张扬居中。我觉得这也合理,于是就接了下来。谁知接手后发现,我任教的班级,。是四五年级(复式班)。到了年底,有一半人面临升学考试。(当时陕西是五、二、二的学制)而王老师所谓的人数最多的班,则是一年级,教好教坏只有天知道。
开学之初,时间比较富裕,我就开始了“两地书”,一是给铁生,二是给小闵,三是给家里。给家里的主要是提要求,比如要钱、要书、要教辅材料。给小闵的信不再涉及‘重大理论问题’开始向文学作品探讨;给铁生的信,保持了“论战”风格,终极目的是要证明自己的正确。
有当时的日记为证: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因为什么发生争论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种“大批判”的风格却跟了我们很久,原因也很简单,文革中大字报的风格就是这样的,就是戴“帽子”,挑毛病,好话偏不好好说。现在看来,这种’风格’用于谈婚论嫁,失败是必然的。
到了4月份,小闵回庄了。我想把学校的事“还”给她,她却不接。此时大队书记才跟我说了实话:公社教育专干对小闵的印象很差,认为小闵瞧不起他,所以放下狠话,没人教也不用她!后来我问小闵是何缘故,她说是公社民办教师暑期培训班,小闵一看水平太低,就不辞而别了,不知后果竟如此严重。有了小闵的教训,我参加培训班就比较老实了,程序全部走到,但考试总是第一,结果那位‘教育专干’对我印象极好。在公社的民办老师统一评工分的时候,我是知青里面的第一名(2700工分),只比学校负责人王老师低100工分。和张扬处于同一档位。
1972年对于我来说,是‘意外’频发的一年。5月份,我入团了,同月,我又当上了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主管”科教文卫,实际上一切照旧,还是在学校当老师。到了12月20日,我又应征入伍了。入伍前和公社教育专干结算,才知道民办老师每月还有8块钱津贴。比当兵的津贴还高。
我当时答应支书“愿意当兵”只是敷衍,谁知北京干部以把知青送出去为己任,将我列为‘一号’种子。当公社通过以后,老傅心里没底,就过来找我,说:你是“一号”,别一不高兴就跑了。我借此和他谈判,要他把小闵也送出去。后来到县里报到时他见到我,告诉说:放心吧,信箱厂!
和铁生的通信在部队仍然延续着,和小闵的通信也延续着。和铁生的通信延续到1975年,和小闵的通信延续到1976年。写了些什么不记得了,但只记得当年自己写的诗只是口号的堆砌,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于是写信请铁生代笔写了一篇诗歌,是信天游体的,发给《解放军文艺》,想投一机,但无果。之所以提到这件事情,是因为自己后来“码字”的兴趣,和铁生的影响有很大关系。
到部队以后,和村里的老乡的通信,和老插们的通信,和我在村里教过学生的通信,坚持了数月到两年不等,即停止了。一来是部队上时间紧,二来是处境不同,逐渐变得无话可说。
1976年四月底,我当兵四年第一次回京。下火车就被曹博铁生铁良等人迎到天坛公园里“宰”了一刀,让我掏钱请客,因为那时我已提干,月工资530大毛,是同学中最高。“当仁”该我掏钱。
这时铁生已经坐上了手摇轮椅,是清华的孩子集资买的,共计367元。其实那时同学插友病退在京,哪里有钱?‘善款’都是问家里老太太要的。当年牵头的张铁良回忆说:“那时节我见人就要钱,结果到了330元就打住了。后来文津江知道了这件事,找到我,问我还差多少钱?我说还差40元。文津江爽快地说,这钱我出了!随即我和文津江到医药商店,买了车,给铁生送去。”之所以买完了才给铁生送去。是怕伤了铁生的自尊。铁生一直记得此事,念念不忘。所以当他成了作家以后,聚会吃饭,一定是他做东。铁生在《扶轮问路》里专门有一段写了这个轮椅,称这轮椅“其实是二十位母亲的心”。
这些男生的妈妈们给铁生买了一辆手摇轮椅
登门新人多过客
传中事实半非真
我的探亲假是一个月,去铁生那里前后大概有十次。这时候,铁生正在街道厂的彩蛋上画侍女,或把箱子做旧后卖给老外。我发现到铁生家里看望铁生的人已经起了变化。一个是同厂的工人李“长跑”,他体格强健,当时负责背着铁生在上班时活动活动。一个是由同学刘瑞虎引荐的电影学院毕业的柳青(女, 名门之后,61届电影学院毕业生。)在长影当导演,是她鼓动铁生写电影剧本并自告奋勇找老作家来看。
还有一位就是H。那篇对《信》提出质疑的女作者。记得那时她那时已经不在京郊插队,到某药店当了售货员。长得漂亮不说,而且谈吐不凡,可以看出家教很好。就我们而言,那年头“铁姑娘”遍地,从没有见过如此装扮得体又很有文艺范的“知心姐姐”。后来才知道,H的父亲是侨联的副主席,而她的姐夫是个音乐家。铁生的此种“艳遇”,使我们这些秃小子很是羡慕。
总的说来,阴阳调和是人间至理。女性(包括所有比铁生年龄大的女性)给铁生的关心和帮助,比男生要细致得体得多,因此也更有效。在那个时代,知心姐姐式的恋爱不少,大约是困苦激发了母性吧。
这时候铁生在自学英语,也帮助人抄稿子。后来就因为帮人抄稿子(手抄本)出了事了,被公安局盯上了,而把稿子给他抄的那位女士,恰恰是我的同学五一,一个不甘寂寞的女生。当时她在北师大上学。后来这件事被铁生写了一篇文章,编入了《我们忏悔·文革记愧》,成为那个集子里最“无可挑剔”的一篇。
再见到铁生是1978年的暑假了。很多同学插友,此时大都通过那次77年的高考,正在大学里攻读呢,我也以连级干部的身份上了南京炮兵学院。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但这个时段,正是铁生和立哲的‘黑暗’期。立哲被一位高级领导定为“四人帮”的黑爪牙,可以说从天上摔到地上。而铁生被柳青请叶楠看后认为基本达到发表水平的剧本,也因风向改变引来的‘问题’而告吹。
立哲那时经常“躲”在铁生家里,据史岚说,那时两人天天在骂人,骂天骂地,情绪极不好。立哲因“得罪人”而被带回延安“关禁闭受审查”。这时铁生不再进行创作,而转为给立哲代笔写申诉信了。众人都来帮忙,最后真正发挥关键作用的,还是年长的柳青通过关系把信转到中央领导处,才把立哲“放出来”了,让他回京看病。立哲“日暮途穷”,凭初中二年级的学历报考了首医大的研究生,并以总成绩第一名被录取。可见,为老百姓做过好事的人是打不倒的,有真本事的人是压不住的。这在过去树立的“知青典型”中,立喆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1978年铁生的家已经从前永康搬到了雍和宫,而铁生的母亲则已经离世。铁生第一篇在正式刊物(《当代》)上发表的作品是《法学教授和他的夫人》,这其实是一个标志,史铁生开始以身边的人为对象来演绎他的“心结”了。那位夫人的形象就源自孙立哲的母亲。但其中的“思想主题”却来自南斯拉夫的德热拉斯。1980年,铁生毅然辞去街道工厂的工作,走上了靠稿费维持生计的道路。(根据文坛历史来看,此路根本不通。中国作家中仅有巴金一人,而作家赵树理在曾“大跃进”时试了一下,到了“三年困难时期”,就作罢了。)这也和铁生当年扯碎病退证明如出一辙,叫做“人到绝处须放胆”。
自此以后,到铁生家来的人,就增加了“准作家”“真编辑”那批人了。不少是77、78两届有过插队经历的在校生,这些人不少后来都成了“大家”,铁生应接不暇,只得在门上贴条,谈话不得超过20分钟。而我们这些同学老友,就知趣地“退居二线”了。
在这前后,H考上了暨南大学,对于“恋人”来说,异地实在是发生变化的“根据”,远比海誓山盟要厉害得多。我们这些老同学都感到了这种变化。但又不好说破。有一天,铁生跟我说起了这件事,讲的是前文提到的五一,来和铁生谈“如何处理好和H的关系”。五一和H的父母都是侨委的。从小就熟,自认为有权管“这事儿”。铁生很愤怒,对她说:“我会处理,不用你来教我!”实际上言外之意是:你懂什么!因为铁生早就认为“这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了。
后来,五一和H先后都去了澳大利亚,并且都和澳大利亚人结了婚。而两人有一点是重合的,就是毕业论文写的都是关于史铁生的作品,凡是那个年代在”雍和宫”逗留过的,不论走到哪里,谈论的话题总少不了”铁生”。
这期间在铁生家的访客很杂,三教九流都有。值得写一笔的是见到了《丑小鸭》的主编胡石英,西装革履,很正式的样子,和其他的访客不大一样。还送了铁生一辆新轮椅。这使我很意外。后来铁生和我说,这位主编的父亲很有名,叫胡乔木。后来有知情者告诉我,胡石英和铁生相识,也是柳青引荐的。关于轮椅的具体细节,铁生在《扶轮问路》中有一段就是专门描写这件事的,别有一番味道。
1982年我在京结了婚,对方当然不是小闵。那时我还在廊坊炮兵导弹学院任教,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和铁生的接触少了。此时铁生的客人又换了一批,文艺青年为主。也有一些约稿的,比如在宜川插队的王子冀,1992年就曾向铁生约稿,想编一本《回首黄土地》,记述延安插队。铁生动员我也写一篇,我写了一篇《关家庄琐事》,被采用了,并成为那本书里最啰嗦的一篇。铁生却大加称赞,说“就是应该想到哪儿写到哪儿”。还说这叫“文散神聚”,是散文的本义。
1984年我有了儿子,名字是和铁生翻着辞海共同起的。最后一致同意叫做“梦泽”,取自孟浩然的诗句“天寒梦泽生”,因为我儿子出生那天正好是“三九”第一天。这个名字,后来被许多人称之为很有“文化范”。
鸟来鸟去山色里
人歌人哭水声中
新朋友纷至沓来,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能让铁生高兴的,还是我们这些老友。,因为铁生有两个情结,一个是知青情节,一个是母校情节。此情况在《插队的故事》中还专门提及,大意是大家天南海北,各就各位,各有各事,共同的话题少了,但是只要一提到关家庄,就像回到了当年。可以为了一个具体的细节而争论不已。
史铁生是我们庄插友里始终和村里保持着联系的人,而村里的老乡进京,第一个要看的是也是铁生。因为他最好找——他走不了多远,出门时间不长。最重要的是《我那遥远的清平湾》获了奖,是关家庄成了“清平湾”,是那年头唯一不见“伤痕“的”知青文学“。老乡到他家里就像串门。凡有老乡来,他的陕北话就会脱口而出,而老乡也口无遮拦,有甚说甚。在《插队的故事》里,每句老乡说的话都是原话,只不过把姓或名字改一下,比如书记姓樊,他改成了姓张。省得对号入座,引起不必要的联想。
铁生一如既往,始终在操心“清平湾”的未来。但是,有的时候,由于离庄太久,不免“鸡同鸭讲”。比如他写信给大队书记说,现在能吃饱饭了,还是要抓紧计划生育。该书记回信曰:“现在政策好了,生多少都养得起”。
随着经济的发展,“村二代”的眼光也有了飞速的进步。走到金台路铁生的新家中,居然感叹道:你这么大的作家,怎么住那么小的房子?其实,铁生的新居是个“旧房”,是为了落实政策给老干部老知识分子盖的(其中有一家住户,和我挂点亲戚关系,曾任水利部的总工程师)的住房,规格不低。当然,铁生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欣喜的,因为第二代的眼光和上一辈的观感已经大不相同了。
1984年,在作协的帮助下,铁生终于回到了关家庄,那真是百味杂陈,其感想在《相逢何必重相识》一文中作了叙述,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我们读后,知道文外之意很多,也很复杂。回京后,我问他为什么不在村里多呆几天?他说,同行者身上发现了虱子,所以就“落荒而逃”了。他还说每天宴请,鸡鸭鱼肉,实在浪费。于是就提出是不是少几个人陪,少几个菜,结果被同行者劝阻了,说:“当地的陪吃,是上面有人来了才有得吃,你以为是招待你?君子不断人财路。”铁生感慨,世道真的变了。最能说明铁生这种“关家庄情结”的,是“来访不得超过二十分钟”这条禁令对关家庄的人无效。哪怕是“煲电话粥”,他也一直兴趣盎然,不知疲劳。
还有一个情结,就是“母校情结”,或者叫做“校友情结”。
参加校庆活动。左二万校长,右三史铁生
对于老三届来说,母校(中学)情结是很特殊的。因为他们在这里经过了文革的全过程,然后就各奔东西了。进入社会以后,他们又深深感到了失学的痛苦和老师的不易。也后悔过当年的极端和荒唐。
在插队的时候,只要校友见面,不用多久就会谈到当年清华附中那蒸蒸日上日子,那一个接着一个的超越,感叹如果再有几年时间,清华附中肯定独占鳌头,万校长肯定大有作为。有次在谈论时,一位资深“老兵”好像突然明白了,说:“如果万校长壮志未酬,那岂不是说红卫兵罪该万死?”全场静默五秒,突然爆发出一场大笑。
清华附中的‘老三届’对万校长感情很深,因为在文革中他受的苦最多,但来外调时,从来不说学生的不是,只是说“他们还是孩子”就一语带过。更让人佩服的是,万校长是北京市唯一在历经磨难后还在本校任教的校长。当年教育局征求他意见时,他表示“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他的学识人品和意志,一直是铁生和老三届的所有学生特别敬仰的。
铁生的母校情结我是深有体会的。每逢校庆,都要让我借车(岳父的甲A专车)接他去清华附中和同班校友聚会。都要问候万校长和班主任老师,以显得“正式”。铁生平常不是一个讲究的人,但是在校庆这件事上决不凑合。除校庆外,还有两次用我的车,一次是那场老三届组织的《共和国儿女》的演出,一次就是万校长的告别仪式。
在万校长的告别会上,铁生向万校长弟弟(左二)致哀
老校友见面,清华附中的特点立刻显露出来,这就是“自负”,谁也不服谁。铁生很享受这种“校风”。作为作家的他,一般只是在看在听,只是对往事的真伪进行考证,只是从老友的争论中观察人性的变化,而绝不进入辩论。因为“事实有真假,观点无对错”是作家奉行的原则之一。
铁生的这两个“情结”,是铁生成长的“原点”(出发基地),在这两个地方,都既有“天天向上”,也不乏“走向深渊”。
不忘本心,“挖山不止”这也许是立哲和铁生的“最大公约数”。
宇宙一车轮
社会一戏台
铁生在精神上变化,很长时间是我们这些老友的一个疑问。他变得越来越“淡定和从容”,少了许多过去那种突如其来的“戾气”。后来我们这些“未癌直男”逐渐明白了,最重要的分界,是在1989年和陈希米结婚以后。铁生此时当上了北京作协的合同制作家,每月固定收入已超百元。在此之前,成就铁生的标志物是地坛,(因为只有在地坛,铁生才能不被“打断”)而之后,则是“金台路”那个铁生的新居。
关于铁生和陈希米结合的过程,现在传闻不少,多是“想当然”,不实。他们倆没有谁追谁的问题,只是由于机缘巧合,谈得比较投契,走到“在隔离中相互敞开”的境界,……然后发现对方正是自己“那一半”,于是就结婚相守。
陈希米进入铁生的生活,据铁生在《扶轮问路》里说,1988年他“又一次摇进了爱情,就再也没摇出来”。但是结婚头几年,我们这些老同学的确感到“不适”。希米比铁生小十岁,跟我们不是一代人,又没有插过队,“资格不够”,和铁生有多少共同语言?最直接的“不适”,就是希米结婚后立刻担负起铁生的“守护者”的角色。直来直去,毫不妥协。有时搞得我们很没面子。比如,铁生得了尿毒症后,铁生同班(初643)同学凑了一点钱,想捐给铁生,被希米严词拒绝,那些大姐们在背后说希米是“小辣椒”,(斗犬)很难对付。像我这种老交情,后来要见铁生也要先向她“请示”。得到批准才能造访。
不久,我明白了,“有恒产者有恒心”,陪伴者才最有发言权。史铁生的“主权”归属是陈希米的,只有她才真正地知道铁生最需要什么。并且默默地帮他“创造”。而我们这些老朋友,只能敲敲边鼓,合在一处,也不过是个“偏师”。
使我感悟的,是铁生的老妹史岚跟我说的一句话:“希米来了以后,我们家的气氛起了很大的变化。”
那么以前是什么样的呢?史铁生在《秋天的记忆》里已经有详细的记述,在此不再赘述。大约是访客面前,强打精神,客人走后,喜怒无常。父母从不敢‘招惹’铁生,史岚就成了父母的“出气筒”,整个家庭处在一个紧张的气氛中。
由此我推论:铁生从作家到哲人的转变,有那么多对与生命、爱情、原罪等等人的本原问题的思考,大都源于这种“生态”之转变。因为,始终处在激情状态的人可能成为作家,但绝不会变身哲人。铁生从描写社会百态而变成自己在那里“悟道参禅”,向人的本原发出诘问,代表作就是《务虚笔记》,他是如何想的,在《给柳青的信》中已经进行了“答疑”:
这其实就是铁生走上形而上的宣言,也是和过去的思维模式和写作方式的告别。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结婚以后。
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地坛”铁生开始了他的思考,而在金台路的新家中,他把思考变成了文字,是又一次的“凤凰涅槃”。有了陈希米的“家”,就是铁生的第二个地坛。(也许相当于王阳明的龙场)
铁生在给李建鸣的信中也说过:“在我看来,爱情大于性的,主要是两点,一是困苦中的默然相守,一是隔离中的互相敞开。”在默然相守的论述中,讲的就是他和陈希米从发现尿毒症到找到钱可以透析的那段日子。而和H的那一段(也许还包括我和小闵,)大概属于“隔离中的相互敞开”。
当然,这些困苦终结于2007年,铁生被北京作协确认为驻会作家。每月固定收入过了千。更重要的是,从此有了制度保证,透析所需的款项再不用由某公司赞助了。
铁生和希米既有“默然相守”,也有“相互敞开”。而铁生和H,则因为只有第二,没有第一,(铁生自己形容:是摇进去了,后来又摇出来了)所以,只能止于爱情,而不能成就婚姻。婚姻的和谐,是需要长期陪伴的。也许可以这样说,没有隔离中的相互敞开,也就不大会有“大于性”的爱情的发生,而没有困苦中的默默相守,也就没有“大于性”的爱情的永恒。或者换一种说法,两个“大于”之和,才是人走了,爱情还活着,这就是陈希米所著的书名:《让死活下去》。
总之,作为作家,铁生只是把你带入一个特定的场景,他和你一起在观察和体验;而作为哲人,铁生则请你进入他的心魂。就像他在《病隙碎笔》一文中所写的:“史铁生是别人眼中的我,我并非全是史铁生”
这,才是史铁生在作家圈里鹤立鸡群并受到普遍尊敬的原因。